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确有此效,只不过这种意义以某种特殊的方式伪装了起来,不易被全部认出来。汉诺德从梦中获悉,他曾寻找的姑娘与他生活在同一时代,居于一城。这与佐伊·伯特冈来的情况吻合,只是梦中的城市不是德国的大学城,而是庞贝城。时间也不是现在,而是公元79年。看得出来这是由位移而导致的一种扭曲:我们所看到的不是现在的格拉迪沃,而是迁移到过去的梦者。不过,基本的和新的事实已经提供了:他要寻找的姑娘与他生活在同一时间和地点。可是,这却欺骗了我们也欺骗了梦者,掩盖了梦的事实含义和内容的位移和伪装是怎么来的呢?我们已经有办法给这一问题一个满意的答案。让我们来回忆一下作为幻想先兆的各种幻觉的起因和本质(44、55)。它们是被压抑的记忆的替代和衍生,除非被压抑的记忆变形,否则它将受阻无法进入人的意识领域。但它又可以通过变化和歪曲抵抗稽查者的许可,有可能进入意识领域。当这种妥协(机制)一经建立,记忆便转为幻想。这很容易被意识所误解,即难以与占主要地位的心理流汇合。现在,我们可以假设,梦的形象是人们的生理,而非病理幻想的产物——是被压抑成分与占优势的成分之间斗争妥协的产物。这种斗争可能每个人都有,就连那些在白天看来头脑完全正常的人也会有。于是我们就明白了,须将梦的意象看作是某种被扭曲的事物,应该去寻找其背后隐藏的别的东西,某种被歪曲的事物。但这种事物是不易找到的,像汉诺德幻想背后被压抑的记忆。我们可以把我们用这种办法发现的正反两方面表现出来,办法是把梦者初醒时的记忆,即梦的显性内容与欺骗稽查者歪曲前梦的基础,即隐性梦念区别开来。因此,释梦包括将梦的显性内容解译成隐性梦念,包括把梦念歪曲为从屈从于抵抗稽查者下解脱出来。如果我们将这些想法应用于解释目前的这个梦,会发现其隐性梦念只能是:“你要寻找的那位具有优雅步态的姑娘的确与你同居一城。”但是这一思想在隐性梦念阶段是不能进入意识领域的。它为一个稽查者所阻,这个稽查者就是幻想已经规定格拉迪沃是庞贝人,这一规定是在此之前的心理妥协的结果。如果要确认她与诺伯特于同一时期住在同一地方这一事实,那便别无选择只能接受歪曲的信念:“你与格拉迪沃在同一时期住在庞贝。”这便是为梦的变性内容所传达的信息,并被表现为一个实际经历着的事件。
一个梦一般很少仅表现或者说表演一种思想,而通常都是表现了一系列的思想,一个思想的网络。汉诺德梦境中的另一构成要素可以被分离的,它的歪曲状态可以很容易被反正,因此它所表现的潜在意念是可以被识别的。这个构成要素就出现在梦的结尾处,它又一次将梦的现实的可能性拓展开来。在梦中,步行中的格拉迪沃被变成了大理石塑像。这只不过是对现实事件具有独创性和富有深意的表现,事实上,汉诺德已经将他对活生生的姑娘的兴趣转移到了雕塑的身上:对于他来说,他所热爱的姑娘已经变成了大理石塑像。处于潜意识状态的梦念,在努力把雕塑变成活生生的姑娘,它们似乎在对他说:“你只是对格拉迪沃的塑像感兴趣,因为它使你想起了佐伊,而她此时此刻还活着,就在此地。”可是,如果这一发现进入意识状态的话,那就意味着幻想要结束了。
我们是否有必要像现在这样用潜在意念替换梦的显性内容的每一个片断呢?严格地讲,是的,如果我们在解释一个确实做过的梦,我们是不能逃避这一义务的。即使是那样,梦者也必须向我们做最详尽的解释。显然,我们是不能在作者创作的故事中实现这一要求的。不过,我们也不能忽视,我们在解释或破译梦的过程中尚未分析梦的主要内容。
汉诺德的梦是个焦虑梦,它的内容是恐怖的,梦者睡眠时感到了焦虑,之后便产生了痛苦的感觉,这于我们解释梦多有不便,我们又不得不求助于释梦的理论。该理论告诫我们不要误入这样的歧途:误把梦中感觉到的焦虑归属于梦的内容,把梦的内容当作是清醒时的意念内容。它还指出,人们会经常在没有感到焦虑的情况下梦见可怕的事情。而我们却发现真实的情况完全不同,不易猜测到,却可以证实。焦虑梦中的焦虑像一般情况下的神经性焦虑一样,属性情感和性感觉,都来源于被压抑的力比多。因此,当我们释梦时,我们须用性兴奋来取代焦虑。通过这种方式产生的焦虑——并非一成不变,却很频繁地对梦的内容产生有选择的影响并导入意念性因素。这些意念性因素当我们从意识的角度和错误的观点来考察时,似乎与焦虑的情感相适宜。我已讲过,这并非一成不变,因为许许多多的焦虑梦之内容一点儿也不恐怖,因而也不可能对感受到的焦虑从意识的层次进行解释。
我知道对梦中焦虑的这种解释听起来很有些怪,也很难让人相信,但我只能奉劝读者姑且接受它。再说,如果诺伯特·汉诺德的梦能与这种有关焦虑的观点相协调,并通过这一方式加以解释的话,那将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基于此,我们说梦者的性渴望在那天夜里被激发起来了,而且做出了极大的努力,使他对所热爱的姑娘的记忆形成意识,以便使他脱离幻想。可是,这些渴望遭遇到了新的拒绝并转化为焦虑,把学生时代的记忆中一些情景带入梦中。于是,梦中真正潜意识的内容,即他对他曾经熟悉的佐伊的强烈的渴望,都转变成为庞贝的毁灭和格拉迪沃消失这样的显性内容。
我想这理论听起来是很有道理的。不过应该坚持一点,即如果性渴望寄予梦的未被歪曲的内容,那么至少应该能够发现这种渴望的某个可识别的残片隐藏在变了形的梦的某处。借助于故事后半部分提供的线索,这一点也是可能做到的。当汉诺德第一次遇见想象中的格拉迪沃时,他回忆起了他的梦,祈求幽灵向他梦中见到的那样躺下。然而,年轻的女士听了这话愤怒地起身,离开了这个怪人,因为她已觉察出他在幻觉的支配下所说的话背后藏有失常的性渴望。我认为,我们应该接受格拉迪沃的解释,那便是在真实的梦中,我们也不一定总能找到一个有关性冲动的更为恰当的解释。
这几条释梦原则在汉诺德第一个梦中的应用,使我们对故事的重要特征有了认识,并把这些主要特征在故事情节中各就各位,那么,作者在创作故事时肯定也运用了这些原则吗?我们还可以再提一个问题:作者为什么要用一个梦把幻想推向纵深?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有创见性的构想,而且符合实际。我们已经听说过[第55页],在现实的疾病中,妄想的产生常常与梦想联系。一旦我们知道了梦的实质以后,就没有必要再去解另外一个谜了。梦与幻想同出一源——产生于被压抑的情感。正如某些人所说的,梦是正常人的生理性幻觉[参照第58页]。在被压抑的情感强烈到足以冲破阻碍,以幻觉的形式进入现实生活之前,它很可能已经在睡眠这一更有利的环境下以梦这种具有长期效果的形式,取得了第一个表现的机会。因为在睡眠过程中,随着大脑活动能力的降低,占主导地位的心理力量抵抗被压抑的心理力量的斗争有所缓和。正是这种缓和使得做梦成为可能,这也就是为什么梦能为我们提供解释大脑潜意识部分的最佳途径——除非随着欲力精神能量再度贯注清醒生活,梦再次消失,潜意识将占领的心理领地重又让出来。
(第三章)
随着故事的进一步展开,又出现了一个梦,这个梦可能比前一个梦更有吸引力,让我们将其译释出来并嵌入汉诺德大脑中事件发展的链条中去。可是,我们应该毫不犹豫地撇开作者的叙述而马上转入这第二个梦本身,因为当人们想要分析他人的梦时,不可避免地要把大量的注意力花在梦者的全部经历上,包括内部的和外部的。因此,我们最好还是紧跟故事的线索,一边阅读,一边点评。
有关格拉迪沃死于公元79年庞贝城毁灭时期的新幻觉的形成,并非是第一个梦的唯一结果,这一点我们已经分析过了。出现这个幻觉之后,汉诺德立即决定去意大利旅行,很快他来到了庞贝。但是在此之前,他遇到了另外一件事。当他把身子探出窗外时,他觉得他看到街上有一个人步态和体形很像格拉迪沃。他来不及换衣服,赶紧去追,但没有追上,却被过往行人的嘲笑赶回屋里。当他回到房间时,他听见从街对面房子的窗口挂着的鸟笼子里传出金丝雀的鸣叫声。他心底泛起一丝愁绪,感到他也像是一个渴求自由的囚犯,所以他的春日旅游计划刚决定就实施了。
作者已经把汉诺德的这次旅行解释得十分清楚了,并让他对自己的心理活动有所了解。汉诺德自然为自己的这次旅行寻找了个科学借口,但这个借口很快就不成立了。毕竟,他明白,“他做这次旅行的冲动来源于一种莫以名状的感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使得他对遇见的一切人和事都不满,并把他从罗马驱使到那不勒斯,又从那不勒斯赶往庞贝。但是即使在这旅行的最后一站,他的情绪也还是躁动不安。他对蜜月新人的轻浮行为感到恼火,又对庞贝旅馆里的无礼的苍蝇感到愤怒。可是他后来无法再欺骗自己,“他的不快不会仅仅是由他周围的事物所引发,他自身也有些不对头”。他觉得他有点过于激动了,感到“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他缺少点什么,可是他说不清到底缺什么。这种恶劣情绪始终跟随着他”。处在这种精神状态下他甚至对他的情妇——科学都有怒气。在正午时分的阳光之下,他第一次漫步信游庞贝城,“他的全部科学不仅抛弃了他,而且没有一丝复归的意思。想起她时,只觉得她很遥远,他感到她已变成一个老朽的、干瘪的和枯燥无味的老大妈,一个世上最愚蠢的、最令人讨厌的尤物。”[第55页]
接着,正当他处于这种不满和混乱的心理状态时,他第一次看到走在庞贝城里的格拉迪沃。旅途中一直萦绕着他的一个问题被解决了——有某种东西“第一次进入他的意识:他不知不觉中已来到意大利,旅行至庞贝,在罗马和那不勒斯都不曾多停留,目的是要寻找她的足迹,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足迹’。因为她走路时既有此特殊姿态,一定在灰烬中留下了能够辨认的脚印。”(58[第16页以下])
既然作者不惜重墨来描述这次旅行,那么它与汉诺德幻觉的关系以及在整个事件中的地位也一定值得探讨。这次旅行的实施是有原因的,只是旅行者起初没意识到,后来才予以承认。作者用大量词汇将这一原因描述成是“潜意识的”,这一点肯定是取自生活。一个人不必为了表现出这样的行为而去忍受妄想带来的痛苦。相反,对于一个人——甚至一个健康的人来说,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隐瞒自己行为的动机,事过之后才意识到,只要有一个多种情绪之间的冲突为这种行为提供必要的条件。因此,汉诺德的旅行从一开始就在为他的幻觉服务,并意在把他带到庞贝,在那里他可以继续寻找格拉迪沃。他将会回忆起来,在那次梦前和梦后他的脑子里想的都是有关寻找的事,而那次梦本身就是对格拉迪沃在哪里这一问题的简单回答,尽管答案后来被他的意识所窒息。然而,某种我们尚未鉴别出来的力量也在抑制他对幻觉意图的觉知。结果,他对旅行的有意识的原因找不出足够的借口,而且还得从一地到另一地不断更新。作者又进一步给我们制造迷局,先是描述了这个梦,接着又描述在街上发现想象中的格拉迪沃,再往后又写主人公由于听到金丝雀鸣唱而决定去旅行,这一系列事件无缘无故一个接一个地发生,彼此没有内在联系。
对于故事的这一晦涩部分,我们是通过后来佐伊·伯特冈的话才得以理解的。事实上,格拉迪沃的原型就是佐伊小姐本人,汉诺德从他的窗户看见过她在街上走[第89页],并且几乎追上她。如果那天他真的追上了她,由梦提供给他的信息——她与他生活在同一时间的同一城市——将会由于一次幸运的巧遇而获得有力的证实,进而平息他的心理斗争。可是,那只用歌声将汉诺德送上长途旅行的金丝雀是属于佐伊的,它的笼子就挂在街对面与汉诺德房子斜对面的她的窗户里。(135[第30页])姑娘责怪汉诺德天生会“假幻觉”(negative hallucination),目视活人而不见、遇熟人而不识的本领。他肯定从一开始就在潜意识中得到了我们后来才获得的信息。佐伊就在附近的信息(她在街上出现以及她的鸟在距他窗口很近的地方鸣唱)强化了梦的效果。在这种情况下,她威胁着他对自身性感的抵制,于是他逃之夭夭。他的旅行是他的情欲在梦中加强之后又获得了新的抵制力量的表现,这是一种试图逃避他所爱的姑娘的物质存在的行为。在实际意义上,这意味着压抑获得了胜利,正如他先前对妇女和姑娘进行的“步行研究”行为意味着欲望占上风一样。但是,在这一矛盾波动的每一处都保留着结果的妥协性特征:前往庞贝旅行的本意是让他远离活着的佐伊,却使他接近了她的替身格拉迪沃。这次旅行本是对梦中潜在的思想的挑战,但旅行路线却沿着梦的显性内容所指示的方向到了庞贝城。因此,在情欲与抵制力之间每一次新的冲突中,我们却发现幻觉总是胜利。
汉诺德旅行的意图是要逃避他对自己所热爱的且距他如此近的姑娘的不断觉醒的情欲,唯有这种理解才与他在意大利逗留期间的情绪状态相吻合。拒绝情欲这一主导心理流表现为他对度蜜月的新婚夫妇的厌恶。他在罗马住的旅店里做的一个短梦是受了那里巧遇的一对德国情侣——埃德温和安吉琳娜的亲密的刺激。那天晚上他无意中透过薄薄的隔墙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开始对他在第一个梦里的情欲有所醒悟。在新梦中,他又一次来到庞贝,维苏威火山再次喷发,这便与其早期的那个效果一直延续到旅行期间的梦联结起来。然而,这一次在遭遇危险的人中——不像前一次只有他本人和格拉迪沃——而且还有阿波罗·贝尔维迪(Appollo Belvedere)和卡匹托尔山的维纳斯(the CapitolineVenus),这无疑是对隔壁房间的情侣形象的嘲讽性提高。阿波罗将维纳斯举起,举出庞贝城,将她放在黑暗中的某个物体上,好像是马车上,因为它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除此之外,对这个梦的解释无须特殊技术。(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