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日看尽长安花(女人花:杰出女性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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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李季兰:虚名达九重下的寂寞(1)

季兰一池春,柳烟映月新。风鼓云荡,涟漪频。燕戏嬉,忽远掠天痕。剩空吟旧梦,妆成无人晓,寂寂落埃尘。

季兰锦裳颜色,快绿红殷。香绵绵,彩灿灿,差落因循。情潮漾,尽万念沉沦。罢了罢了,一醉笑缤纷。

◆至亲至疏走出相思季

依稀仿佛,千年前的江南水乡,那青衣高冠的女子,在月明夜,独上高楼,黛眉颦蹙,玉指轻弹,唱着断肠的诗句,奏着相思的怨曲。那份酸楚,要有什么样的沧桑才说得出……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李季兰的《八至》犹如电光火石,透彻而刺痛,这完全是因为她说透了一个人人心中有却个个口中无的道理。

诗的前面三句都是铺垫,最后那句“至亲至疏夫妻”才是她内心深处最痛切的感受。

“至近至远东西”,写的是一个浅显而至真的道理。东、西是两个相对的方位,地球上除南北极,任何地点都具有这两个方向。两个物体如果不是南北走向就必然有东西区别。所以“东西”说近就近,可以间隔为零,“至近”之谓也。如果东西向的两个物体方向相反,甚至无穷远,仍不外乎一东一西,可见“东西”说远也远,乃至“至远”。这“至近至远”统一于“东西”,具有深刻的辩证意味。

“至深至浅清溪”,清溪不比江河湖海,“浅”是实情,是其所以为溪的特征之一。同时,水流缓慢近于清池的溪流,可以倒映云鸟、涵泳星月,形成上下天光,令人莫测浅深,因此也可以说是深的。如果说前一句讲的是事物的远近相对性道理,这一句所说的就是现象与本质的矛盾统一,属于辩证法的不同范畴。同时这一句在道理上更容易使人联想到世态人情。此两句对全诗结穴的末句都具有兴的意味。

“至高至明日月”,日月高不可测遥不可及,这个道理很浅显,诗人作此句,应当是意在引出下句。前三句虽属三个范畴,而它们偏于物理的辩证法,唯有末句专指人情言之,是全诗结穴所在“至亲至疏夫妻”。从肉体和利益关系看,夫妻是世界上相互距离最近的,因此是“至亲”,但另一方面,不相爱的夫妻的心理距离又是最难以弥合的,因此为“至疏”。夫妻间可同甘共苦,亦可反目成仇。伤得起,也伤不起。如果说诗的前两句妙在饶有哲理和兴义,则末句之妙,专在针砭世情,极为冷峻。

“至亲至疏夫妻”这一句可谓满是饱经人事的感觉,是情爱中的至理名言。必要曾经沧海,才能指点归帆。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这样的思深情淡的话,不是修道就能修出来的。她的曾经沧海是怎么样的?那一场烟梦有多少繁华又有多少的惨痛啊?

◆蔷薇情结

李季兰是唐代与薛涛、鱼玄机齐名的才女,原名李冶,是中唐诗坛上享有盛名的女冠诗人,与薛涛、鱼玄机、刘采春被人称为唐代四大女诗人。容貌俊美的她生于多出美女的吴越之地,少有才情,时人多有赞叹。

她潇洒脱尘,专心翰墨,生性浪漫,爱作雅谑,又善弹琴。当时超然物外的知名才子多与之交往相厚,陆羽等人均同她情投意合,她还与朱放、韩揆、阎伯钧、萧叔子等人往来极多。著名诗人刘长卿对李冶的诗极其赞赏,称她为“女中诗豪”。

天宝年间,玄宗闻知她的诗才,特地召见她赴京入宫。有记载说因她曾上诗叛将朱沚,被德宗下令乱棒扑杀之。李冶的诗以五言擅长,多酬赠谴怀之作,著录《李季兰集》一卷,今已失传,仅存诗十六首。

大凡聪颖过人的才女,个性各异。有奔放的才思和如火的热情者,有奇崛才思冷峻高洁者,有情深才郁愁肠百结者……如同那各色花等,香色不同美丽等同。其命运也各有坎坷曲折,让人唏嘘。

在季兰六岁那年,父亲指着一株蔷薇命她作诗,才思的敏捷让她片刻而成。其中有“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之句,,“架却”谐音“嫁却”写的是怀春女子因没有及时出嫁而“心绪乱纵横”。其父看罢心中不悦,认为女儿虽有才华但秉性轻浮不可取,小小年纪就如此不安分,长大之后怕是要辱没门风。而早在其先的骆宾王,七岁时作了一首《咏鹅》,被父亲和一帮朋友极力夸赞,认为志向高远,前途不可限量。而李季兰咏蔷薇,则遭到了父亲的“此女聪黠非常,恐为失行妇人”。这位忧心的父亲为了防患未然,居然在李冶刚满十一岁时,就将她送入深山里的剡中玉真观做了女道士,并改名李季兰,希望可以使她潜心修道,谨遵妇德。

李季兰被称作唐朝女冠,由于唐朝统治者笃信道教,上层社会里皇室公主、达官贵人的妻女亦有遁入道门者。这种风气流传到民间,有些妇女受环境的影响也出家入了道观。古时候女子本无冠,而女道士例外,所以人们又称她们为女冠。

大凡佛道同占的宗教名山,一般是佛教庙宇居山腰、山底,道教宫观在山顶。道观之所以能够雄踞名山之巅,乃是因为道教是土生土长于中国的一派宗教。春秋时代老子撰《道德经》,原本为哲学著作,但到汉代张道陵、于吉等人,篡用老子之名,创立了“五斗米教”、“太平教”等宗教组织,从而兴起了以符箓禁咒之法行世的道教。道教因宣扬长生不老之术和驱灾免祸之法,广为贵族阶层和贫民百姓所信奉;男女道士都宽袍黄冠,出入豪富人家或浪迹江河湖海,为人谈玄说道、驱鬼镇邪,成了一种神秘而无拘的特殊人物。到唐代,道教更是盛极一时,因为唐皇室姓李,与《道德经》的作者老子李耳同姓,为了说明自家皇朝是顺应天时、替天行道的,唐皇朝尊奉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自己则是他的后人。既然道教成了国教,那么势必使全国上下的人们趋之若鹜,后妃公主进入道观修行者比比皆是,名门闺媛也多争相出家做女道士,因女道士都头戴黄缎道冠,故又称为“女冠”。

受唐代思想开放之风的影响,道观中也并非清静之地,许多才貌出众的女冠,虽以修行为名,但在道观中自由交际,成为一种“交际花”似的人物,李季兰就属于这一类的女冠。

女子无才便是德,红颜薄命,就连父亲都不放过一个才思敏捷的闺秀,忍心以青灯黄卷来打发她的妙龄时光。李季兰的命运,其实是被她的父亲设计好了。殊不知,蔷薇情结早已在她的内心深处蔓延开来,无法阻挡。

青灯黄卷的清冷难禁李季兰奔放的才思和如火的热情,加之唐代社会的高度开放,反倒给了她比良家妇女更多的自由。于是她就经历了多次刻骨铭心的爱情,又遭受了多次痛彻心扉的离弃,并由此写出了许多痴情相思的诗篇。因为那时候的社会再开放,在婚姻上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所以她不可能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男人和一个赖以遮风避雨的家。可以说,“至亲至疏夫妻”这六个字,是她痛定思痛之际的感悟。

◆道观中的绯色新闻

李冶才华横溢,容颜姣好,史书记载她“美姿容,神情潇洒,专心翰墨,精弹琴,尤工诗”。她虽出家为道,但又与当时名士多有往来。陆羽、皎然、韩揆、刘长卿、阎伯钧、萧叔子等都和她有过密切交往。李冶与他们吟诗作赋互诉衷肠。

朝云暮雨镇相随,去雁来人有返期。玉枕只知常下泪,银灯空照不眠时。仰看明月翻含意,俯眄流波欲寄词。却忆初闻凤楼曲,教人寂寞复相思。

寂寞的道观,锁住了少女的芬芳年华。李季兰艳丽非凡,热情如火,却被种种清规戒律压抑着,春情只能在心底里激荡、煎熬,春花渐凋,时光如流,芳心寂寞,空自嗟叹。

李季兰的第一个情人是名士朱放,是她在一次独自泛舟剡溪时偶遇的。

在一个春日的午后,乘着观主和其他道友午睡,李季兰偷偷溜到观前不远的剡溪中荡舟漫游。在溪边她遇到了一位青年,他布衣芒鞋,却神清气朗,不像一般的乡野村夫。青年人要求登船,李季兰十分大方地让他上来了,交谈中方知,他是隐居在此的名士朱放。

两人一见如故,言谈非常投缘,一同谈诗论文,临流高歌,登山览胜,度过了一个愉快心醉的下午。临别时,朱放写下一首诗赠予李季兰:

古岸新花开一枝,岸傍花下有分离。莫将罗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肠断时。

诗中包含着眷恋与期求,引动了李季兰丝丝柔情,于是两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才恋恋不舍地分手。从此以后,两人不时在剡溪边约会,相伴游山玩水,饮酒赋诗;有时朱放以游客的身份前往玉真观,暗中探望李季兰,在李季兰云房中品茗清谈,抚琴相诉,自然也少不了男欢女爱海誓山盟。

怎奈没过多久,朱放就要去江西做官,跟着他去江西做夫人的当然是家中的老婆。朱放与李季兰只能挥泪而别,做了官的朱放却再也没有来看望过李季兰,因此李季兰的被遗弃已成事实。

各处一地,两人常有书信来往,托鱼雁倾诉相思之情。李季兰寄给朱放的一首诗写道:

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

她像一个丈夫远行的妻子那样等待着朱放,天长日久,为朱放写下了不少幽怨缠绵的诗句,期望良人归来,来抚慰她“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的凄寂情怀。然而,远方的朱放忙于官场事务,无暇来剡中看望昔日的观中情人。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长昼无聊,李季兰携琴登楼,一曲又一曲地弹奏,宣泄着心中的激情;月满西楼时,独对孤灯,编织一首《相思怨》倾诉心声。

这是怎样一首热烈奔放的含情之诗!她在思念着谁?她的相思,跨过了湛蓝的海水,越过了缥缈的月色,手上琴弦响,心中相思浓,可怜弦肠断,洒泪衣襟上。而这样的绵绵情思,比之早年的蔷薇诗,更为热烈,更为哀怨。她在呼唤一个可以寄情的七尺男儿,她需要一个温暖的肩膀,来消融这无边的相思,排遣心中郁积多年的等待。可是,这等待太漫长,煎熬得人比黄花瘦,只有空倚楼台,仰看明月,俯盼流波,对月临水,以琴诉心,倾诉无边的幽怨。

她以一个女冠诗人的名义,将寂寞红袖的相思情怀抒发到了极致。她在《春闺怨》里,更是毫不避讳地说,“百尺井栏上,数株桃已红。念君辽海北,抛妾宋家东”,那古井栏的四周,数株桃花正红艳,那个远在辽海北的人啊,你把孤单的我扔在这里了!李季兰的笔下,是一圈圈自由爱恋的冲击波,充满了女性解放的前卫呐喊。她并不惧怕,坦诚地说了所想所思。

山中的隐士朱放,大约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相思驿站。郁郁山木,绵绵野花,见证了他们曾经的激情岁月。可惜这个隐士后来辜负了她的期望,远出做官,音讯全无。那个当年她所倾心的男人,身披官袍,看遍牡丹,再也记不起山中的野蔷薇了。李季兰在信中,自曝其“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她一次次徘徊在月下,花草又绿,山水依旧,然而物是人非。山中旧色,成了她呼唤离人、期盼望归的伤心之地,她在回忆旧事,等待重逢,倾吐比海水更为汹涌澎湃的离情。她的《明月夜留别》:“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倘若翻译成现代散文,仍不失为一篇意境幽远、至情至性的好文章。在那个皓月当空的夜晚,曾经有过缠绵的别离。

可惜朱放,配不上这样的文章与女子。

◆与陆羽心心相依

就在李季兰痴情思念,对朱放旧情难舍的时候,青年才俊、日后的“茶圣”陆羽来到她的身边。

提起陆羽,大凡稍懂茶道的人,就对他不会陌生,陆羽曾经在育茶、制茶、品茶上下过一番功夫,写成《茶经》三卷,被人誉为“茶神”。陆羽原是一个弃婴,被一俗姓陆的僧人在河堤上捡回,在龙盖寺中把他养大,因而随僧人姓陆,取名羽,意指他像是一片被遗落的羽毛,随风飘荡,无以知其根源。陆羽在龙盖寺中饱读经书,也旁涉经史子集其他各类书籍,因而成为一个博学多才的世外高人。寺中闲居无事,偶尔听说附近玉真观有一个叫李季兰的女冠,才学出众,貌美多情,于是在一个暮秋的午后,专程往玉真观拜访李季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