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漫画跟钱穆学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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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带着思想读历史 (1)

第四章 带着思想读历史 (1)

蔡元培说,读历史而得古人知识,以此为基本加以研究,人类知识才能进步。读历史而知古人行为,明是非究成败,借以反省自己,人类道德与事业才能进步。

任何历史,都需要一番思辨和总结,才有灵魂和深意。读史的方法决定着我们读史的效果和收获,作为历史教育家的钱穆,不仅说史,也说如何读史。

一 读史的准备课

学术如榕树,落地生根

我们的船渐渐逼近榕树了。我有机会看清它的真面目,真是一株大树,枝干的数目不可计数,枝上又生根,有许多根直垂到地上,伸进泥土里。一部分树枝垂到水面,从远处看,就像一株大树卧在水面上。那么多的绿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缝隙。那翠绿的颜色,明亮地照耀着我们的眼睛,似乎每一片新的生命在颤动。这美丽的南国的树!

这一段文字,我们都不陌生,这便是巴金在广州看到榕树写下的一篇散文,后来被选进语文课本,叫《鸟的天堂》。一株榕树,可以形成一片榕树林,看不清谁是根谁是枝,这样奇妙的景象,钱穆也用来做了比喻。他说:“学术等于我们在南方见到的大榕树,一根长出很多枝条,枝条落地再生根。”

经学是我国古代学术的一个大根,长出了《易》、《书》、《诗》、《礼》、《乐》、《春秋》六艺。其中《春秋》这一枝又落到地上,生出了《史记》,如此长出来便是一棵大树,《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等,就是这棵树上的枝桠,往后不断向上长,分出十三类,二十四史,三通十通出来,这是史学的一枝。文学上,《诗经》一落地,便长出了汉代人的乐府,乐府慢慢长成新条,如古诗十九首等,后来又长出律师、绝句这些枝桠。又比方说,诸子百家这一大丛枝桠中,老庄之学落地,生长出了王充的《论衡》,另外变成了一枝。

这棵榕树,虽然新的枝条在不断生长,但是旧的也还在。学术正是如此,虽然新的东西在不断发展,但是旧的基础没有消失,新旧可以并存于世,也可以同时衍生出新的枝条。如一个清代人,既可以在前人衍生出的新枝条上发芽,也可以在六经的老树根上发芽,并不矛盾。正是因为如此,中国的国学才显得如此繁荣而又复杂。但其中其实有先后可循。

历史本不是一门专门的学术,就是在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写史学上的开天辟地之作。虽然《尚书》、《春秋》当中的文字都可以看做是史料,人们并不看重史学。在魏晋时期,经史子集中的史所占的分量与经比起来,还犹如一棵榕树与旁边有三两叶子的小枝桠一样。史学独立成一棵树,并有自己的“史学”之名,正是从《隋书·经籍志》开始的。

在《隋书·经籍志》中,史部被分为十三类:正史、古史、杂史、霸史、起居注、旧事、职官、仪注、刑法、杂传、地理、谱系、簿录。钱穆说《隋书·经籍志》中的变化,是历史上一件极大的事情,比汉光武帝、曹操这些政治人物的影响还要大。

了解史学这一株榕树的成长史,不仅让我们知道了史学发展的大体,也让后人在学史读史的时候明白,史书并不是独立存在的,在它的根部,还与其他的文献典籍联系在一起,正如章学诚所说“六经皆史”,读历史不局限于史学这一枝,整个中国古代的文献这一片榕树林都是需要研究的。

钱穆个人最反对的读史和做学问的方法,就是给自己画一个圈,只去研究圈圈里面的内容,一旦超出这个圈,再好的书也不想读。这就像看榕树,只盯着眼前这一枝看,忽视了旁边的大片丛林,也就看不到这一枝的全貌和整个榕树的形状。

在讲唐代史学的时候,钱穆向听众推荐了《贞观政要》和《通典》两本书。他说要仔细读的书并不多,但重点的几本不能省略,就像游北京,故宫和长城还是要去看一下,而四合院并不是每一个都要走的。读了几本经典的史书之后,还应该看一看《论语》、《孟子》之类的。“为什么要圈出一个小圈圈,在这小圈圈里拼命找材料,作一篇论文,也得二三十万字。这只是现前的时代风气。”

大家不拘于一个小领域,讲中国史也不该只从战国讲起。中国思想,也不止老子孔子。“诸位不要说我不学思想史,这些和我无关。做学问的先把自己关在一小圈子里,坐并观天,所见自小。若说此刻没有工夫,这却不要紧,可慢慢来,此事不争迟早。”钱穆在讲历史的时候,最关心的还是听者的学习态度和学习的方法,他崇拜朱子的博大,反对在学问大范围内,重重筑关筑墙,因为画地为牢,只会将兴趣、理想、抱负关死。面对看起来复杂茂密的国学丛林,从一枝飞到另一枝,便能给自己更多的空间,如果飞得高一些,还能看到整个榕树的面貌。心有全牛,自能游刃有余了。

历史注脚:

钱穆说朱子

钱穆对朱子特别尊崇。他曾著有《朱子新学案》,赞扬朱子,“在中国历史上,前古有孔子,近古有朱子。旷观全史,恐无第三人堪与伦比。……”朱子重视读书,后来有人总结为“朱子读书六法”,即是: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着紧用力、居敬持志。在钱穆言中,孔子集古圣之大成,而朱子则集孔子以下诸贤之大成,于儒学、理学都有非凡的创建。

中国读书最多的人

谁是中国读书最多的人,在古代应该是康熙朝的陈梦雷,主编了一万卷的《古今图书集成》,可以说是读尽了当时的天下书。在二十世纪的中国学者里,钱钟书当属读书最多的人。钱钟书80几岁还在读书,终其一世,手不释卷,出中入西,博通六七种西方语言,他的读书量之大,在现代学者中应该无出其右者。

有灵魂的材料才是历史

一纸《报任安书》,让太史公的两难和诚恳名垂千古,如果换做另一个人来写这个为著书而忍辱负重生活的故事,会是怎样的文章?断不会有司马迁自己体会到的那般深切残酷。

同样的材料在不同的人笔下,便会有不同的故事。写书如缝衣裳,虽然都是用的布,但是不同的裁缝能做出袍子、裙子、裤子,这便是方法的不同。《尚书》、《春秋》、《史记》,是中国史书中三个阶段,也是三种体裁。它们虽然都是写的历史,但是《尚书》是记事的,一件一件事地写;《左传》是编年的,一年年地记载;而《史记》是传人的,一人一人地写下来。

不仅是记事的方法可以体现作者的见地,对历史的取舍也同样体现了一个人的立场。四千多年来的历史,要变成书,史家做得最多也还是删减故事。

司马光在编辑《资治通鉴》的时候,他的工作室还包括刘恕、刘攽、范祖禹和儿子司马康。他们既是当时第一流的史学家,又与司马光在政治、史学上观点一致,故能在编书中各显其才,通力合作。在具体分工上,司马光当然是总编和录排编校总指挥。

在编书时,为了突出自己的劝上意图,所选史料内容则着重在国家兴亡、政策得失、君臣道德等方面,目的在提供治国借鉴,反映生民休戚的情况。虽然屈原是历史上著名的人,但是司马光认为他对当时的政治没有什么影响,因而不取。不仅参考了大量的正史,稗官野史、百家谱录、总集别集、传状碑志等也不下300多种。初稿长编长达3000多万字。司马光除将考异所选史料收入正文之外,又将各种不同的说法和鉴别理由加以逐条说明,著成《通鉴考异》。

编完一部《资治通鉴》,剩下没用的材料堆积有两屋之多,皆蝇头小字,字字端谨,无一字潦草。书成之后,66岁的司马光身患编辑职业病,“骸骨癯瘁,目视昏近,齿牙无几,神识衰耗,目前所为,旋踵遗忘”。

司马光对史材的把握,紧紧扣着劝诫君王的主题,因此《资治通鉴》后来成为一部帝王教科书。欧阳修与薛居正同写《五代史》,但是欧阳修凭一己之力编出的《新五代史》却受到钱穆的称赞,认为它要高出旧史很多。

欧阳修的《新五代史》与薛居正主编的旧史不同,他不是奉朝廷之意,而是私家所撰。他常以“呜呼”开头,“当此之时,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缙绅之士安其禄而立其朝,充然无复廉耻之色者皆是也。”他作史的目的,就是为了抨击那些他认为没有“廉耻”的现象,达到孔子所说的“《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的目的。于是他模仿春秋笔法,自编新史。

司马光与欧阳修,都是将材料作为自己的工具,赋予它们灵魂。钱穆所担心的,则是在他那个时代,写书的人只把众多材料凑配,写史者自己变成了工具。“做学问该以自己为主,做那使用材料的人,不是为材料所用的一个工具。”

在周公时,中国古人本没有所谓史学、经学的观点。一切创作,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章法可循。孔子作《春秋》,后来被奉之为六经之一,成为中国第一部编年史,但在孔子脑子里,也没有如我们所谓“编年史”三字。

像周公和孔子,才是钱穆所说的“真创作”,如果要别人来找材料,就不算用心,而学习贵在用心。书人人能读,文章人人能写,材料人人能用,但是各人的用心不同,读书、作文,都会有高下之别。

钱穆比较推崇清代章学诚总结的史学三要,也就是有史才、史识与史德。

史才,就是分析与综合的能力。将一件事解剖开来,从各方面去看,如汉末黄巾之乱,可以从政治的、社会的、经济的,以及学术思想民间信仰种种角度去看,然后才能明白当时的社会情况;另一方面要有综合的本领,能将表面上看起来不相干的两件事情,能看成一事的多面,这种才智就是是史才。

史识,用钱穆的话来说就是“须能见其全,能见其大,能见其远,能见其深,能见人所不见处。”如一块石头有坚固和洁白两种性质,这本是不能分开的,而我们的思想能把捉住这两种不同,看历史也要这样来把捉。这样的能力,就是史识。

史德是一种心智修养,要从史才与史识中逐渐培养出来。不抱偏见,不作武断,不凭主观,不求速达。这些心理修养就是史德。

综合这三种能力,材料便不简单只是材料,而可以成为研究历史、走进历史的阶梯。最后也是提高心智修养,加深我们的见识和智慧。

历史注脚:

司马迁的痛苦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写到自己的尴尬处境:“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乡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闒茸之中,乃欲昂首信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章学诚

章学诚,乾隆43年(1778)进士,清代史学家、思想家、方志学家。字实斋,又称为章实斋,会稽(今浙江绍兴)人。早年博涉史书,中年入京,官国子监典籍。五十三岁入湖广总督毕沅幕府,主修湖北通志。力倡史学,以“六经皆史”说纠正重经轻史的偏失,代表作品为《文史通义》、《校雠通义》,学术价值甚高。

无门户之见,但慕大师遗风

南北朝时期的大思想、经学家颜之推著有《颜氏家训》,这是中国历史上名人著家训教子立说的先河。颜之推之子颜思鲁,也是博学之士,思鲁的儿子中又有颜师古,遵循祖训,博览群书、学问通博,擅长小学,并成为贞观年间一大经学家。颜氏的后人当中,还有大书法家颜真卿。颜氏一门成为后人研究家学传承的范本,这一个庞大的学问之家被称为“琅琊颜氏”。

中国历史的学问极讲究师承,而师承莫过于家学渊源。在古代,几乎绝大部分的著名的学问家都是有家学根底的人,“学术父子兵”比比皆是。

在经济和交通都还不甚发达的古代,口耳相传,耳濡目染是最好的教育方式。所以家学成为教育中非常重要的一种,包括做个打铁的生意,都是子承父业、代代相传,被称为“畴人之学”。

钱穆对这种学问继承的现象,有一个批语,叫做“门户之见要不得,而师承传统则不可无。”做学问既要知一家之言的来龙去脉,又要防止门户之见、狭窄短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