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节的经济学基础
伍子胥被楚平王追杀,无奈外逃,走到濑水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了。就在这时,伍子胥看到了一个在河边劳作的女子,身边放着一个饭盒。
伍子胥饿得发昏,就上前去行乞,那女子看了伍子胥一眼,答道:“我跟母亲相依为命,已经三十年了,至今未嫁,不能给陌生男子饭吃。”伍子胥饿得发慌,又祈求道:“您就当赈济穷人了,少给我吃点有什么呢?”女子想了想,说:“我怎么能够逆人情而行,不去帮助穷人呢?”说完,就打开了食盒,拿出里面的饭和汤,跪下来端到伍子胥的面前。伍子胥吃了之后起身离去,临走前说:“你把食盒盖上吧,免得进了露水。”
女子叹了一口气,说:“我跟母亲相依了三十年,守身如玉,从来没做过越轨的事情。今天竟然送饭给陌生男子吃,如此越礼的事情,怎么跟人启齿呢?你自顾走吧!”伍子胥走了五六步之后,回头看那女子,没想到,她竟然投河自尽了。
这是《吴越春秋》记载的一个故事。透过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到古代时候女子贞节对人的影响有多深。当然,在春秋时期,这类事往往只是个案,总体上并没有那么严格。不过,即使如此,也够当时的女性朋友喝一壶的了。那么,如此束缚女性的贞节观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人类的婚姻发展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最开始的时候是群婚,后来渐渐演变成了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形式。
学者认为一夫一妻制跟人类的生产力发展有关。随着社会的演变,人类的生存方式由采集变成了打猎和耕种,而这时,在力气方面占先的男性自然变得越来越重要。因此,在这演化过程中,女性的地位渐渐衰落,男性慢慢占据了主导。
大多数动物的繁衍都有一个特点,母亲是固定的,也是绝对可知的,但是谁是父亲就难以分辨了。尤其在混居阶段,父亲是谁更加难以确认。这是男性不能容忍的,尤其是有了个人的资产的男性。他们需要知道谁是自己的子嗣,以便将自己的财产传承下去。因此,男性们开始寻求解决办法了。而最佳的办法,自然是束缚女性,将之牢牢固定在家里。因此,一夫一妻制以及夫尊妻卑的状况也就相应地诞生了。
两性相吸是造物主的杰作,它不会因为束缚住了身体自由而消失。因此,虽然男性可以将自己的妻子放在家里,但并不能保证她一定忠于自己。培养女性的忠贞意识,自然就成了男人们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了。事实上,在这点上,中国的男人做得很成功。开头的那个小故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我国的古代,女性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她们受着双重的压迫,一层来自男性,另一层来自内心的自我禁锢。即使像孔子那样的人,依然会发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慨叹。可见,在当时,女性的独立是不存在的。在整个社会环境当中,人们都认为,女性是男性的附庸。当然,女性对自身的禁锢也很强大,比如班昭那样杰出的女性,依然是没有任何自立精神的,反而强调女性应该遵从礼法,做男人的附庸。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在这种环境下,贞节自然会被每个女子遵守。不管在男人眼里,还是在女人眼里,贞节都是衡量一个女人是否贤惠的重要标准。这种情绪积压到一定程度,必然会产生极端的个案,从而酿成惨剧。在古代,与伍子胥所遇的女子类似的故事,是很多的。
欲望是弹簧,越压它越强
王凝是虢州的司户参军,为人清廉,因此家中贫困。而更让这家人难过的是,王凝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只剩下他的妻子李氏和一个年幼的孩子。由于丈夫去世,家中又没有人有赚钱的能力,李氏决定领着着孩子带着丈夫的骸骨回老家。
走到开封的时候,李氏找旅店歇脚。店主看李氏年轻,又带着个小孩,怀疑她可能是拐骗儿童的人贩子,因此不让她住店。
李氏看天色已晚,不知道哪里能找到住的地方,自己一个女人家,又带着个小孩,露宿街头肯定是不行的,因此不肯出去。
店主见李氏如此坚持,不禁大怒,拉着李氏的胳膊将她拖了出来。李氏突然大哭,对着天喊道:“我是一个女人家,如今死了丈夫,却不能守节,以致我的手臂被其他男人碰到,我不能因为这一条手臂而让自己受到侮辱。”说完,就找来斧子,砍掉了被店主拉拽过的那只手。
路过的人都被李氏的举动惊呆了,有的人感觉不可思议,有的人很感动,甚至为此痛哭流涕。后来,开封府尹也听说了这件事,然后将之奏报了朝廷。朝廷赐给李氏金创药,并给了她一些银两,以示表彰,当然,对那个店主,自然是要进行惩罚的。
在今天看来,这个故事可谓血腥至极,同时也让人无法理解。要表达对一个人的爱和忠贞,有很多方式,即使从此不嫁也未尝不可。但是,做到李氏这般,只因为口角当中被人碰了手臂,便将之砍下,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这个我们今天不能接受的故事,在古代却是一直被传为美谈的。男人们以此激励身边的女性,女人们则以之自励。当时社会的错乱程度,可想而知。而在这样的环境下,女性们的生活状况也是可以预见的。
古代中国,虽然表面上说是一夫一妻制,但严格意义上讲并非如此。像那些大户富人、达官贵人之类的,他们名义上只有一个妻子,但是可以纳妾,这些妾,虽然没有妻子的名分,但确实应该算是这些人的妻子的。而女性,则只能从一而终。
男人们也了解这不公平,如果长此以往,肯定是不行的,难免不遭到反抗。因此,便想着从精神上压制女性,所以类似上面李氏的故事自然就为人津津乐道了,因为这样可以给女性洗脑。事实上,历史上确实常把这类故事写进史书,然后给之加一个名头,叫烈女或者贞妇,大加宣扬。其目的,自然就是为了让女性为自己的男人守节。
人们要求女性在丈夫活着的时候要保证男女大防,不能跟丈夫以外的人接触,在丈夫死后还要更甚。只有做到这点的女人,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女人。如果做不到,自然就受到千人指万人骂。
因此,那些没了丈夫的寡居女人,就更加悲惨了。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节妇,就是如此,不过,她本人好像并不觉得悲惨。
马氏的乳房上生了疥疮,旁人劝她赶紧找个医生看一下,否则可能会更加严重,甚至危及生命。但是马氏严词拒绝了,她说:“我是杨家的寡妇,就是死,也不能让其他的男人看见我的身体。”没想到,那疥疮越来越严重,最后竟要了马氏的性命。
当时的人们并没有嘲笑马氏为人憨傻,竟为了礼防而丧了性命,反而将她写进了贞节列传。
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了。如果马氏的丈夫还在,或许可能破例让妻子去看大夫,但她的丈夫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够给她这个权利。因此,她只能服从礼防,最终导致身死。
由李氏和马氏的悲剧,可以看出古代时候礼教对女性的束缚有多深,在她们的心里,自己就是礼教的奴隶,是丈夫的附庸。在她们的眼里,自己对自己是没有所有权的,所有权都在自己的男人手里。
不管礼教多么严格,日子还是要过的。人们依然要接受惨淡的人生。而这人生,对于死了丈夫而寡居的女人就更是难挨了。
有人说,想要忘掉一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看淡它。只有看淡了,不再当一回事,才能够真正忘记。古代的女性们,整天都想着贞节,肯定是不可能将之看淡并忘记的,反而会由于天天挂在心上,而给自己带来负担,这担子日积月累,最后积压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就会释放。
尤其是寡居的女人,整天想着男女大防,却又没有丈夫,那么,男女之事在她们的心里就会变得更加重要,她们相对于其他正常的女性来说,会更渴望也更在意男女之间的情。不过,礼教是她们不敢违抗的,她们知道,万一自己越过了男女大防,人们会用流言蜚语甚至暴力将她们杀死。
所以,寡居的女性是凄惨的。她们有正常的欲望,却又要故意压制,而这份压制会导致反弹,从而让这欲望更加火热。但不管这欲望有多么强烈,她们都不敢释放。因此,很多人采取了让人难以理解的方式。
这是另一个李氏的故事。她十七岁那年嫁给了郑廉为妻。没想到,结婚第二年,丈夫郑廉就去世了。丈夫死后,李氏过着清贫的日子,常常素衣素食,以示对丈夫的忠贞。
有一段时间,李氏常常做梦,梦到一个年轻的男人来向自己求爱。李氏虽然在梦中没有答应对方,但总做这样的梦依然让她很是烦躁。她开始觉得,自己或许是一个欲望强烈的坏女人,因此更加焦躁了。
后来,李氏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年轻,容貌姣好的缘故,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她开始糟践自己了。李氏剪掉了头发,每天不洗脸,穿破烂的衣服,年纪轻轻就将自己弄得跟个老太婆似的。而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梦。
这个李氏,就是一个凄惨的人。她很年轻,正是有欲望的年纪,但她又必须去压制自己的欲望。她最后成功了,因此成了节妇。但是,如果从人性的角度来考量,人们还会为她感到欣慰吗?她压制了自己的欲望,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木头一样的没有欲望的人,是无论如何也跟幸福沾不上边的。
这种氛围决定了中国古代女性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她们必须压制自己,尽量减少物质上的享受,也必须压抑精神上的追求。在人前她们要做得像一个贤妻良母,要懂得维护夫家的体面;在人后她们要侍候丈夫、照顾孩子。总之,她们必须要懂得一点,那就是低调、隐忍,要懂得忍受一切,更要懂得克制自己。
她们的克制是为了生存。社会没有给她们发挥自我的空间,在男人们的眼中,女性更多的时候是自己的私有物品或者仅仅是一个生育的工具,是物品化的。对于一个物品来说,听话或者没有自我意识自然是最好的。如果哪一天工具也开始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权利了,男人们自然就会勃然大怒了。
集权统治下的女人,往往是去性格化的。在劳动的时候,她们像个男人,在面对孩子的时候,才会表露出女性的一面,但孩子大了,又要改变,回到严厉的类男性角色。在面对丈夫的时候,她们要表现得像个无欲望的木头。即使是夫妻间的房事,女性们也是要克制的,她们不可以主动提出要求,否则就会被认为是淫荡的,而只能由丈夫主动。即使是丈夫主动提出,女性也要推辞一番,假装是无奈。这样,才算是贞节。
处女崇拜的源头乃是“择偶恐惧症”
旧时候对女性的要求,服从是第一要务,必须压制欲望,同时压抑自己的想法。她们如果想要获得这个社会的认同,就要懂得为自己营造一个空间,在那个空间之内,有的只是丈夫和夫家族人们的要求,而少有自己的渴求。她们要学会把自己的渴求放弃掉,然后按照别人的要求去做事,才能够获得生存的条件。这就是古代女人的情境。同样,在古时候,男人们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这空间一样是等级式的。不过这等级是按照时间来划分的,拥有更大年龄的人,往往占据更高的位置,而那些年少的人,则要慢慢等,等到比自己年长的人都故去之后,才能够上升一个阶次,拥有话语权。这是男人的情境。
这两种情境,造成的是男人和女人共同的紧张。这样,在男人的情境里,就产生了很多年轻化的个体,他们精力旺盛,有获得权力的可能,但暂时没有机会。于是这一部分权力便会借由其他渠道散发出去。其散发的对象自然就是女性了。
他们只有在女性的面前,才会体验到占有的乐趣。这乐趣一样遵循情境化规律,会被无限放大,从而走向极端。这时候,男人们不仅开始想要占有女人,还会开始追求形式,即处女崇拜。在古代,如果一个男人所娶的女人不是处女,那么对他来说则是一种耻辱。因为这意味着他没有彻底、完全地占有这个属于自己的女人,同时在他来说也是一种完满残缺,这与我们的完满崇拜情结是相悖的。如果其他人竟然知道这件事了,那么他一定会遭到嘲笑。
在形式之外,就是数量了。古时候,男人们不仅热衷于占有一个处女,更是追求占有更多的女性。
这些,都是满足他们欲望的一种极好方式。一个男人,如果拥有无数女性,那么不仅他自己会无限满足,别人也会对他折服,会羡慕他。
所有这些行为,其实都是权力的一种另类释放。它是符合权力的情境的。
所谓权力的情境,就是每个权力人都会热衷于追求权力。但权力大者会压制权力小者对权力的追求,至少是阻碍他们,不让他们那么轻易就得到。而权力小者,会热衷于追求权力,但他们往往做得很隐蔽,不想让权力大者发现。
在这些权力人的博弈过程中,便滋生了很多权力规则,掌握了这些规则的,就可以风生水起,游刃有余了,而没掌握这些规则的,则往往会被淘汰。
像权力大者,他们也会压制权力小者的权力扩张,但在压制的时候,也会采用些手段。不时地下放给他们一些无关紧要的权力范围,让他们得到满足,偶尔还会给予小小惩戒。总之,将之牢牢抓在自己的手里。这样,权力小者便会生出一种意识,想要获得权力,完全靠自己争取是不靠谱的事情。他们会认为自己的权力来源是强者的施与,强者青睐自己的时候,自己的权力就会增大,反之则减小。这时候,权力小者们的思维便会转移,从权力崇拜变成当权者崇拜。像很多人围绕在一个大人物身边,开始时候往往是因为想要获得一定的权力福利,他们赔小心,是因为害怕权力的惩罚和报复。但一旦天长日久,发现这个大人物手段高超,就会由害怕权力而赔小心,到害怕这个人而赔小心了。这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崇拜这个人了。这种崇拜一旦建立,权力高者便可高枕无忧了。而我们古代的父权体系,正是借由文化的帮助,建立起这样一种权力体系,所以它可以延续几千年而没有任何变化。
在单一的权力环境中,聪明的权力小者,是可以通过一定的手段来获得攫取权力的目的的。他可以迷惑权力高者,给对方一种自己已经臣服的假象,从而暗中操作。或者运用一些手段将对方架空,从而自己掌握实权。但面对根深蒂固的古代父权,这些是不管用的。因为社会舆论不承认他们的做法。如果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通过一些手段将父亲的家族大权拿到手,那么他便会被人们的口水淹死。只有在父权同时掺杂世俗统治权的时候,他们才能有可能成功。
这就是普通家族中少有儿子反抗父亲,剥夺父亲家族统治权的行为,即使有也会遭致非议,但皇帝家族中弟弑兄,甚至子弑父也并不罕见,而且并没有太多非议的原因。因为父权关系到的是一代人的权力,它是自成体系的,任何一个人反抗都会遭致整个体系的抵制。但皇权不一样,它掺杂了大量世俗统治权,没有太多人会愿意反抗,或者没有太多人敢于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