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囤刚回家,弟弟王川就回来了,他刚上五年级。他告诉哥哥,今晚又拾了一篮草,卖给了奶头山,那草涨价了,一篮草可卖一毛呢。王川依旧不愿上学,他准备攒钱给哥哥买个书包,因为哥哥的书包太小了,念大书的人得一定有个大书包。叶淑红来到金沙滩后,才知奶头山干那事儿,觉着恶心,就劝王川不要再去她家了。王川不干,也不懂那事,一如既往,天天偷偷卖一篮草给奶头山。兄弟情,让王满囤一辈子都难忘记。
秋天的时候,王满囤儿和刘雪娇与同学们一起去割芦苇。那芦苇在十四中的试验基地,约有几百亩,浩浩荡荡的,一望无际。割芦苇时,必须赤着脚,挽着裤腿,因为里面的水有脚脖深。王满囤儿在前面割,刘雪娇就在后面给他抱着芦苇。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大胆端量刘雪娇,那成熟的脚脖和腿肚儿,就像蒸熟的肉包子,上面布满细细的茸毛,圆润腴白,让人簇生异想。雪娇低下身来抱芦苇,胸前的两只小兔子就跳跃不已,欢呼雀跃,有时那白白的一抹昙花一现、稍纵即逝,让王满囤儿眼都看直了。猛一用力,一个扣子蹦到水中,一大团花花的白就峥嵘突兀在王满囤的眼前,刘雪娇赶紧用芦苇护住胸脯,再跳到岸上,把外面的衣服穿上。在王满囤的眼里,刘雪娇就是根颤抖的芦苇,头颅压低了芦苇,肥美显得刘雪娇的腰身更加细柔,因为这时王满囤发现刘雪娇的臀一天一天在高起来,胸脯一天一天在凸起来,她母亲给她缝的那些东西,仿佛再也装不下刘雪娇的满园春色。她的美是再自然不过,就像山中的玉米、田里的稻谷,到了收割的时候了。往拖拉机上搬芦苇时,王满囤一膀夹一捆,顺手一扔,一捆飞到车上,再一扔,又一捆也轻盈飞上去。刘雪娇就抱了一捆,扔了两次也没扔上去,王满囤夺过来,随手一扔就上去。这时的王满囤最喜欢在刘雪娇眼前表演了,而刘雪娇又是一个痴情的观众,每每不错眼珠地看着王满囤的表演。这时的王满囤周身都在展示他的成熟与活力,已经不是只想有一条裤衩的王满囤了,他想霸占这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也甘愿投怀送抱,不计任何条件。此时的王满囤和刘雪娇就像这成熟的秋天,五谷丰登,跃跃欲试,等待开镰。
那天晚上沿旸谷山回家时,王满囤见刘雪娇一直捂着胸口,就说:“雪妹,啥时学会西子扪心了?”
雪娇说:“你又在笑话我,白天你那猫眼可占了大便宜,你是一只偷腥的猫儿。”
说完,就捂着胸口一路跑下山去。
两年的高中时光很快就过去了,王满囤儿考上烟台师专,而刘雪娇却落榜了。从念书到毕业,这是他们第一次分手。
在旸谷山上,刘雪娇哭成个泪人儿,喋喋不休地说:“哥,你是不到了大城市,很快就忘了我?”
“咋会呢,等我念完书,就回来娶你。”
“娶我,一个庄稼人,黄脸婆,你会吗?”
王满囤儿说:“我忘不了咱们在一起的那些日日夜夜,没你不会有我的今天。”
于是王满囤儿又想起了牛棚和刘雪娇那七毛压岁钱,他眼含泪花,动情地说:“师专就两年的时间,除了寒暑假,也就五百多天,很快就过去了。”
“五百天,太慢了。”刘雪娇深深喘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有电影儿,影片是《庐山恋》。自从刘天树干上金沙滩的书记,王二麻退下来后,金沙滩的土地承包到户,集体有了提留,刘天树就买来电影机,到县里培训了放映员,在金沙滩上放起电影。全是当时流行的好片子,一部又一部,什么《泪痕》、《小花》、《甜蜜的事业》、《黑三角》,文艺的春风款款刮到金沙滩,整个八十年代是社会主义文艺大放异彩的十年。刘天树一家都喜欢看电影儿,那王川是个电影迷,天还未黑就领着母亲看电影去了。
《庐山恋》让王满囤和刘雪娇过把瘾,电影看罢,二人心潮澎湃。他们偷偷来到场院的草垛旁,就相依相偎在一起,他们偷偷接吻了,第一吻,王满囤还用手擦了擦嘴,第二吻相拥的时间有一分钟,第三吻就像粘在一起一样,舌头勾着舌头,不能自已。王满囤把刘雪娇压向草垛,草垛似乎向一边倒去。刘雪娇顿觉仿佛马上要死去一样,半睁死鱼样的眼看着满囤说:“哥,今……今晚,我给你吧。”王满囤这才从沉醉中解脱出来:“不能,不能,千万不能。”刘雪娇一把推开他:“怎么不能?你是不是要鲤鱼跳龙门了?”王满囤一把将雪娇拥入怀中,双方抱在一起好长时间,几近窒息,最后王满囤说:“等我回来。”历经多年耳鬓厮磨的两位农村青年,终于理智战胜了情感。那晚他们仅是简单的爱抚,双方却保持着各自的童贞。克制,是那个时代年轻人的一种操守。男女相爱,有时长达十几年双方连手也不敢牵一下,别说肌肤相亲,与同龄人相比,王满囤与刘雪娇是大胆的。“庐山恋”成人之美,张瑜与朱时茂成了那个时代的偶像。
寒假时,王满囤从烟台回来了,个子又长高了,显得又清秀又洋气。王满囤拿了两本《大众电影》,上面有张瑜和朱时茂的剧照,推开斜对门儿,送给刘雪娇。雪娇正在梳头,看王满囤大大方方进来,就故意把头发垂下来,遮起眼睛不看王满囤。王满囤说:“怎么三日不见,成魔鬼女王了?”
雪娇的小嘴在头发丛中说:“还说呢,我的头发快掉尽了。”
“怎么了,雪妹。”
“想你,想的。”
“那你没看我的信?”
“看信有什么用,尽说些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呀,我看不懂,你是大学生,我是小学生。”
“雪妹,绾起头发,你看我给你带来啥?”
雪娇绾起头发,如月笼轻纱,贞娴淑静,含情脉脉:“哥,是《大众电影》!”
他们紧紧拥在一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满囤儿在急急忙忙寻找她丰润的朱唇。刘雪娇轻轻拍了他脸一下:“干么,你呀,猴急急的,让我妈看见多不好。”
从那时起,王满囤每月都从烟台寄本《大众电影》给雪娇。雪娇就把《大众电影》里面的彩页剪下来,贴满她的闺房,什么唐国强呀,李秀明呀,陈佩斯呀等等。就连闺梦中,雪娇都把他的满囤儿想象成唐国强。有两个月,满囤儿没给她寄《大众电影》,刘雪娇慌了,寻思满囤变心了,日日茶饭不思,眼看瘦了。马虎的父亲刘天树没看出什么,可细心的刘桂兰看出来了,就问女儿:“是不想囤儿了?”雪娇点点头。
第二天母亲炒了一包花生,就打发女儿坐车去烟台了,按现在的话是寻找未婚夫。
那是她第一次走出家门到大城市,也是第一次从黄海到渤海。她来到烟台的大马路,就像进入上海的十里洋场,那是她在电影见过的。他是按照王满囤回信的地址找来的,当听门卫师傅说,所有的学生出去实习了,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可马上又恨了起来,实习也不给我封信,是不看上别人了,去了同学家里。她在学校院外转了一圈又一圈,门卫师傅说,孩子,不用等了,他们实习完,就直接回家了。
那时这位美女,第一次望着宽广的海面,听到汽笛长鸣。烟台多美呀,它也有金沙滩,也有滔滔不息的黄海,还有尖尖高高的小楼,就像旸谷山上的教堂。她真的不愿回去,王满囤来到这么一个地方,我追着他不放干什么,海阔天空,人家是大城市的人了,我太没出息了。但又一想,这么一个如唐国强一样美的小伙子,如让给别的女人,那她可不甘心情愿。每每想到此,女人的醋劲就大发,得赶快回去,梁园虽好,终非常留之地。她辞别烟台,又坐车回到了金沙滩。此时,偏又发现金沙滩的海比烟台的都好,原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呀。是的,三天后,满囤实习完,就风风火火地赶回金沙滩。
此时的雪娇,在乡里的社办厂上班,做皮鞋。这么一个工作,也是刘天树托公社书记找的,按当时的风俗,是走了后门儿。当她骑着飞鸽牌自行车回家,一眼看到高高大大的王满囤儿满脸喜笑地站在胡同头等她,联想到自己的小心眼儿,眼泪就簌簌掉了下来。王满囤赶紧上去安慰:“听说,你去学校找过我?”
“谁喜去,是我妈打发去见见烟台,我妈说我长这么大没见过大城市。”
“烟台好吗?”
“刚看挺好的,后来一想,还不如咱的金沙滩,都在海边,我想有朝一日,说不准咱这比它还好呢。”
“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明年我就毕业了,报志愿时,我选咱们的金沙滩。”
瞅瞅街头没人,刘雪娇一下扑到王满囤的怀里,撒起娇:“满囤哥,去实个习,也不打个招呼,让我好找。”
“找什么,我是放出的风筝,你抖一抖线,不就回来了。距离才能产生美嘛,久,久别什么,久别胜新婚。”
刘雪娇点了他脑门一下,推着车子风摆柳地向胡同赶去。
满囤看着雪娇窈窕的后影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雪娇回眸一笑百媚生:“就你贫嘴。”就咯咯着像一只鸽子一样飞进家里。听车铃一响,声音落地,“妈妈,女儿回来了。”
假期后回烟台的一天晚上,王川突然来到学校,这让满囤大惊失色,急急地说:“你怎么来了?”
“我跟着瓦罐窑的包工头来了。”
“来干什么?”
“工地当小工,一天两块钱。”
“你是不是又像那次看电影儿一样,没给家里吱声儿?”
“我写了一封信,放在桌上,就走了,那天包工头挺急的。”
“哪来的路费?”
“卖给奶头山柴草挣的。”
“哥,放心吧,你好好念书得了,以后没钱我挣给你花。”
说着一只小黑手,从身上摸出十元钱,塞进满囤的布兜里,边塞边说:“这是我刚来挣的,老板看我鬼机灵的,让我看水泥,哥,不累的,你放心。”
看着这个黑脸弟弟,王满囤眼眶的泪旋了又旋,终于突地涌出,他一把把弟弟搂进怀里,哽哽噎噎地说:“你不念书了?”
“哥,我不是念书的料,三吊眼也劝我出去闯荡闯荡,可能还有救,哥,你不要哭,我能打工挣钱供你念大书。”
从此,王川在烟台一干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后,被包工头解雇了,那时还不兴炒鱿鱼,原因是王川儿偷偷地向当地的一些住户卖水泥。那时,烟台的住户多在改造房屋,无非是把炕打了,铺地换床,有的将小窗换成大窗,需要水泥,于是到工地找王川要。开始他们带个苹果给他,王川就撮点灰给他们,再给一个苹果,再撮点,王川看不过瘾,就对索水泥的人说,开钱吧,谁也没和钱出五服。他第一次的十块钱,就是偷偷卖水泥来的。那十块钱满囤儿也没花,攒着回家给了母亲。
王川被开除后,一点不后悔。二百多里的路,他是从烟台徒步走了两天,回到金沙滩。叶淑红本想打他一顿,但一看那两只小黑爪,一脸黑灰,两脚水泡,就心痛地哭了起来:“这孩子,多不听话。”王积辉说:“甭管,管死没好货,好货不用管。”在炕上躺了几天,水泡消了,王川儿贩海去了。三吊眼听到王川的事迹后,惊奇三分,我看那孩子就像三国的孙权,是茶壶煮饺子,肚中有数。见了叶淑红就说,你不用管了,跟着享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