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在暗处观察这么久,居然没有发现,陈翔从来不穿黑色的衣服。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没有吃到蛋糕,因为陈翔根本就没有来。“是不是感冒了啊?”七点钟的时候,阿花拍拍我的肩膀,并且拿起那个蛋糕往我手里塞。我很没礼貌地甩开她说不要,抓起书包就往学校跑。
最近经常听到隔壁班的人说,陈翔可能要转学的事。我只当是开玩笑,没有太在意,也没有仔细去想。跑的时候,我一直想着这些,看到李老师站在教室门口我也没理她,径直就往座位走,她在我背后生气地说:“我一定要给你妈打电话,问问你到底几点出门,为什么天天迟到?”
而我害怕的只是,我以后再也用不着迟到了。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陈翔还是没有出现。不管是学校,还是“阿花的小店”
如果陈翔真的是感冒的话就好了,有时我会暗暗这样祈祷。然后有些讽刺地想,我这个人还真是可怕。我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那时听到陈翔要走的事情,会只当是开玩笑,没有太在意,也没有仔细去想呢。是因为那句想要说的话还没有讲吗?平静的延续也许并不是逃避的方法。单纯地想着不到最后,就不会说出口,却给了我一种只要这句话一直都不讲,故事就不会结束的错觉。也许正是这种错觉,那句话才一直想不出来吧。这样想想,原来是“再见”比较合适。然后我把这句“再见”留给了阿花。我故作平静地对阿花说以后早上都不会来这里时,阿花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着我,然后比我还要平静地说:“好。”明明是做了很无理取闹的事情,却更加无理取闹地想,阿花为什么不留我呢?每天早自习屁股坐在凳子上无比别扭,甚至会昏了头开始想念帮阿花搬一大堆东西,然后在教室门口站一个早上的日子。然后悲哀地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出息的。“你知道二班那个陈翔吗?”下午自习时同桌问我。“不知道。”我低着头继续写作业,虽然心在一瞬间颤了一下。“就是好久没来上课的那个。”“啊,好像听说过。”我还真是演技一流。“你知道吗?他们班都说他喜欢那个……”关键时候老师走过来,我们赶紧把头低下。“哪个,哪个?”老师一走我赶紧推她。“学校门口超市那个姐姐呀。”“啊?”“你每天早上都迟到没遇见过他吗?听说他每天晚到一会儿,就那个时间超市人少,可以趁机和那个姐姐说说话……”
“啊,这样啊。”我们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笑了。
一个月后,我在学校的走廊上看见陈翔,开心到差点失态地喊出来。听别人说好像是出了些问题转学没有办成,我在心里暗暗叫好,然后沮丧地想我这个人果然可怕得很。
“你在高兴什么?”同桌看我捧着书乐呵呵地傻笑着。我在高兴什么呢?我当然高兴了。可以天天看见陈翔了。可以不用每天早上在教室里如坐针毡。还有,可以回到阿花那里去了。我等不到第二天早上,放学在教室里坐了一会儿后,就往“阿花的小店”跑去。
我知道这个时间,阿花一般都在查账本,而且店里几乎没什么人。推门进去的时候,阿花抬头看见是我,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一瞬间恢复冷漠,迅速低下头继续算账。一定还在生气吧。我堆起一脸的笑,跑到阿花身边坐下说:我明天早上再来好不好?“陈翔回来了,”然后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哦。”她面无表情地说,甚至比上次听到我说“再见”回答的那声“好”还要平静。我有些尴尬地坐在一边,听着计算器的“嘀嘀”声,大脑迅速地搜索着话题。最后我决定牺牲自己:“阿花,有没有需要搬的东西?”“没有。”声音里没有赌气,而是充满客套的陌生感。我有些失望地垂下了手,看到不远处堆着几个箱子,决定既然做错了事情就一定要主动点儿,什么也没说地跑过去,搬起一个就往货架边走。
好重……我好后悔为什么不挑一个轻点儿的。
“不不,真的不用你帮忙。”阿花也跑过来试着拿走我手上的箱子。
“没关系。”我听见她那个客气的声音就来气,却也只能这样回答。
“我来搬就好,不用麻烦你。”
“不麻烦。”
“你放着吧!”她突然吼起来,我们两个却同时被吓了一跳放开手,箱子掉到地上,
玻璃瓶子碎了一地。我有些发愣地站着,只是木讷地想,我又不是祥林嫂。我们就那样沉默了很久,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进来,一定会以为我是一个被当场抓到的小偷吧。“阿花,对不起,”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是观众吧。”“什么?”我睁大眼睛看着她。“记不记得你曾经说你觉得这里是一定会发生什么故事的地方?你就像一直在表演一个故事,你继续不下去,就不再需要我。现在表演可以重新开始了,我就应该欢天喜地地感谢你把我找回去继续收看吗?”“阿花……”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我每天真的很忙的,而且也不懂得欣赏,所以你还是找别人好吗?”
阿花讲这些话的时候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又仿佛变成了最开始的时候,阿花眼里那个疑似手脚不干净的小偷。
我不再去“阿花的小店”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被赶走了吧。我害怕如果靠近那里,会看见玻璃门上会贴着“××与狗,不得入内”一类的标语,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我也不再等陈翔了,只是单纯地不想等了。不过这样也好,就可以不与阿花碰面了。
我是因为不等陈翔才不见阿花,还是因为没有了阿花才不再等陈翔呢?
比起失去那道玻璃门更重要的原因,也许是再没有阿花在身后看着我了吧。
但是我从来没有把阿花当观众,只是希望她可以一直看着我,虽然这话说起来像是在掩耳盗铃。忘记以前在哪里听说过,因为知道有人在看着自己,人才会瞬间充满勇气吧。
有几次会在走廊之类的地方遇见陈翔,发现他居然穿着黑色的衣服,只是在心里会意地一笑。
也有几次我远远地看见阿花站在店门口,甚至走过来想和我说话,我都是低下头快速地从她身边跑开。我不生阿花的气,更不讨厌她,只是不知道如果看见她,要对她说什么。
有的时候,要把一句话说出口很难很难。这件事,我最清楚。
和陈翔讲话的话,我怕我会丢脸。
但和阿花讲话的话,我怕我会哭。
放完寒假返校那天,在学校门口的路上有人在发新店开业的宣传单,我接过来随便看了几眼,就开始发疯似的往“阿花的小店”跑。小店鲜艳的牌匾还在,但是,曾经那样熟悉的玻璃门上写着“本店转让”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不是阿花的字,我很难过地想。我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直到看见推着自行车向这边走来的陈翔。我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大声问他:“阿花呢?”“什么?”陈翔被我吓了一跳,有些怯怯地问。“阿花呢?”我急得跺起了脚。“阿花是谁?”他很礼貌地冲我微笑。我和陈翔讲话了。
曾经踌躇了那么久的事情,曾经以为那么艰难的事情,原来做起来这么简单。
曾经觉得用尽全部力量也想不出来的那句话,居然在甚至没有意识的状况下脱口而出。从来没想过第一次对陈翔说话的情形会是这样——居然对陈翔大吼大叫,居然不顾形象地冲他跺脚,居然莫名其妙地叫着什么“阿花、阿花”真是糟透了。可是,我居然一点也不在乎。我瞪起眼睛开始教训他:“阿花,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的名字。”
“那么,”他微愣了一下又微笑起来,“你是阿花吗?”其实阿花说得对,我在拼命编织一个发生在“阿花的小店”的故事的时候,每天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陈翔,就变成了我故事里重要的人。
也许从第一次看见“阿花的小店”开始,我就一直生活在那个一定会发生什么故事的梦境里吧。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陈翔,但是我深爱着这个我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着的故事。
我忘记了只要是故事,即使什么也没有发生,也是故事。但离开了发生在“阿花的小店”的这个故事的陈翔,就只是陈翔而已。李老师依然执着地在教室门口等着我,我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等着她骂我,却意外地听她叹了口气说:“我都知道了。”“知道什么?”我不安地抬起头看着她。“你每天其实很早就到学校了,然后就在校门口的超市打工吧,家里有困难为什么不跟老师说呢?”我如释重负地觉得好笑,却不知为什么哭了起来,老师抬起手轻轻地拍我肩膀,说了声:“加油啊。”熟悉的动作,却不一样的触感。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句话,由那句想要对陈翔说的“要深刻,要自然,要有水平”所以始终没有想好的话,变成了那句每天习以为常的,那句来自阿花的,简单而又温暖的“加油”
新店没有改名字,依然叫作“阿花的小店”应该是为了节省成本吧,招牌、装饰全都保留原样。店主也是很漂亮的年轻女孩,我很没良心地觉得比阿花还要漂亮。看我在笨手笨脚地装东西,她微笑着接过袋子来帮我。我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阿……”然后赶紧住嘴。“阿花。”她笑着说。我瞪大眼睛看着她,然后问:“这里不是‘阿花的小店’吗?”她说:“是啊,所以我是阿花。”
年华无效
辜妤洁
每个元旦节,我都会穿着红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厚厚的白围巾,然后穿过长长的几条街到世纪广场。我会记得在青桐街的转角买一只粉红色的大气球,上面总是印着一只胖胖的娃娃脸,眼角弯弯,嘴巴咧得老开。我吻吻她的脸,因为你说过:宁安,这是你妹妹。
我一个人坐在广场边的小花园里,安静地看周围过往的人群。好多小情侣模样的男孩女孩牵着手从我身边经过,他们的脸上都长满了幸福的笑容,就像彼时好多年前,你拉着我的手穿梭在人群里时,彼此幸福微熏的样子。
晴川,好多年过去,我终于明白,你的样子早已像一颗生命力旺盛的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蓬勃出疼痛的枝干。无论我怎样地努力,此生,都已无法泯灭。
——苏宁安
One[第一次遇到你,你便见证了我那段卑微爱情的全部结束过程。]
1999年元旦前夜,严藏打电话约我晚上8点在世纪广场见面。于是第二天我早早起床,花掉了一天的时间来打理自己。落落说过,如果和心爱的人手牵着手等待千禧年的钟声敲响,便可以永远幸福地在一起。我想严藏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满心的欢喜,出门时连手套都没戴,因为严藏在,我的手从来都不会被冻着的。
南方的小城很难下一场雪,到处都充斥着干冷干冷的空气,打在脸上,那股透骨的寒气便瞬间传到了心坎上。我去附近的店里买了两杯奶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严藏。我乖乖地站在广场边上等他,想着他来时定会觉得温暖无比,于是我又兴奋起来。
直到10点,严藏在迟到了将近两个小时后终于到来。没有任何埋怨,我依旧欢喜地跑过去,然后所有的好心情终于在一瞬间冻结成冰,轰的一声彻底垮掉了。严藏的手里明明拉着另一个女孩的手。他们脖子上围着情侣围巾,崭新的白色刺痛了我的双眸。我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突如而来的变故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宁安,我们分手吧。严藏看着我,半晌之后终于缓缓开口。
他身边的女孩笑靥如花,眼睛里却分明充满了挑衅。我一惊,一杯奶茶便“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白色的液体四下溅开,我回过神来,另一杯奶茶很快便泼到了严藏的脸上。那个女孩吓得尖叫起来,愤怒地想要扑过来抓我的脸,可是却被严藏拉住了。他说:宁安,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说完,他牵着她的手走出我的视线,消失在了人群里。
然后我就看到了你。那么冷的天,你却没有穿羽绒服,细碎的刘海浅浅地搭在额上,浑身上下涌出一种温和的感觉。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一起来的,可是看到这种局面,你尴尬地伫立在那儿,似乎不知道该和他们一起离开还是留下来陪我。我冷冷地看了你一眼,难过涌上心头,然后丢掉了所有的坚强,掩了面蹲下去,把脸藏在膝盖里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接着,我听到了你离开的脚步声,因为那时根本不认识你,所以也懒得理你,可是我没想到你还会再回来。你蹲在我面前,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在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时,却看到你递过来一只粉红色的大气球,上面印着一张胖胖的娃娃脸,眼角弯弯,嘴巴咧得老开。明知道你是想要安慰我,可是看到那只气球我还是克制不住地冲你生起气来。我对你大吼着说:“你是他们派来嘲笑我的对不对?”
你蹙着眉头正想解释,千禧年的钟声却在这一刻敲响了起来。顿时礼花漫天绽放,所有人都兴奋地拥抱在一起,热闹的气氛之下,我看到你微微涨红的脸,棱角分明,眉目清晰,不可否认,你有一张比严藏更好看的脸。
我一把把你推倒在地,然后抹着眼泪飞快地跑开了。那只气球掉到地上,被路过的人一脚踩破,胖胖的笑脸顿时蔫了下来,变成了委屈的哭泣。
第一次见到你,你便见证了我那段卑微爱情的全部结束过程,那时我真的有多讨厌自己就有多讨厌你。
Two[我记得,你的牙齿很白,眼睛弯弯的样子很可爱。]回到寝室后,我捂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夜。落落一直陪在我身边,她什么也没说,似乎早已预料。其实那时只有我最傻,幻想着能和严藏天长地久。所有人都知道不会有好结果,只有我固执着不愿承认。想起来,只能怪自己太天真或者说对严藏抱有太大的信心。
早晨起床后,我的眼睛肿成了两只大桃子。我窝在被窝里不肯出门,落落没办法只好给我买了早餐,然后去班主任那儿请了病假。
整整三天不吃不喝,落落终于发火了,她说苏宁安你给我听着,你再这样我就永远不管你了!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离开了严藏你就活不了了吗?话还没说完,她就和我抱在一起大哭了起来。落落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我脸上,我告诉自己:宁安,没有了他你也一定可以好好生活。
第二天我终于去了教室。因为请过假,所以班主任也没多说什么。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慵懒的阳光洒在身上,无心听课,目光一直游荡在窗外。其实我是在寻觅严藏的身影,以前我常常这么望着,习惯了,一时改不了。我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从走廊经过,准确无误。果然,没过一会儿,我就看到了你们三个。
严藏和那天的那个女孩牵着手走在前面,幸福多得似乎快要溢出来的样子。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个女孩确实很漂亮。你跟在他们后面,低着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依旧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在心里冷笑你真不知趣,去做什么电灯泡啊。我想你一定很喜欢那个女孩,不然看到他们那么幸福的样子你也不会那么不开心。
正在这时,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你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却分明朝我这边看了过来。我一惊,连忙别过头去,转念一想我怕你做什么,所以又朝你不屑地嘟了嘟嘴。可是你却笑了起来,我记得,你的牙齿很白,而且眼睛弯弯的样子很可爱。Three[你突然转身,我们的影子便暧昧地纠缠到了一起。]我和你真正发生交集是在我们第三次见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