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光影，风继续吹
徐衍
五年前的这样一个愚人节，一个看似荒诞的玩笑由诧异怀疑到震惊唏嘘。不知不觉时光的利刃从2003划开一直延续到了2008，这个刀刃开的口与日倶增，一直还在淌血，新鲜的血迹一直没有凝固结痂。思念是一种病，可叹的是尘世中还有那么一大帮人，固执地患着这病，久久执迷，宁愿久病不起，高烧不退……
故人在天堂巳经找到安详的一角，沉沉栖息，徒留一批支离破碎的光影暗格，供世人顶礼膜拜。
从处女作《红楼春上春》开始，香港影坛从此多出一种电影，张国荣电影。早期的青涩在邵氏时期的影像里犹为突出。《缘分》《杨过与小龙女》《色情男女》《柠檬可乐》，反叛的情调一如灼灼的青春，抽出万紫千红的画卷，不羁的青春被定格成一圈圈光影，成为另一种形式的祭奠。棕黄色的健康肤色、专属那个时代的厚底超大镜片、针织的毛衣。眼眶里的懵懂单纯在瞳孔分明的黑白色里打转流连。那是香港电影即将迎来黄金时代的前夜，类似一段漫长传奇之前的缘起，开始了影像里那些缠绵暧昧的交融——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找痴痴梦幻中心爱/路随人茫茫/人生是美梦与热望/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何从何去去觅我心中方向/风仿佛在梦中轻叹/路和人茫茫……”
《倩女幽魂》的鬼魅氛围肃杀却不做作；人鬼恋情清甜却不矫情；武术打斗华丽却不空洞。不愧是当年香港最卖座的电影之一。影片改编自蒲松龄的原著小说《聊斋志异》，不过跟香港的很多改编名著的电影一样，基本上是借用了原有故事的整体框架，然后自由发挥。由徐克幕后主导的这部电影集武侠、神怪、惊悚、搞笑、爱情于一身，开创了香港特技神怪片的先河，也留下了一个亲近温存的名号“哥哥”……错乱了性别的树精姥姥、纤尘不染的聂小倩，人形的鬼怪世界里，界定出模糊的“好人”和“坏人”的定义。那时候的张国荣，像一个刚刚睁眼打量这个世界的婴孩，阳光漏下，眯着凌乱的眼光。少年宁采臣像一枚棱角细小的石子，投进一个光怪陆离的黑暗乱世，激荡起层层迭出圈圈圆圆的涟漪。褶皱的波光粼粼里，有小倩的痴情，心悦诚服……有姥姥和黑山老妖的邪恶奸邪……有人鬼间殊途的若即若离游离不定。万物万事，爱情是一个永恒的主题，阻重、深沉愈能激发潜在的力量。徐克巧妙地把这一主题安放在了昏黑一隅一昏黑、萧条，暗淡的光线、浮动的尘埃，那个乱世里一段有始无终的可歌可泣的爱情，从此深埋少年的心里，尘封得忘记了期限，尽等着它去化灰。徒留一地尘世中的唏嘘哀伤。
“恨这一生怨这一晩/谁说爱是这样难/恨爱之间分不散/红颜白发更觉璀燦/从前和以后一夜间拥有/难道这不算相恋到白头/但愿会相信缠绵时分手/能令我减轻了内疚……”
于仁泰的《白发魔女传》主题曲，是一首爱的挽歌。风风雨雨的江湖，混混沌沌的乱世，残杀了一段海枯天荒的爱情！曾经苦守的承诺顷刻间灰飞烟灭，昔日绝代佳人转眼间青丝成雪……风流倜傥的名家子弟卓一航偶遇妖娆妩媚的邪派妖女练霓裳，二人暗生情愫，直至刻骨铭心地相爱。翻云覆雨，惊天动地。他们都爱得刻骨爱得张扬爱得苍穹震动爱得丧灭心智，结果，终究还是爱错了！……嶙峋的误会浩浩荡荡，一切曾经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终究抵挡不过流言。这让我想到20世纪另外一个孤单的身影一阮玲玉，慨叹着人言的可畏，红颜残褪。林青霞的硬朗、坚毅把一代侠女的敢爱敢恨壮观地铺陈开来。幽深夜幕、繁星点点，一丛芦苇、一群野狼，一个潦草的开端启程了零碎的绮丽到刻骨铭心的情感，再归于荒凉的沉寂。幽潭里火热的缠绵和冰水的刺骨，恰恰是这个故事的脉络，错综复杂地倒置——
爱到飞蛾扑火/是种堕落/谁喜欢天天把折磨当享受/可是为情奉献/让我觉得自己是骄傲的/伟大的渊深的……王菲唱出了内心中深嵌的悲哀，凄婉回旋，爱的苍凉化作天空里银勾的弯月，空旷衬托空洞，两颗凌迟着的心。哥哥在这部影片中不算特别出彩。林青霞，妩媚刚毅，甚至吴镇宇这样的配角也出彩得一塌糊涂。然而，卓一航眼里层次分明的波澜、惊涛骇浪的柔媚，试问，香港影坛还有哪一个绝代的男星有这样璀燦的眼光？本色的出演、本色的哥哥，本色的内心袒露一爱得赤裸裸。
“一个人孤独的理由是为等待你/请别怀疑命运巳背弃我/如果我不学会就在欢笑中离去/即使有你也可能创造再一次孤寂/日子里有太多的依旧/不再幻想埋心里/怎样的心情一定属于我/能否从新再做起……”
当吴宇森遇见哥哥，一个理性冷酷、一个感性多情，撞出的火花如同《英雄本色》《纵横四海》，藏于海底的那种隐忍的坚强被浓墨重彩地放大。倏忽间，一个伟岸的发哥、一个还是“愣头青”的哥哥，再加一个风情万种的红姑，一不小心就开辟出了香港电影另外一片新天地。看过哥哥早期的作品，大多数作品是做青春靓仔的一些类型片的角色。真的有机会可以通过一个角色去发挥演技是从《英雄本色》开始。这部男性戏捧红了周润发和狄龙，在当时来说，张国荣是二线的，但这部戏亦因为其奸角（在某种程度上）衬托起了两位男主角，这部戏亦在1986年掀起了英雄片系列的热潮。吴宇森的暴力美学里，从此存放下一枚鲜明的印记一他的名字叫张国荣！比起吴宇森的电影，哥哥在《红色恋人》中表现出的刚强是众多角色中难得一见的“另类”。冷静的共产党员形象、刀刻过的冷峻面孔，冷雨中看到一个青涩褪尽的男人，犹如秋后铅华洗尽的天空，目空一切却又有内有容。英雄的含义里多了一层圆滑和多元，缔造者正是哥哥！
“IamwhatIam/我是我多么特别的我/多庆幸大地有不止一种足印/神做世人种种色色都有他公允/我很庆幸站在我屋顶快乐做人/拿着我心告诉世界何谓勇敢/我是什么在+个当中只得一个/葡萄园里响起水仙子的赞歌/我是什么是万世沙砾当中一颗/石头大这么多我也会喜欢这个我/我很庆幸万物众生中磊落做人/怀着诚恳告诉世界何谓勇敢/石头大这么多感激天生这个我……”
浅蓝色的梦境里，无脚的鸟飞越森林。因为没有脚，它必须不停地飞，一辈子只能着落一次，那就是死的时候。“无脚鸟”的悲剧在于，它不能同时拥有记忆和期望，总是顾此失彼。要么遗忘，要么绝望。
忽略这部影片带给哥哥的金像奖殊荣。王家卫的意识和风格开始沉淀形成。缓慢的节奏、略显冗长的旁白、清冷的背景音乐，以及冷不防袭过来的一些经典台词。作为一部王家卫的个人作品，张国荣在电影中的表现一点都没有被遮住，反而用他的独特魅力给了电影一种别有的味道。无论是张扬、沉默、颓废，都被他演绎得入木三分……张国荣在戏里的表现是挥洒自如。张叔平刻意要他穿着60年代的汗衫。他在镜前自恋，他这个自恋具有两重性，在镜前自己看回自己的身体，作为一种自恋的投射，但同时他亦知道在镜头前面的观众正在看着他，正在看着他自己欲望自己的一个过程。他是在演自己，还是投入角色？张国荣不需要做很多动作，转个头，用眼神，那种忧郁、愤恨、自我反叛、自我排斥，又要自我高傲的一种特质便表现出来。在眉宇之间，他那种自我排斥，自我肯定，是相当复杂交织的。宿命似的生存逃遁，用一生去践行一支签，一则有关生命的寓言一“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苍凉的夙愿，静止在高旷的天穹，何其壮烈。联系到《少年维特之烦恼》里那匹厌倦了自由的老马，披上厚重的行囊，马不停蹄地奔赴死亡。
羽状的生命质感，被一层一层抽剥开去，剩下的是孤独的内核。还有王家卫的另一部电影《东邪西毒》，依旧是一个孤独的姿势。一爿破败的小店，一种驻留的专注。在画外音的映衬下，他手起，剑落，抬头，冷笑。“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狼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嫉妒，我不会介意他人怎样看我，我只不过不想别人比我更开心。开心与伤心，总是一念之间；“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是先拒绝别人。”接受与拒绝，也只是转念之间。其实，欧阳锋只是个敏感的男人，他害怕被人抛弃的痛苦，于是，选择自己离开……敏感的不是欧阳锋，其实是哥哥，迷雾一样的眼神，藏在胡楂乱发后，落拓焦虑。漫卷的黄沙、一群剑客，在爱恨之间，终其一生。水是越喝越冷，酒是越喝越暖。只是不知道那一坛貌似熨帖的“醉生梦死”，其中的成分各有几成，或许应该是冷暖自知吧。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巳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别留恋岁月中/我无意地柔情万种/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霸王别姬》和《春光乍泄》都讲述了同性之爱。前者宏伟隐晦，后者小资张扬。当爱情超出传统的男女界限，原本规矩传统的心形会被融化或者塑造成什么样的姿态？张国荣用两段时空交错的光影予以回应。
舞台上，虞姬忠于霸王，霸王也爱着虞姬，可现实中，小楼却娶了从良的妓女菊仙。他的哀怨和依恋一次次被放大成特写镜头，慢慢回眸，突兀转身，风中长立，渐行渐远一一纵使万般风情，终究化作拔剑自刎的艳烈，抵死缠绵。“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蝶衣总是说错这句（〈思凡》里的台词。在生命最后一刻，他终于说对了。他真的本该托生成女娇娥。
易位的性别种下之后一场慢慢腐朽变质的浩劫。陈凯歌把这样一出满目疮痍的悲剧放之中国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又游移于政治。漫长的童年、青年、中年……跌跌撞撞，一路走到悲剧的谢幕。死死生生，生生死死，不变的只是一份单纯的爱，缺了一分一秒都不行。小小的侧影折射出时代更迭的纷繁浩大，一切美好在时光的洗刷中被分崩离析，连灰烬也不留。“汉兵巳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千年之前的豪语在现代撞击出了回声，想必，冥冥中有一颗心得到了慰藉。片子的后半段反复出现金鱼的镜头。金鱼本来是鲫鱼的一种，或者说，金鱼就是鲫鱼的一种“畸形”。但金鱼是美丽的。金鱼正因其“畸形”而美。就如同颓废的程蝶衣一样。美得过分了，是会令人心痛的。人生如戏，这出戏演绎得苍凉，彻头彻尾的。
两个男人，离开香港，带着地图，去寻找一个大瀑布，去了地球的另一端，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酒吧……到了《春光乍泄》，张国荣巳经能做到收放自如，整部戏他演得很自然，自然到似是他自己感情的一种演绎。在片中我们能看到一对恋人那种扯来扯去，那种爱和恨，及背后隐藏的一份孤独，俨然是张国荣现实中恋情的翻版。张国荣最犀利的演技是他的眼神，他定下来的一刻，所带出的那种无可奈何、茫茫然的感觉让人感同身受。当张国荣念出戏中对白的时候，仿若真的是在诉说自己的故事。他那自我折磨的美丽在这部影片中表现得异常突出。他被宠坏了：自私、狡猾，惯于说谎。他从他的朋友身上掠夺他想得到的东西，却不许任何人占有他。王家卫说拍这部电影的初衷是为了阐释1997年香港回归后的生活状态。两种体制的相互共存，正如影片结尾两个人最终又迎合到了一起，不能说相濡以沫，但好歹一切又归于平静了……
《异度空间》，这并不算是哥哥的代表作，只是作为一代巨星陨落后的遗作，被赋予了太多超出电影层面的东西。传闻沸沸扬扬，说是这部片子的阴影一直困扰着哥哥，其实，一种深重到要用死来解脱的忧郁巳不能称其为忧郁。我断不相信，一个在香港影坛叱咤风云数+载的专业演员，怎么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之前的《夜半歌声》《胭脂扣》也是一出出大悲剧，只是我想，在一贯纤细敏感的内心，跋涉过了太多此类格调隐忍又伤于内心的坂坡，吞噬消化咀嚼悲伤的功能迅速退化了后，才会去做风中的蝴蝶，潋滟的血迹还来不及冲淡，风继续吹……
影片涉及了冥界的一些幻觉。林嘉欣还有点婴儿肥，哥哥依然容光焕发，没有沧桑的印记。2005年内地解禁之后，这部片子姗姗来迟。宣传海报上，哥哥，终于闭上了双眼，安详静谧的力量直指人心。心理医生和心理病人，再倒置到爱情这一层面，最后又是轰轰烈烈的崩摧，“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王菲，这个和哥哥有过合作的天后，用冷冷的腔调唱着林夕的故事，也唱着哥哥那种介于平静和颠簸之间的爱情，支离破碎，美到极致。
很多时候我倒宁愿哥哥永远去演绎那些轻松的香港贺岁片，不用背负太大的包袱，像《东成西就》，像《家有喜事》，大家都很舒心地笑。但是这个龌龊的念头一产生就被我扼杀了，那样的他还是哥哥吗？那样的他还是张国荣吗？所以，挑拣出的片子里面没有那种轻松的搞笑作品，即使有，也是穿插其中的一些无奈的渲染性质的桥段……
离开不代表消失！离开和消失完全是两个概念，张国荣离开人世间巳经整整五个年头了，但是正如有人写道：“只要时光仍在，风就会继续吹，那么笑容仍在，声色仍在，光影仍在，张国荣仍在。”他的声色与光影都将存在下去。张国荣作为一个电影演员，演过几+部电影，时间跨度长达20多年；曾经有影迷说周星驰永远是周星驰，但张国荣戏路最广，很少人像他那样，很极端的角色都能够被观众接受，我们犹记得程蝶衣的痴狂、虞姬的绝美、阿飞的不羁、宁采臣的至情至性……
五年的时间可以去遗忘也可以去铭记。俯仰之间，哥哥还是那个年纪，像是固定在银水晶里头，勾魂摄魄的美，静止地接受世人的瞻仰妒忌、牵挂记恨，而我们长大的长大，衰老的衰老，那些光影依稀地给予我们片刻的欢愉以及此后大片荒芜的空虚，我们乐此不疲，当张国荣巳经成为一个有点怀旧的名字，时间为之滞留！
榨不出一滴吻——品《双失情人节》
金国栋
谁也有过，把手机握在手心或者放在肚皮，只是等着他打电话来。或者是到天明，骤然惊醒，去看屏幕，只是你偷偷拍下的他对你温柔笑，并没未接来电和未看信件。
或者半夜，在濒临绝望的时候，手机突然唱歌，那悲哀歌词的铃声，也让你欣喜若狂，待到接通，却是另个他，声音里的小心翼翼和诚惶诚恐，电波也诚实传递，你发了脾气，我都睡觉啦！
一个是爱我的人，一个是我爱的人，你搭满弓，那只远去的草船上早满是你的+万支想念，可是你背上的靶子，也中了别人的点点用心。爱我的人，被我糟蹋得仿佛是这份爱之于他是人世的责难。我爱的人，命令我将自己折磨得丧心病狂，那+万支丘比特之箭全都反了回来，心早巳经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