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能在瞬间阻断你的一切其他味觉,横空出世,独立天下,五味为之休克,五脏庙内肃然。
一粒大红袍入口,可以麻到脑袋嗡的一响,咽喉膨胀十倍,手足无措,自觉气绝……
花椒虽有罡煞之气,却绝对是祛邪扶正的豪侠。
五味而外,麻是个绝对的异数。论味,麻称霸道。花椒以蜀产为佳;蜀中花椒以汉源大红袍最劲道。一粒大红袍入口,可以麻到脑袋嗡的一响,咽喉膨胀十倍,手足无措,自觉气绝……
一位福建友人初至成都,晚上在路边烧烤小摊吃麻辣鱿鱼丝,还未吃完一串,已然色变,大汗淋漓,急奔医院要求抢救。自诉症状为嘴皮肿大,疑似中毒……医生左看右看,未见嘴皮有肿胀现象。后来弄清楚了,告诉他嘴皮没有肿,是因为麻木导致的错觉。
设若这位福建仁兄真如他自己感觉嘴皮肿得像两节香肠,他那沮丧恐慌情态倒也真值得同情。此正是麻的霸道所在:它能瞬间阻断你的一切其他味觉,横空出世,独立天下,五味为之休克,五脏庙内肃然。
麻婆豆腐令人咋舌,并不在陈麻婆脸上的麻子,而是入口的感觉——麻、辣、鲜、香、烫、捆……
麻在前是为了清场,首先祛除口中苦腥异味,继之以辣,让血脉贲张,鲜香来自牛肉臊子,烫在豆腐,捆谓薄芡完全包裹着豆腐,因而状若嫩玉;烹一次麻婆豆腐,大火只需两三分钟,而其间芡要勾上三次,确保芡在锅中不团不澥。
若是椒麻鸡块,那更是麻的一统天下。三四斤重童子鸡入锅煮熟,斩块。汉源花椒拍破筛去子实,与大葱叶细剁成糁。加盐、少许酱油、冷鸡汤、芝麻油、味精兑成味汁拌匀。
鹅黄色的鸡块挂上翠绿葱糁,有星星点点紫红花椒可见。入口感觉清鲜之中别有洞天,很是异样。吃着吃着不经意就抿到了小粒花椒屑,蓦然一怔,背上起冷、唇齿间嗖地穿过一股凉意,此时之味,最是难忘。
花椒虽有罡煞之气,却绝对是祛邪扶正的豪侠。炖菜往往要投几粒花椒,是为谨慎起见,预防原料中含有异味,腌卤菜更需如此。
蜀中冬日腌制腊肉、酱肉,为防晾晒中虫蝇叮咬或气温过高而腐,须投入适量花椒。但不能过度,否则肉味变麻就非腌肉了。
如果人的脸皮也能被麻得仿佛肿胀起来,那就是麻肉了,蜀人有方言歇后语讥讽:八两花椒四两肉——麻嘎嘎(蜀中小儿呼肉为嘎嘎)……所以用花椒要慎重有度。
2004年寓居在英国莱斯特以北的拉夫堡。房东Migul是位英籍西班牙人,退休工程师。也不知道他从何时开始,关注起我的厨事活动来了。开始是看,后来便问。我想是锅里冒出的气味引起他注意。
他“谦逊好学”的态度终于逼得我不能不请他吃饭。作料是从国内带过去的,食材专门到曼彻斯特香港商人那里买的。东西不凑手,记得菜单主打是糖醋排骨、东坡肉、熏带鱼、水煮肉片、牛肝菌烧牛肉、椒麻鸡(拆骨)、竹荪黄瓜汤……也只能如此了。Migul从他的房间里提了两瓶苏格兰威士忌并全套酒杯过来。
席间,除了熏带鱼,每品菜上桌他都呼儿嗨哟地叫好,手中大号的叉勺就没停过。小女告诉我,英国人怕鱼刺,所以Migul不动熏带鱼。
原本还担心他受不住花椒打击,岂料这老头尝到椒麻鸡后,先是眼睛直直地盯了我一小会儿,继而便大快朵颐,将巨勺与叉子如同握筷一样,两相夹击,挖掘机似的铲向菜盘,吃到高兴处,甚至把与他相依相伴的英格兰牧羊犬蒂娜也叫了过来,让她也尝尝!
麻,天下识君者岂但在中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