君主有两患:一是任用贤人,臣下就会假借贤良之名来胁迫君主;二是随便用人,事情就会败坏而不能成功。所以君主好贤,群臣就会粉饰他们的行为以迎合君主的欲望,这样群臣的真相就不能暴露,群臣的真相不暴露,君主就无从分辨臣下的真伪了。所以越王勾践喜欢勇敢的人,就有很多不怕死的百姓;楚灵王喜欢细腰,于是楚国很多人忍饥挨饿;齐桓公嫉妒心强而又喜欢女色,所以竖刁就自阉为桓公管理宫中事务;桓公喜欢美味,易牙便把自己的儿子头蒸熟进奉;燕王哙喜欢尊贤!,所以子之表面上不愿承受王位。因此,君主表露出憎恶的情感,群臣就把刚刚露出的苗头掩盖起来;君主表露出喜好的情感,群臣就会夸耀他这方面的才能。君主的欲望一旦表露出来,群臣的表现就有所依托了。所以子之就是凭借君主爱贤:而夺取君位的,竖刁、易牙也是依靠君主的嗜欲而侵害他的君主的。最终结果呢?子哙因国家大乱而死,桓公尸首腐烂生蛆爬出门外像流水一样而不下葬。这又是什么缘故呢?这就是君主把自己的实情给臣下做了攀缘而上的阶梯,结果造了祸害。人臣的真情并不一定是爱他的君主,只是为了有重利可图。如今君主不掩盖他的真情,不隐藏他的思想,而使臣下有所攀缘而受到侵害,这样群臣要想成为子之、田常是不难的了。所以说:“去掉喜好,去掉憎恶,群臣才能表露真情。”群臣表露真情,天子也就不会受蒙蔽了。
扬权
【原文】
天有大命,人有大命。夫香美脆味,厚酒肥肉,甘口而疾形;曼理皓齿,说情而捐精。故去甚去泰,身乃无害。权不欲见,素无为也。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虚而待之,彼自以之。四海既藏,道阴见阳。左右既立,开门而当。勿变勿易,与二俱行。行之不已,是谓履理也。
夫物者有所宜,材者有所施,各处其宜,故上下无为。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上有所长,事乃不方。矜而好能,下之所欺;辩惠好生,下因其材。上下易用,国故不治。
用一之道,以名为首。名正物定,名倚物徙。故圣人执一以静,使名自命,令事自定。不见其采,下故素正。因而任之,使自事之;因而予之,彼将自举之;正与处之,使皆自定之。上以名举之,不知其名,复修其形;形名参同,用其所生;二者诚信,下乃贡情。
谨倚所事,待命于天。毋失其要,乃为圣人。圣人之道,去智去巧;智巧不去,难以为常。民人用之,其身多殃;主上用之,其国危亡。因天之道,反形之理,督参鞠之,终则有始。虚以静后,未尝用己。凡上之患,必同其端;信而勿同,万民一从。
【译文】
天有天道,人有人道。香美酥脆的美味,醇浓的酒和肥嫩的肉,吃起来可口,然而伤体;美女虽令人动情,但却叫人损耗精力。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过度,这样对身体才能无害。君主的权力是不能显露出来的,要表现出本色而无为的样子。天下政事由四方的臣子庶民去办,权力必须集中在中央。圣明的君主掌握住中枢机要,四方自然都会来效劳。君主只要以虚静的态度来对待他们,他们自会发挥出他们的才智。君主既然胸怀天下,就可以在虚静之中冷眼观察四海的动态。左右文武已经安排妥善,君主只要听听看看就是了。按照规律办事,不必强行改变,要与天道、人道俱行。把该做的坚持下去,这就叫做按理办事。
万物都有其用处,各种才干都有其施展之地,各自都有他相应的岗位,所以君主就可以无为而治了。让公鸡报晓,让猫捕鼠,各尽其能,君主就可以没有事了。君主有所优长,办起政事来反而不相当。君主骄矜逞能,臣下就会借机欺骗君主;君主显示善辩、耍小聪明或任性而为,臣下就会乘机行己之私。上下职责颠倒,国家就无法治理。
运用法度的原则,要把名义摆在首位。名正则事物就平正;名不正则事物就偏离正道。所以圣明的君主用虚静的态度来掌握法度,名义要让其据事实自命,事物要让其根据自身的发生、发展来自定。君主显示不出自己的智慧和神采,臣下就淳朴公正。根据臣下之所长,委派他们职务,让他们各自去完成任务;根据他们的才干,授予职务,他们各自都会把事情办得好;只要安排处理公正,他们就可以完成各自的任务。君主根据臣下的意见委派任务,但对他的意见的实质还不了解,就要考察实际情况;实际情况和他的意见完全一致了,那就根据实际功效给与赏罚;赏罚如果合乎实际,臣下就能奉献出他们的忠诚。
谨慎地处理国家大事,待命于天。不要丢掉君主的大权,才能成为圣明的君主。圣明君主之道,就是要除智去巧;不除掉智去巧,就难以执行国家的法度。百姓用智巧,自身就会遭受种种灾祸;君主使用智巧,国家就会危险以致灭亡。根据自然的法则,推及治民的道理,考察验证讯问研究,周而复始。虚静以后,头脑才会清楚,而不靠主观臆断。大凡君主的祸患,必定是偏听偏信;态度真诚而又不偏听偏信,百姓就会:无不信从。
【原文】
夫道者弘大而无形,德者核理而普至。至于群生,斟酌用之,万物皆盛,而不与其宁。道者,下周于事,因稽而命,与时生死。参名异事,通一同情。故曰:道不同于万物,德不同于阴阳,衡不同于轻重,绳不同于出入,和不同于燥湿,君不同于群臣。凡此六者,道之出也。道无双,故日一。是故明君贵独道之容。君臣不同道,下以名祷。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也。
凡听之道,以其所出,反之以为入。故审名以定位,明分以辩类。听言之道,溶若甚醉。唇乎齿乎,吾不为始乎;齿乎唇乎,愈惛惛乎。彼自离之,吾因以知之;是非辐凑,上不与构。虚静无为,道之情也;参伍比物,事之形也。参之以比物,伍之以合虚。根干不革,则动泄不失矣。动之溶之,无为而改之。喜之则多事,恶之则生怨。故去喜去恶,虚心以为道舍。上不与共之,民乃宠之;上不与义之,使独为之。上固闭内扃,从室视庭,咫尺已具,皆之其处。以赏者赏,以刑者刑,因其所为,各以自成。善恶必及,孰敢不信?规矩既设,三隅乃列。
主上不神,下将有因;其事不当,下考其常。若天若地,是谓累解;若地若天,孰疏孰亲?能象天地,是谓圣人。欲治其内,置而勿亲;欲治其外,官置一人,不使自恣,安得移并?大臣之门,唯恐多人。凡治之极,下不能得。周合刑名,民乃守职;去此更求,是谓大惑。猾民愈众,奸邪满侧。故曰:毋富人而贷焉,毋贵人而逼焉,毋专信一人而失其都国焉。腓大于股,难以趣走。主失其神,虎随其后。主上不知,虎将为狗。主不蚤止,狗益无已。虎成其群,以弑其母。为主而无臣,奚国之有?主施其法,大虎将怯;主施其刑,大虎自宁。法刑苟信,虎化为人,复反其真。
【译文】
道是广大而无形的,德又是包蕴条理而又无所不至的。至于一切生物,都是依据自身情况吸取了道德而存在,万物依靠道德而形成,然而道德并不与万物一起停息。道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而一切事物又依据考察的结果而命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兴衰生死。考核名称,区分事物,万物是有差异的;但用道这个根本来贯通万物,其实质是一致的。所以说:道不同于万物,德不同于阴阳,秤不等于轻重,绳不同于曲直,笙的调音不等于燥湿,君主不同于群臣。所有这六种情况,都是从道化生的。道没有两个,所以叫一。
因此圣明的君主珍重这独一无二的形式。君主和臣下所行之道是不同的,臣下拿出意见办法来向君主请示。君主以此为凭,臣下献身事功。事功和他的意见办法完全符合,君臣上下的关系也就和谐一致了。
君主听政的原则,是根据臣下的主张、意见,用以考究他们的实效。所以要审查他们的主张、意见是否合乎实际来确定其职位;明确他们的职守,察看他们的忠贞和虚伪。听臣下的发言,要像喝醉酒一样。群臣发表各种看法,而君主却不先开口;群臣意见不一,君主就要显得越发糊涂。他们会对各种意见加以分析,君主从中就可以了解谁是谁非;是非又像车辐辏一样集中上来,君主却不要介入。
虚静无为,是道的实质;比较验证,才能看出事物的本质特征。考核验证各种事物,最后核实与虚心、毫无成见的看法是否相一致。根本法度不变,其行为就不会出现差错了。即使有动荡,有干扰,也要用无为的态度去处理。君主如果表现出喜爱,臣下就要多事;君主如果表现出憎恶,臣下就会产生怨恨。所以君主要除掉喜爱,除掉憎恶,把虚静之心作为道的居所。君主大权不能与臣下共有,百姓才会尊重君主;君主不和臣下议论如何执行,让他们独自去处理政事。君主牢牢地关闭内心的门扇,在内室观看庭院,一切情况如同近在咫尺,群臣自会走向他们应该去的地方。该赏的赏,该罚的罚,根据他们各自的所作所为,各人承受各人的果实。善恶一定能得到相应的赏罚,谁敢不忠诚守信?法规法度都有明文规定,各个方面就会有条不紊。
君主的态度不是神妙莫测,臣下就会有所凭借而窥测君主;君主处事如有不当,臣下就会作为常规来模仿。君主像天地,才能无忧;君主像天像地,还能疏远谁亲近谁?能够效法天地,这就叫做圣人。要想管好宫内的事,安置左右近臣,但不能亲近他们;要想管好政务,每个官职设专职一人,但不能放纵他们,怎么能迁位移职呢?重臣的门下,就怕人多。凡是治理最完善的国家,臣下就不能获取私利。名实相符,刑赏得当,臣民就能安分守职;如果放弃形名而求他,那就叫做最大的迷惑。奸诈的百姓越多,奸诈之臣就会布满君侧。
所以说:不要使人太富,弄得自己反而要向他们借贷;不要使人太贵重,弄得自己反而遭受逼迫;不要专信一人,弄得自己反而失掉了国家。小腿比大腿还粗,那就很难走路。君主失去了无法测度的神采,老虎就会尾随其后。君主如果没有发觉,老虎就会伪装成狗。如果不及早制止,狗会更加猖狂。等到老虎成群,就会把君主吞掉。做君主的不能没有臣下,如果没有臣下,还成什么国家?只要君主能够执行法令,老虎就会胆怯;君主能够执行刑罚,老虎就会自动安静。法令刑罚如果实实在在,老虎也就转化为人,重新恢复他的本真。
【原文】
欲为其国,必伐其聚;不伐其聚,彼将聚众。欲为其地,必适其赐;不适其赐,乱人求益。彼求我予,假仇人斧;假之不可,彼将用之以伐我。黄帝有言曰:“上下一日百战。”下匿其私,用试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宝也;党与之具,臣之宝也。臣之所不弑其君者,党与不具也。故上失扶寸,下得寻常。有国之君,不大其都;有道之臣,不贵其家。有道之君,不贵其臣;贵之富之,备将代之。备危恐殆,急置太子,祸乃无从起。
内索出圉,必身自执其度量。厚者亏之,薄者靡之。亏靡有量,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亏之若月,靡之若热。简令谨诛,必尽其罚。
毋弛而弓,一栖两雄。一栖两雄,其斗。豺狼在牢,其羊不繁。一家二贵,事乃无功。夫妻持政,子无适从。
为人君者,数披其木,毋使木枝扶疏。木枝扶疏,将塞公闾,私门将实,公庭将虚,主将壅围。数披其木,无使木枝外拒;木枝外拒,将逼主处。数披其木,毋使枝大本小;枝大本小,将不胜春风;不胜春风,枝将害心。公子既众,宗室忧吟。止之之道,数披其木,毋使枝茂。木枝数披,党与乃离。掘其根本,木乃不神。填其汹渊,毋使水清。探其怀,夺之威。主上用之,若电若雷。
【译文】
要想治好国家,一定要铲除奸人朋党;不铲除这些奸人像杂草灌木般的,他们必定越聚越多。要想管好他们的领地,一定要节制对他们的赏赐;不节制赏赐,乱臣就会提出更多要求。他们提出要求,我就随便赐予,就等于给仇人斧子;将斧子借仇人是万万不可的,他们将用来砍你。黄帝说过:“君臣之间,一日的冲突何止百次。”臣下隐藏私情,用以试探君主;君主执掌法度,用以制裁臣下。所以法制的设立,是君主的法宝;朋党的形成,是臣下的法宝。臣下之所以不能杀君,那是他的党羽还没有丰满。所以君主有几寸的失误,臣下就会得到几丈那样的收获。拥有国家的君主,不能让臣下的封邑过大;明白治国之道的大臣,不能让其家族过于尊显。有道国君,不能让臣子过于显贵;使之尊贵和富裕,那他们就要取而代之了。为了防范危险,就要速立太子,这样祸患就会无从发生。
在内廷搜索奸贼,外出防御奸雄,君主必须亲自掌握法度。对功微而爵高的臣子要削减,功大而爵低的臣子要增加。削减、增加都要有分寸,不要使群臣相互勾结,共同欺骗君主。削减要像月亮那样,逐渐亏缺;增加要像受热那样,逐渐增温。法令要简明,用刑要谨慎,但处罚必须分毫不减。
不能放松你的弓,不能在一架鸡笼里装入两只雄鸡。一笼两雄,斗起来必凶。豺狼进入羊圈,羊繁殖不起来。一家有了二主,做事不会成功。夫妻共掌家政,儿子就不知所从。
作为君主,要经常劈下树枝,不能让枝条繁茂。枝条繁茂,就会堵住公门;私家富裕,公府就要亏空,君主就会被奸臣所包围。要经常劈下树枝,不要让树枝向外伸出;树枝向外伸出,就会威逼君主。要经常劈下树枝,不要让树枝大而根干小;枝大根干小,就会禁不住春风;禁不住春风,树枝就要危害树心。公子一多,宗室就要忧愁哀叹。制止的办法,就是经常劈下树枝,不要让树枝繁茂。经常劈下树枝,党羽才会离散。掘掉它的根,大树才能失神。填塞汹涌的深潭,勿使水奔腾。探测臣下内心,狠刹他们的威风。君主动用势权,要像闪电雷霆。
八奸
【原文】
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术:
一曰在同床。何谓同床?曰:贵夫人,爱孺子,便僻好色,此人主之所惑也。托于燕处之虞,乘醉饱之时,而求其所欲,此必听之术也。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使惑其主,此之谓同床。
二曰在旁。何谓在旁?曰:优笑侏儒,左右近习此人主未命而唯唯,未使而诺诺,先意承旨,观貌察色以先主心者也。此皆俱进俱退,皆应皆对,一辞同轨以移主心者也。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玩好,外为之行不法,使之化其主,此之谓在旁。
三曰父兄。何谓父兄?曰:侧室公子,人主之所亲爱也;大臣延吏,人主之所与度计也。此皆尽力毕议,人主之所必听也。为人臣者事公子侧室以音声子女,收大臣廷吏以辞言,处约事,事成则进爵益禄,以劝其心,使犯其主,此之谓父兄。
四曰养殃。何谓养殃?曰:人主乐美宫室台池,好饰子女狗马以娱其心,此人主之殃也。为人臣者尽民力以美宫室台池,重赋敛以饰子女狗马,以娱其主而乱其心,从其所欲,而树私利其间,此谓养殃。
五曰民萌。何谓民萌?曰:为人臣者散公财以说民人,行小惠以取百姓,使朝廷市井皆劝誉己,以塞其主而成其所欲,此之谓民萌。
六曰流行。何谓流行?曰:人主者,固壅其言谈,希于听论议,易移以辩说。为人臣者求诸侯之辩士,养国中之能说者,使之以语其私。为巧文之言,流行之辞,示之以利势,惧之以患害,施属虚辞以坏其主,此之谓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