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谈话还在进行。戴笠情绪有些激动:“实话实说,对于军统来说,密码破译工作关系重大,绝不能等闲视之。”
文为均以柔克刚:“局长所言极是!这就是为什么,委员长一直要密电所由侍从室二处四组管辖,他当然十分重视密码工作。”
戴笠脸色有些难看。“老兄,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您是局长大人啊!”文为均故意一笑,力图缓和气氛。
戴笠慷慨激昂:“我是为委员长看家护院的!明白吗?对我戴笠来说,别无选择,必欲取之而后快。没有密电所,我们就无法掌握日军动向,也不能与美国佬、英国人打交道,更为糟糕的是,没法秘密了解重庆高层人士与日寇和汪精卫之间的勾结活动。但是,令人遗憾的是,目前还不是时候,时机还不成熟。”
文为均不以为然地说:“何也?您现在是如日中天,要取走密电所,实在是易如反掌。”
戴笠回答说:“文兄,鄙人学识浅薄,向来非常尊敬您的学识和为人。鉴于目前战争形势的发展,兄弟不辞冒昧,斗胆建议,大家抛弃门户之见,集中力量研究日本,将军统和中统里研究密码的人员与设备,全部交给老兄领导,只有这样,才能在短时间内取得突破。兄弟曾向委员长说起这一想法,校长也认为不妨一试。”
文所长哈哈大笑:“老兄,您的提议实在是出人意料。按照你们军统的一贯做法,只有大鱼吃小鱼,肥水从来没有流过外人田。”
戴笠一脸诚恳,显得十分厚道:“抗战第一,破译“紫码”
第一!国家利益至高无上!”
文为均略加思索,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随意说道:
“雨农兄的高见委实很有道理,不过,即便您有此雅量,只怕中统陈家兄弟未必愿意拱手相让。”
戴笠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听出其中的含意:“这您就不要担心了,兄弟早已向委员长打了报告,只要老头子今天正式批准,只怕陈家兄弟有屁也是不敢放的!”
“既然雨农兄力持合并之议,兄弟就不敢不从了。难道敬酒不吃,非得去吃罚酒不成?恭敬不如从命!今后要多靠您鼎力相助!只是,合并后的机构最好是一个公开的机关,不要作为一个秘密组织。实际上,密码研究不应看作是特务情报工作,而应视为尖端技术工作。”显然,文博士对戴笠的提议有些动心。
戴笠痛快地说:“可以考虑嘛!”
“兄弟唯老兄马首是瞻,只要委员长首肯,本人坚决照办。”
戴笠不禁仰天大笑:“这个头还非您莫属。好,我们一言为定,听候委员长裁夺!”
戴笠车队在一栋别致的小楼前停下。黄永青跳下吉普,跟在文主任后面。文为均向戴笠介绍道:“这是密电所秘书长兼二处处长黄永青。”
戴笠微微一笑:“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密码天王啊!”
黄永青急忙道:“局长,这是同仁们取笑我的戏言,您千万不要当真。”
戴笠穿一身深蓝色高领中山装,四十岁出头,身材中等,留着西式分头,尽管他极力装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但是,冷若冰霜的目光和目空一切的神态显示出他是一个大权在握、无情专权的霸主。
“日后还有许多借重你的地方。你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我是一个很讲情谊的人,谁要敬我一寸,我就敬他一尺。”
戴笠操一口浙江江山口音很重的国语,使人听起来颇有点吃力。
楼前大内侍卫官看见戴笠,问好道:“戴科长,几天不见!”
戴笠满脸堆笑,和他们一一握手:“诸位老哥辛苦了!”
黄永青悄悄问文为均:“老师,怎么他们叫他戴科长?”
文为均一笑:“其中还有个典故。当年军统刚成立时,有一次委员长召见他,记不清他的头衔,就叫他一声“戴科长”。从那时起,委员长身边的人全叫他戴科长。你说好笑不好笑?”
“原来如此。您今天怎么穿中山装?”
“委员长不喜欢被接见者穿西装啊。在委员长侍从室内,除了主管军事、政治、党务的几个组之外,还有随行警卫组,跟随委员长行动,特别警卫组则专门在委员长住所担任警卫任务。”
一个穿蓝大褂的中年人把他们引进接待室,里面仅有一张桌子和四把红木背椅,室内没有贵重的古董和挂轴。过了一会,一名便衣警卫迎出来,他们跟着他来到一个宽敞的房间里,房间四壁毫无装饰,出于防空缘故,窗上挂着很厚的窗帘。在微弱光线下,蒋介石站在会议桌前,身穿一套黄卡叽军服,留着平头,看起来有点疲倦。
戴笠见到蒋介石,立刻立正敬礼:“校长,有何指示?”
蒋介石轻轻点点头,说道:“戴科长,文博士,你们来了。”
他很随意地用手指了指椅子,示意大家坐下。
情报系统密码会议开始召开。在宽大的会议室中间长桌顶端,蒋介石正襟危坐,戴笠、文为均、毛祖和、韦国平、黄永青、中统代表等分坐两旁,在靠墙椅子上,坐着王浦江、郭忠良等工作人员。
蒋介石干咳一下,用浓厚的浙江口音说道:“叫你们来,是谈谈密码问题。日本人的“紫码”一定要抓紧破译。那个山本武夫的“紫码”情报中心很嚣张,特工在重庆活动很猖狂,经常把轰炸机召来,连我的住地也被炸了好几次。”
戴笠战战兢兢,迅速站正:“这是学生办事不力,愧对校长!”
蒋介石徐缓而言:“废话就不要多讲了,还是抓紧办点正事。
你们晓得不晓得,清朝末年,大清政权有一个军咨府第二厅,专门负责对外国的间谍情报活动。”
戴笠自然有些小聪明,他不失时机地补充说:“据我所知,该厅一共有五个科。分别针对日、俄、英、美等国。”
文为均也插了一句:“这应该算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针对外国的情报机关。”
蒋委员长满意地点点头:“《孙子兵法》你们要熟读。其中最着名的几句就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要做到“知彼”,就要进行情报活动。”
文主任点头称是:“《孙子兵法》也提出一个反间谍的问题,所谓“形人而我无形”,为防备敌方间谍活动,则要采取佯动与伪装。“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涧不能窥”。这句话的意思是,伪装佯动到连潜伏间谍也不知底细了。”
蒋介石又咳了一下,然后说:“说古论今,就是一句话,要重视情报工作。我要你们和英国人、美国人尽快合作,“紫码”
一日不破,我夜不能寐啊!”
戴笠信誓旦旦地说:“学生一定努力,让校长高枕无忧!”
蒋介石不置可否,随即说道:“这场战争越来越仰仗技术,我们迫切需要更好的情报,尤其是更好的通讯情报。你们要是不行,可以请美国人来嘛!上次我要驻华盛顿大使馆查明,美国海军密码之父钱德勒是否愿意重操旧业,来华帮助你们,运用他的技术去破译日本密码。这件事,戴科长办得如何?”
戴笠颇为得意地说:“校长上次布置以后,我们军统驻美国站站长李特立即找到了钱德勒,并已和他谈妥,重金聘请他来华指导,现在,他已经在印度,马上要到香港了。”
“很好。要保护好他的安全,不要怕花钱。对有本事的人,就要重金礼遇。特别是要让日本人知道,我们在和美国人合作。
我们国力太弱,没有美国人的支持,是很难打败日本人的。”一讲起美国,蒋介石的精神就上来了。
“是,学生一定照办,请领袖放心。”戴笠不断变换对委员长的称呼,一会儿“委员长”,一会儿“校长”,偶尔也用“领袖”,显然,用“校长”是表明他们之间在黄埔军校的师生关系,用“委员长”则强调他们在军事委员会里的上下级名分,而讲“领袖”时,当然是表明他对蒋的忠心耿耿。
蒋介石突然想起文为均:“教授,你和英国人联系得怎么样?”
文为均回答说:“英国人很傲慢,现在还没有实质性进展。”
“傲慢是面子上的,是做给你们看的。我看他们也打得焦头烂额,不和我合作,他们能守得住缅甸、印度?对他们讲清楚,合则赢,分则败,只要中、美、英联手,日本人就败局已定。”
“我后天就带黄永青去香港,与港督会见,一定明确转告委员长的意见。”文教授说。
“对了,做事情就要雷厉风行,不要拖拖拉拉,我痛心的是,学生里面真正能干的人太少了。你是黄永青吧?”蒋委员长第一次正眼瞧了一下黄永青。
“是!”黄永青也来了一个立正。
“你是个有功之臣啊。当年创办密电所,你代文教授起草的那个报告写得很好。”
文为均教授对于自己的学生得到委员长夸奖很是高兴:“最近他在“紫码”系统的破译方面取得不少突破,是个人才啊。”
“等你们破译了“紫码”系统,我叫戴局长给你们颁发勋章!”蒋委员长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戴笠很会领会他的意图,连忙表态:“我代表领袖预祝你们成功!”
文教授对戴笠故作姿态,居高临下,颇为不快,但又不能当着蒋介石的面发作,只好勉强说:“谢谢委员长关照!”
“北方人说得好,要打狼,就不要舍不得孩子。“紫码”破译行动不受任何人员与经费的限制。下面,由祖和宣布我的命令。”
毛祖和应声而起,拿出文件宣读:“下面宣布委员长决定。”
戴笠、文为均一干人等起立聆听。
毛祖和继续宣读:“经军事委员会研究决定,为加强战时密码研究机关的管理,全力破译日本军方密码,推进我军情报搜集工作,密电检译所和军统与中统所属密军部门全部合并,改名为“军事委员会技术研究室”。主任文为均、第一副主任毛祖和、副主任韦国平、秘书长黄永青、顾问钱德勒。密码处处长郭忠良、行动处处长王浦江。此令。军事委员会。中华民国三十年九月一日。”
在场人员齐声说:“谢委员长栽培!”
离开蒋介石办公室以后,戴笠满面春风:“文兄,恭喜恭喜,你现在可是一统天下,大权在握!看来校长对你的工作是满意的!”
文为均面有喜色,但不失谦逊:“雨农兄,您是知道的,高处不胜寒,兄弟不知是福还是祸。”
戴笠大不以为然:“当然是福!黄秘书长,你是个福将,今后前途未可限量!”
黄永青不卑不亢:“哪里,哪里。”
他微微一笑,陪同文博士上车先走,留下戴笠和那些大内侍卫官在周旋。
已是半夜时分,东京“紫码情报中心”依然灯火辉煌,山本武夫还在办公室里阅读各种情报汇编。他的副官在门外报告:
“将军大人,有紧急密电。”
山本回答道:“进来!”
副官走进办公室,汇报说:“重庆“豌豆尖”来电!”
“念!”
“老头下令合并所有机构,由博士挂帅,全力攻克“紫码”。
美国客人钱即将抵香港。”
山本武夫思索半天,下令道:“通知“郁金香”,关闭茶馆,注意博士,盯住美国来客,阻止“紫码”破译行动。”
“哈依!”
对于山本来说,“豌豆尖”是他手中的一张王牌,是他埋伏在重庆政府高层中的一名重要间谍,不到关键时刻,他是不会轻易动用这张王牌的,就连“郁金香”也不清楚此人的任何背景。
山本非常重视这名间谍所提供的情报,“豌豆尖”有权和山本进行单线联系,并由山本直接进行领导。山本权衡利弊,最终认为,现在是时候了,是全面启用此人的时候了。
在军统行动处里,王浦江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嗅觉灵敏,侦破技术老到,办事干练,又是戴笠举办的第一期训练班学员。抗战初期,王浦江捕捉了不少日本间谍,颇有战功。他很少有失手的时候,不过,这一次在追踪“郁金香”过程中,他还是没有紧紧地跟着感觉走,尽管闻到了一些可疑的味道,但还是错过抓获惠子的又一次良机。十年前,他就让惠子在眼皮下跑掉,这一次,又将被她逃走,后来,他怎么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
王浦江现在是身兼两职,既保留军统行动处副处长的职务,在密电技术研究室行动处里,还兼任处长一职。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刚响,王浦江立刻拿起电话:“喂,什么?失踪了?你们呆在那里别动,看见可疑的人,立刻给我扣起来。我马上赶过去。”
他放下电话,大声喊道:“张副官,拿上纸和笔,马上跟我走!”两人疾风一般,冲出办公室,开上吉普车向南岸驶去。
军事委员会技术研究室二处“紫码”破译小组办公室。
“郭先生吗?”电话里传出陈克低沉的声音。
“是,我就是。是表哥吧?”郭忠良小心翼翼地朝周围看了一下,见办公室里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就压低声音做了回答。
“老家来人了,给你带了些土产。今晚你有空吗?”
“我可以倒班。没问题。”
“七点钟,江边老地方,行吗?”
“好,不见不散。再见!”
“回见!”
放下话筒,郭忠良倍感激动。他在陈克领导下,已在秘密战线上工作好几年了,其中的酸甜苦辣、刀光剑影,确实一言难尽。
在“紫码”破译小组办公室里间,文为均所长正在听取“紫码”破译工作进展情况汇报。黄永青说:“在过去一周里,根据您的要求,所里调拨专款,将二处“紫码”破译小组人员从二十人增加至四十人。全组人员分成两队,日夜加班,我带一队人员,郭忠良率领二队,其实,很多人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军令如山,再加上抗日热情使得破译人员斗志昂扬。”
文所长感动地说:“热情可嘉,但是一定要记住,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千万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黄永青接着说:“忠良,你接着汇报这两天的最新进展。”
郭忠良指着墙上的密码数字表进行分析:“请仔细看看这张密码数字表。以上八份密电长度相当,而且从第三组电码开始,第一个数字相同。按照逻辑推理,以上这些密电很可能有关重庆气象,是日本间谍向汉口日本空军报告重庆地区天气、云高、能见度、气压、气温、露点、风向和风速等气象情报。再看看这八份电报中的第三组密电,其中多数是756,只有第六份密电的第三组电码是726。这几天,重庆早晨一直下小雨,因此,756很可能就是“小雨”的意思。第六份电报是在中午发出的,那时已经雨过天晴。因此726应该是表示“天晴”的意思。所长,您有何明示?”
文所长边听边点头:“我看很有道理。不过,是否确实如此,还需经过实战验证。”
“所长,我们这里还有一份今天早晨截收的密电,请看第二张密码数字表。
9号密电早6点发031453726834328223442614924
如果我们的分析成立,那么,按照推论,这份密电的意思应该是“今天早晨天晴,下午可能继续晴朗”,如果破译正确,汉口日本空军将会在今天下午派遣轰炸机来重庆进行轰炸。”
郭忠良的分析从头至尾非常严密,每一步逻辑推理清晰,很有说服力。黄永青对高徒的业绩非常满意,但是,在表面上,他还是不动声色,很冷静地说:“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他的话音未落,“紫码”破译小组在外面观察动态的小李就冲了进来,高喊道:“山顶上的红色灯笼高高挂起来啰!重庆空袭警报的预警标志出来了!”
“这表明,日寇空军已经从汉口机场起飞了!”郭忠良马上得出结论。
黄永青这才露出笑容:“看来,你们小组已经初步破译了日本间谍的气象密电。”
文所长高兴地说:“祝贺你们!我要为你们全组请功!”
在场人员全然顾不上躲避空袭警报,欢欣鼓舞,一片欢腾。
郭忠良激动地说:“掌握了气象密电的组合,我们小组就能逐步破译日寇空军“紫码”一号等其他密电,进而能够掌握日寇空军从汉口机场出动的机群架数、飞行方向和轰炸目标等绝密情报。”
全场热烈鼓掌。
重庆曾家岩50号八路军办事处。从外面看,小楼并不显眼,甚至普通得很,但正是在这里,共产党许多领导人指挥着大后方的抗战工作,被各界人士赞誉为“红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