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弗莱轿车就在许书记的95号门口停下来,庆云里四周警卫森严,暗探云集,周围气氛非常紧张。耿江南心里紧张不安,难道许书记还没跑掉?真被敌人给抓起来了?耿江南从轿车里走了出来,黑区长有意留在车里,他做了个手势,黄金刚和几个便衣立即在耿江南四周,把他给团团围住。耿江南朝马路两头看去,正是早晨上班时刻,庆云里一带接近市中心,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很是热闹。
耿江南看见曾晓和陈克正朝95号走来,顿时他焦急万分,情急之中,只能冲到95号门口,使劲地敲:“大哥,大哥,你起来了吗?我是老耿,我来看你了!”
曾晓和陈克昨晚在一起,赶写给苏区党中央的情况汇报,忙了一夜,天亮前稍微眯了一会,就赶过来,准备让许书记过目。他们没想到的是,刚赶到庆云里,就听见耿江南在不远处高声大喊:“大哥,大哥!”
耿江南也是市委的老交通了,平时经验丰富,对敌斗争勇敢,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他们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显然,95号出问题了。
黑区长在车中看见耿江南在使劲敲门,也不去阻止,他想反正黑金刚他们早已把里面的局面给控制住了,他耿江南还能怎么着?
黄金刚冷冷地对耿江南说:“耿老弟,别敲了,敲得街坊邻居心烦意乱的,多不好。”
耿江南高声说道:“我可不管那一套,反正我要见大哥!”
曾晓和陈克听到耿江南的喊声,马上就明白,庆云里肯定出事了,许志国看来也出事了。此时,只见耿江南把头掉转过来,朝着他俩,拼命使眼色,要他们离开。他们两人顿时大悟,转身就走。
正在此时,只听耿江南旁边一个戴墨镜的特务说:“你要见大哥?那好,我成全你!来人啊,把人给我带出来!”
说话间,黑金刚等人已把许志国给押了出来。黑金刚看见不远处站着看热闹的《长海晚报》刘富秋总编辑,连忙高声呼唤:“刘总编,快过来啊,给共党长海市委书记许志国先生好好照一张吧!”
刘富秋马上说道:“黑区长,我一接到您的电话,就带人赶过来了。”
刘总编辑听说是军统抓到中共地下党重要人物,当即就要手下的记者按下快门,照了好几张。照完以后,他问黑金刚道:“还有其他人物吗?”
黑金刚大笑,然后说:“有,有,有的是。”
说着,黑金刚把耿江南给亮了出来:“这位就是共党长海市委的高级交通,耿江南先生此次劳苦功高,终于帮助我们把许书记给请出来了。所谓大隐隐于市,许书记也真不容易,就隐在这闹市的中心啊!”
刘富秋手下的记者对着耿江南也使劲拍了一阵照片,耿江南现在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的冤枉,他正着急时,许志国却依然从容不迫,临危不惧。看到大门口站着的耿江南,许书记认为,自己肯定是被自己过去所相信的市委交通给出卖了,顿时怒火中烧,对着耿江南怒斥道:“可耻的叛徒!”
说完,许志国书记扭头就朝囚车走去,临上警车时,正好看见在远处观望的曾晓和陈克。他脸上还是那么平静,若无其事地对特务大声喊道:“还不快点走,那么磨磨蹭蹭干什么!”
曾晓和陈克知道,老许其实是说给他们两人听的,于是只能含着眼泪立刻离开了庆云里。在路上,曾晓对陈克说:“我们立即分头行事,我去通知市委机关其他同志,要他们按照原来制定的应变措施,立即销毁秘密文件,转移到新的秘密地点,避免遭受更大损失。你马上回家去处理地下电台、密码本和其他重要文件,然后,调动手下人员,尽快去打听老许的情况,如果敌人把他押到南京去,那就准备在半路上劫车!”
陈克回答说:“是!我立刻就去处理!”
两人分手以后,陈克立即向维克多路赶去,为了节省时间,他还叫了一辆三轮车。在车上,他把要做的事情,按照轻重缓急,理了理头绪,无论如何,今天得当心,曾晓嘱咐得对,夜长梦多,敌人的魔网正在撒开,他可不能陷进去。
三轮车夫按照常规,不快不慢地骑着,悠悠晃晃的,令人着急。陈克对他说道:“师傅,骑快点,我家里有急事!”
车夫听他说有急事,便加快速度。过了几条马路,眼瞅着维克多路就在眼前,正在此时,陈克猛地发现街头巷尾出现了许多异常情况,心里顿时一阵紧张。维克多路本来是条幽静的小马路,平时行人很少,今天他出来时,还很正常,可此时此刻却不对劲儿了。路口上,突然出现一个补鞋小摊,还有两个卖烟小贩在马路上来回行走,眼睛东张西望,仔细观察周围动静。
陈克立刻对三轮车夫说:“别拐弯,直接向前骑!”
三轮车夫嘟嘟囔囔地说:“你这位先生不是说好到维克多路吗?到底去哪里?事先说清楚啊。”
陈克顾不上和他理论,脑子里使劲分析目前的局面,看来,敌人已经密切监视维克多路了,目标很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他该怎么办?先过去一条马路,到家后门那里再看看动静,要是敌人前后包围,那就麻烦了。他马上对车夫说:“到前面乔治路再拐弯!”
车夫按照他的要求,在乔治路迅速拐弯,径直骑了进去。陈克发现,这条马路还是如同以往那样,行人稀少,只有一对情侣相互偎依着在林荫道上漫步,卿卿我我,缠绵悱恻。
“天不亡我!”陈克暗自庆幸。
可是他未免高兴得早了一些,在他家后门门口,他发现一个卖糖粥小贩正在东张西望,乔治路路口两端,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员正在逐步向他家后门移动,显然,情况不妙,他家已成为敌人的包围目标。他叫车夫在他家隔壁46号门前停下,然后,多给了一些车钱,把车夫打发走了。
他随即用一口道地的日本话喊道:“开门!”
里面应声而问:“谁?”
“我是藤野四郎!”
46号住户是满铁长海事务所所长佐藤正成,据说,他最近回日本度假去了。此时,老金打开后门,一看是陈克,高兴得不行,连忙请他进去。
陈克依然用日语大声说道:“佐腾君要我来取点东西。”
说罢,两人进到门内,老金立刻把后门关上。外面那个卖糖粥“小贩”以为是一个日本人进去了,也就没注意,依然紧盯着陈克家后门。
陈克进到院子里,悄悄对老金说:“有几个流氓盯上我了,要找我的麻烦,我在你这里躲一下。”
老金忙说:“好说,好说,你帮我那么多次了,也该让我出出力了。”
陈克站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对老金说:“我从你这里的二楼阳台翻过去,到我家去。”
老金也豪爽:“没问题,要我给你拿梯子吗?”
“不用了,我自己行。”
“对了,你是会功夫的人,还要我瞎操什么心?”老金说道。
陈克从佐藤家二楼阳台上,小心看了看周围环境,然后,敏捷地跳到自己家阳台上,突然出现在梅雪桦面前,把妻子给吓了一跳,六岁的女儿冬冬看见父亲从阳台上跳进来,觉得很好玩,乐得咯咯直笑。
陈克压低声音对妻子说:“周围全是敌人,赶快撤离!”
雪桦知道情况紧急,连忙说:“不行,还得把电台装好带走!”
陈克说:“没法带走了,就地处理,马上从隔壁撤离!”
“还有密码本也得立即销毁!”雪桦急忙提醒道。
正在此时,前门突然传来一阵急急的打门声:“开门!快开门!”
雪桦看了看陈克,陈克示意她镇定。她便大声问道:“啥人?”
门外传来喊声:“阿拉是邮局送包裹的!”
雪桦脸色煞白,把冬冬塞到陈克怀里:“你们快走,要不就来不及了!”
陈克正犹豫着,前门的敲门声更急了:“妈的,再不开门,老子就要砸门了!”
雪桦对着前门大声喊道:“听见了,这就下来开!”
与此同时,她使劲把他们父女俩朝阳台推,陈克无可奈何,只好含泪抱着冬冬从阳台上翻过去。老金也是一个心细的人,听到陈克家门口人声喧哗,知道大事不妙,早就在隔壁阳台上等着。他伸手接过冬冬,立刻拿出两套日本和服,叫陈克父女赶紧换上,然后,带着他俩就朝停在后院车库的轿车上跑。
雪桦此时朝着前门叫喊:“别急,我这就下来开门了!”
她冲到里屋,从桌内的夹层里取出密码本,立即点火烧毁,再把收发报机从阁楼上取出,用铁锤使劲砸碎。正在前门的黑金刚和其他特务见大门一直没有打开,又听见楼上砸东西的声音,知道大事不好,立即翻墙进来,朝楼上猛冲。
雪桦看到密码本还没完全烧毁,拿出手枪就朝楼下的军统特工开火,一时间,只听见枪声大作。
老金听见隔壁枪响,知道情况紧急,开足马力,直朝马路上冲去。公馆里的苏北小阿姨也很机灵,早就把后门打开,等汽车开出去了,马上把门关上。陈克在轿车中听见枪声密集,知道雪桦凶多吉少,心乱如麻,恨不得转身回去,拔枪和狗特务拼了。
正在此时,小冬冬笑起来了,说:“爸爸,家里放鞭炮了!”
陈克只好使劲捂着冬冬的耳朵,安慰她说:“冬冬乖,听爸爸话!”
黑色轿车冲到乔治路路口时,听见枪声闻讯赶来的军警早已把道路给封锁了。看到汽车飞快驶来,两名警察立即示意停车,老金见势不妙,不知如何对付。陈克冷静地说:“老金,你把车停下来,我来对付他们。”
轿车慢慢地停了下来,陈克将轿车车窗徐徐摇下,用日语大声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会有人打枪?这个地方太可怕了。”
小冬冬和自己父母在东京生活了好几年,可以说一口极为流利的日本话,一看父亲在用日语询问,自然而然地用日语回答说:“他们不是打枪,是在放鞭炮。”
正在这时,蓝金刚走过来,开口问道:“请问,阁下是?”
陈克看了他一眼,用日语盛气凌人地骂道:“八格,不理他,开车!”
老金一听陈克说开车,马上加大油门,轿车径直向前开去。蓝金刚差一点就被汽车撞上,急忙跳到路旁,汽车从他旁边擦身驶过,蓝金刚手下的一名特务掏出手枪就要射击。
蓝金刚立刻伸手将他拦住:“没看见那是日本人吗?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少给我惹是生非!”
这是蓝金刚与陈克第一次见面,他们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转,几年以后,他们还会再次相遇。
老金边开边问:“去哪里?”
陈克一想,只能去教授那里了,便说道:“去长海大学。”
老金把车开到长海大学门口,陈克抱着冬冬就下车了。临分别前,陈克对老金说:“老金哥,今天全靠你了,怎么谢你都不过分。”
老金憨厚地说:“陈先生,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是患难之交。”
陈克最后说:“雪桦今天是凶多吉少了,乱枪之下,很难保住性命。你回去以后,如果有什么准信,就打这个电话告诉我,东区62841,记住,千万别写下来,记在心里。”
老金使劲重复了三遍:“东区62841,62841,62841,记住了,陈先生,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力的。今后多保重!”
“我们一定会重逢的,老金哥!”
老金开车离去时,眼眶里全是泪水。陈克背着冬冬来到方塞德教授家中。
教授夫妇看到陈克背着冬冬突然到来,而且情绪激动,一脸悲伤,极为诧异:“老弟,出什么事了?有什么急事?”
陈克心里很茫然,不知从何说起。方太太见冬冬在父亲背上已睡着了,心疼得要死。她说:“我先把小冬冬抱到楼上卧房去睡。”
说罢,方太太就抱着小姑娘上楼去了。教授见陈克愁容满面,忙问道:“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克叹口气说:“军统把我家给包围了,我们好容易才逃了出来。”
“雪桦呢?她在哪里?”
“她没来得及逃出来,估计是凶多吉少。”陈克一念至此,悲憾不已。
教授责怪地说:“你看吧,我在日本就告诉过你,政治就是玩火,弄不好,是要把命给搭进去的。你啊,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出事了吧。雪桦这么好的老婆,你不该让她也去冒险的。”
正在此时,电话铃响了,教授拿起话筒:“哪位?什么?找陈先生?好的,你等一下。”
方塞德把话筒交给陈克。陈克问道:“哪位?”
电话里是老金的声音:“是陈先生吗?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陈太太已经不在了,被乱枪给打死了,小阿姨亲自看见她的尸体被几个丘八抬走,你家现在已经被警备司令部查封,进不去!您一定要想开一点,要节哀啊,你还要把小冬冬给带大啊!要不要把冬冬放到我妈妈那里去?不要吗?需要我帮忙,千万别客气!好,您多保重!”
陈克放下电话,心里悲痛万分,热泪如雨。他和雪桦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在长海大学读书时,几乎每天一封情书。雪梅也是个侠骨柔肠的烈女子,当他要去东京留学时,两人就结婚了,一起东渡日本。从日本留学回来以后,两人先后参加革命,此后,她义无反顾地跟随陈克在地下情报战线上拼杀。后来,由于工作需要,雪桦又担任了密台发报员,从那以后,更是辛苦。每天半夜她给苏区发报,传递情报,从来都是任劳任怨,可现在,两人却一生一死,从此再无相见之日。
想到此处,陈克不由得放声大哭。他绝不是一个生性懦弱的男人,历来是个侠义之人,慷慨悲歌之士,可今天,对于妻子死在敌人乱枪下,他实在是忍耐不住了,他根本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现实。
陈克哭着说:“不是说善有善报吗?老天啊,你为什么如此不公道?”
方塞德听到雪桦骤然死去的噩耗,沉默不语。这么好的一个才女,就这样走了?驾鹤西去了?三星期前,他们两家人还在一起相聚,现在却永远离别了?教授走到陈克身旁,轻轻扶着他的肩膀,希望自己能够帮助他减轻一下丧妻的惨痛。可是,这种痛苦谁能真正帮得上忙?难,太难了。
陈克号啕大哭了好半天,心中悲憾万分,他算什么男子汉啊?当时,本应该让雪桦带着冬冬先走,他留下来处理电台和密码本,即便要有人牺牲的话,也该是他陈克,而不是雪桦!
诚然,目前局势太危险,但他还是要去为雪桦报仇,要去雪恨,否则的话,他还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百年之后,他又如何去面对雪桦?他接过塞德递过来的毛巾,把一脸泪水擦干净,然后慢慢平静下来。最终他对教授说:“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是啊,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教授说。
陈克想了一下:“方兄,你我十年朋友,尽管政见有异,但毕竟还是挚友。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了,要托孤也只好托付给你了。”
方塞德尽管是个博士,是个文人,但也是性情中人,极讲义气,为朋友即便不能两肋插刀,至少也是肝胆相照。他看到陈克目前家破人亡,这个忙,他方塞德能不帮吗?
“老兄,到这个时候,你就什么也别说了,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你放心走吧,我相信,你我还有相见之日。”
陈克确实感激,在一个白色恐怖蔓延的社会里,方塞德居然肯收留自己的女儿,这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要是不交给方塞德,他又能拜托给谁呢?“实在是感激万分!好了,我就不说客气话了,从此以后,冬冬就是你们的女儿,我陈克以后如果还能活着,永远不忘你的大恩!”
“见外了,见外了!”教授说道。
方塞德实在是个好人,他也不知如何去安慰陈克。陈克脑海里充满了复仇的念头,要是不杀掉那个叛徒,他誓不为人。一念至此,他反而静下来了:“方兄,你我就此一别,日后不知何时重逢。冬冬就跟着您姓,以后就完全是您的女儿。我走了,还有许多要事去办,你我就此一别,各自多多保重!”
说完,陈克掉头就出门了,他不敢再去楼上看冬冬,只能义无反顾地一走了之。此时的方教授夫妇实在是没有主意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陈克离去。教授对太太说:“我知道这些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我实在是佩服他们的革命精神,更崇敬他们为信仰牺牲一切的高尚情操,可眼下,我实在是无法帮他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