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午的日光照耀下,人们可以看到地势高低起伏的北新大陆草原,它的青草被连绵不断的丘陵覆盖着,草茎在微风中摇曳,犹如一片凝固的绿色海洋,而且一个巨浪连着一个巨浪。在这里,人们可以从一个山谷走进另一个山谷,不过要是没有指南针的指引,那人们势必会迷路,就像一夜扁舟在大海上盲目地航行一样。
这片绿色的荒漠地带,好像没有什么生物。只是偶尔可以看见两只黑秃鹫在空中盘旋,难道在这里就仅有这种生物吗?不,不是的,刚才还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并且在一座波浪状的山冈后面出现了一个骑马的人,而且那人看上去非常古怪。
那人身材中等,但身强力壮,结结实实。他身着长裤、背心和一件用防水橡皮布做的短夹克。头上带着有护劲巾的软木帽,在印度和其他热带国家生活的欧洲人都爱戴这样的帽子。脚上穿的却是印第安人所特有的鹿皮鞋。
通过他的举止可以看出,他是个经验丰富的骑手,只是表情看上去有点幼稚,他长着一个两边鼻翼全然不同的鹰钩鼻。从右边看,它肥大,像肿起来一样,而颜色看上去可以称作绿色或蓝色。脸上长着的络腮胡子一直延伸到脖子处。
有两支步枪分别系在他左右两边的马镫带上,其枪托竖立在骑马人脚旁的鞋状马镫上。马鞍前横吊着一个长的铁皮筒,有一个很大的望远镜放在里面。他的腰带上垂吊着好几个包,其中就有两个子弹袋。枪托、短刀和几只手枪的柄,也从他的腰带前边凸出来了。
他骑的马看上去很普通,对于在西部艰苦劳累的旅行来说,它应该是不好不坏。它驮的东西像衣服一样搭在他的身上,估计值不少钱。
这个人的马似乎比他更熟悉北新大陆草原,因为,他一点都没有要掌控马奔跑的方向的意图。马跨越了几个波浪式的山谷,接着登上一座丘陵,又慢悠悠地下了山,总而言之,这是一个看起来特别悠闲的傻乎乎的男子。
突然,马猛地停了下来,把骑马的人被吓了一跳,接着就听到了前面传来的严厉的命令声:“站住,不然我就开枪啦!你是什么人?”
骑马的上下左右的看看,并没有发现人影。接着他泰然自若地观察天空,直到听见同样的声音笑着说:“您这是想要干什么!我又不是坐在上面的月球上,是坐在古老的母亲大地上。您倒是给我说下,您是从哪里来的?老小孩!您准备去哪儿?”
骑马人沉着地指了指,算是答道。
这个一直不露面的询问者笑着说:“您可真是奇怪!您既然来到这古老的大草原,就应该知道这里的风俗吧,有许多在这里四处游荡的流浪汉,一个老实的男子就得认真地对待每一次同陌生人的相遇。那么您就得回答我们的提问,而且一定要实话实说。您从哪里来?您骑马到哪里去?”
“从卡斯托尔泊宫殿,到加尔各答,在东印度。”陌生人用一个胆怯的男孩的腔调答道。
“这么说,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您要骑马从苏格兰经过合众国到东印度去?这么远的路程,您今天到不了了。您是英国人吧?什么身份?”
“勋爵。”
“噢!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一个头戴圆形帽的勋爵!我可要仔细看下您了,大叔,你出来,这个人不会伤害我们的,我愿意相信他的话,他的神智看起来有点不清。”
这时,与陌生人对话的人出现了,就在靠近波浪状丘陵的高处,他们俩刚才在那里的草地上躺着,一高一矮。两个人身上的穿着一模一样,像地道的西部男子那样,都是用皮子制成的衣服。高个子直直地站在山岗上像一根木柱似的;矮个驼背,长着一个鹰钩鼻子,犹如短刀那样尖。他们都背着陈旧的长来福枪。矮个的驼背将枪托竖在地上,枪管比他的帽子还要高点。
高个者不说话,矮个子又继续说了:“先生,您走吧,不然我们就开枪啦!咱们的事还没有完。”
“愿不愿意打个赌?”英国人面向山岗问道,“赌十美元或者五十或者一百美元,由你们定。赌的内容是我击毙你们先于你们击毙我。”
“那您肯定不会赢了。”
“这么肯定吗?很好,这么说,咱们就赌一百美元吧!”
骑马人伸手去抓子弹袋,从里面取出几张钞票。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惊讶地对视了一下。
小矮个喊叫道:“先生,我觉得您在草原上总是随身带着满满一口袋钞票!”
“如果我身上没有带一分钱,我能打赌吗?赌一百美元好吗?或者再加点?你们没有钱的话,我暂时可以借给你们一些,等你们有钱的时候还给我就可以了。”
看着那人说话一本正经的样子,高个子很惊讶,驼背也愕然地叫嚷道:“借给我们,等我们有了钱再还?那么您的意思就是,您肯定赢?如果您赢得话,就得击毙我们先于我们击毙您。作为死者,我们怎么把钱还给您!”
“还钱不还钱,无所谓,反正我肯定会赢的,我有的是钱,用不着你们的钱。”
这时,小矮个对高个子说:“大叔,这人真是老牌的英国勋爵。他看他拍钱包的那架势,就更进一步证实了我们的猜想。我们要下山到他那里去,靠近他看一下。”
在波浪状的山谷下面,驼背人说:“把您的钱装好吧!打赌打不成了,您还是接受我的建议吧:不要让任何人看见这个子弹袋!不然,您有可能会牺牲掉自己的性命。”
骑马人点头说道:“很好,谢谢你的善意劝告。请允许我提几个问题!您贵姓?您是干什么的?”这些问题是问那个矮个驼背的。
“您对这里还不熟悉,因此才这样提出问题。从密西西比到圣弗朗西斯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真正的猎人。我们现在是准备进山,为的是去探访一个可以让我们加入进去的捕海狸人的团体。”
“很好!你们的名字是?”
“知道我们的姓名对你没有什么用途。因为我驼背,大家叫我驼子比尔;我这个同伴,是以枪杆子大叔出名的。好了,了解过我们之后,您也该讲一下自己的情况了,一定要说实话,您在草原上干嘛?这里很危险……”
勋爵打断他的话:“哼!问我在这里干什么?先熟悉一下草原和岩石山脉,然后到圣弗朗西斯科去。世界上很多地方我都去过,惟独还没到过合众国,你们还是回到你们的马匹那里去吧!我知道你们有马,虽然我还未见过它们。”
“那是当然,它们在山后面。”
陌生人下马,走在这两个人的前面。在波浪状的山后,有两头俗称老马、雄山羊或者驾马的牲口在吃草,看见主人回来后像狗一样跟在主人后面跑。那两匹驽马想要接近勋爵的马,可是那匹马却怒冲冲地嘶叫着想要撵走它们。
“它可真好斗!看样子不合群。”驼子比尔说。
勋爵回答道:“哦,你说错了!我的牲口知道我和你们还不熟悉,想要同你们的马暂时保持距离。”
“它有那么聪明吗?一点都看不出来,看样子好像是一匹农用马。”
“嗳!它是一匹地地道道的库尔德斯坦牡马。”
“原来是这样!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呢?”
“在波斯与土耳其之间,我就是在那儿买的牲口,准备带回家。”
英国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仿佛把一匹马从库尔德斯坦运到英国、又从英国运到合众国这边来很容易一样,这时两个猎人在暗地里交换了一下眼色。勋爵悠然自得地坐到那两个猎人先前坐过的草地上,那里还有一只昨天烤过的鹿腿。他抽出短刀,割了一大块开始吃起来,好像这块肉非他莫属似的。
驼子比尔说道:“想吃就吃,很好!在草原上请别客气。”
勋爵表示:“我不会客气的,你们昨天为你们和我打了猎,今天或者明天我也要去打猎。”
“什么意思?您是说,你明天还要跟我们在一起吗?”
“不仅明天,也许时间会更长,咱们打赌怎样?我投入十美元的赌注,你们还可以再增加赌注。”
“把您的钱收起来,我们是不会打赌的。”驼子比尔谢绝道。
“好吧,请到我这边来!我要跟你们聊一聊。我从阿肯色河上船,在马尔文下船。一直想要雇一个向导,但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是有些家伙想当我的向导,但都是些混蛋。这样我就骑马继续赶路,我想,真正的草原汉子只能到草原上找,现在我遇见你们很高兴,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去圣弗朗西斯科吗?”
“您说得可真轻巧,好像骑马出行只要一天就够了,是这样吗?或许吧,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我们途中可能遇到的危险?”
“我希望知道这方面的事情。”
“您的要求不要太高了,我们都是以打猎为生的穷人,不能长年累月地绕道到圣弗朗西斯科去。”
“我可以给你们报酬!你们会射击吗?”
驼子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勋爵,然后答道:“你问草原人会不会射击?!多么不可思议的问题。这比您问熊会不会啃东西还要愚蠢。”
“但我还是想见识一下,你们能把上面的秃鹫打下来吗?”
驼子比尔用眼睛估量一下两只鸟飞翔的高度,回答说:“当然可以!”然后他站起来,拿枪瞄准之后,扣动了扳机,射中了一只秃鹫,没过多久,它的两只翅膀像一团沉甸甸的东西那样垂直地落了下来。
“看见了吧,先生,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射手问道。
“不错。”
“怎么?仅仅是不错?您看这个高度,子弹恰好击中要害,他在空中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只要是行家都能看出这技艺有多么的高超。”
“好,第二个!”勋爵向高个子猎人点头示意,并没有理会小个子的话。
枪杆子大叔从地上直挺挺地站起来,左手扶着他那长长的来福枪,像一名朗诵艺术家那样扬起右手,看了看天上的秃鹫,用郑重的声调说道:“老鹰在如画的原野上空那样翱翔,它俯视着陵墓和沟壑,思念着香喷喷的腐尸,可是我要把他射下来!”
在他深情地朗诵这些诗句的时候,他的举止看起来非常笨拙,就像是一个四肢能活动的木偶人一样,到现在为止这是他第一次说话,而且还是一句给人留下美好印象诗句。不过,英国人还是那副傻乎乎的表情,这张脸在抽搐,可笑又可悲。
驼子问道:“先生,您听见他朗诵的诗句没有?这位枪杆子大叔很高雅,他当过演员,现在还是一位诗人。虽然他平常很少说话,但一旦他开口,只说天使的语言,一句话,他说的都是诗。”
英国人点头道:“好的!不管他是做诗还是做黄瓜色拉,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看重的是他的射击技能,他能射击吗?”
高个子诗人把嘴巴歪到了右边,并将其远远地张开,他用这个动作应该是表示他的蔑视吧。接着他举起他的来福枪,瞄准并扣动了扳机,也击中了一只秃鹫,而且正中要害,它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快速从空中坠落。
“太棒了!”驼子比尔兴高采烈地呼叫道。
这个呱呱叫诗人再次赋诗:“秃鸳被击中,枪法高明,弹无虚发,我愿放弃荣誉……”
英国勋爵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嗯……别说这些文绉绉的诗句了!您做这些诗以及大喊大叫做什么?我只要知道你的射击能力怎么样就可以了。好的,事情已经很明了了,你们过来坐下,咱们再商量一下!你们跟我一起走,我支付你们的旅费,怎么样?”
这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看,点了点头。
“好的!那你们想要多少报酬?”
“是的,先生,您提出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们应该是向导吧,是不能讲工钱的。我们跟您交朋友,就会同生共死,您以为金钱可以买到这些吗?”
“对!你们有你们的骄傲。因此,只能说是荣誉酬金,如果我对你们满意,会给你们额外添加奖金。我既然来到这里,就要长长见识,见见赫赫有名的猎人。我们每经历一次冒险活动,我都向你们支付五十美元。”
驼子比尔笑道:“先生,那我们可要变得富有了,因为这里有的是冒险活动。关键是能否幸免于难,我们两个当然可以。然而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避开冒险活动比去寻找它们更合适。”
“但是我就是想要有这样的经历。我也想要见一些赫赫有名的猎人或者酋长,他们的很多事迹我都听过,譬如老铁手、老枪手和温内图。他们三人,我见到任何一个,我都付给你们一百美元。”
“哎哟,您这是什么话!您随身带了那么多钱吗?”
“只要是可能用到的,我都有。另外,在圣弗朗西斯科我的银行家那里,我才能付给你们酬金。你们同意吗?”
“好吧。一言为定!”两人把右手伸给他。接着,他从第二个口袋里取出一个本子来。
他解释道:“这是我的笔记本,里面什么都登记,现在我给你们每人立个账户,你俩的头像和名字都会记在上面。你们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卡斯托尔泊打开本子,手里拿着一根铅笔。他时而瞅瞅他们,时而用铅笔在纸上画几下,几分钟后就画好了。看过纸之后,这两个人认出了自己的头像和底下的名字。
勋爵向他们解释说:“在你们的头像下面,我会逐渐记下欠下你们的钱。如果是我遇到了不幸,那你们就带着这个本子到圣弗朗西斯科去,把这个本子递给银行家看一下,我在这里写上他的名字,他会毫不犹豫地付清欠款的。”
驼子比尔说道:“这个机构可真好!当然,我们不希望……大叔,你瞧我们的马!它们摇摆着耳朵,张开鼻子,肯定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在附近。地势起伏的北新大陆草原处处隐藏危机。如果登上山顶,就会很容易被人发现,要是留在下面,那又无法发现敌人。尽管如此,我还是要爬上去。”
“我和你一起。我不会坏事的。”勋爵说道。
这两个人从波浪状的山谷爬上山顶,在快要爬到顶上的时候,他们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向上爬。他们的身体被青草掩盖起来,他们的头只抬到环顾四周所需要的高度。
驼子比尔夸奖道:“嗯,对一个新手来说,您有一个不错的起步,先生。现在你从这朝前看,您看见第二个波浪状丘陵上那个男子了吗?没错,那是个印第安人。先生,不如您先下去一趟,把您的望远镜拿来,这样我能够看清对方的脸!”
他们看到的那个印第安人躺在那座丘陵的草丛中,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东方,其实在那个位置什么也看不到。他多次高高地支撑起上身,想要扩大自己的视野,但总是很快又倒下去。如果说他等待着某个人,那这个人跟他的关系肯定不友好。
现在勋爵把他的望远镜带来了,把它调好后,递给驼子。当驼子比尔正把望远镜对着印第安人时,印第安人正在转身向后看,在看到他脸的那一瞬间,驼子比尔激动地扔掉了望远镜,并且跳了起来,将双手置于嘴边,高声叫喊道:“梅纳卡·坦卡,梅纳卡·坦卡!我的兄弟快到这边来!”
印第安人也看到了驼子,做了手势,转眼间就从山顶上飞快地下来了。
“先生,您很快就得登记这第一个五十美元了。”驼子比尔一边对英国佬说,一边又弯下了腰。
“会有一次惊险活动吗?他是一位酋长?”
“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他就是奥萨格人的酋长,一个精明能干的家伙。大叔与我都同他相互传吸了象征和平与友谊的烟斗,我们有义务帮他。”
“太好了,那我希望他不是等一个,而是很多人!您怎么称呼这个红种人?”
“别说不吉利的话!这种希望是很容易实现的,咱们下去吧。酋长出现在这个地方,一定会让大叔感到惊喜的。他的名字用奥萨格语叫做梅纳卡·坦卡,意思是:好太阳。他是个经验丰富又骁勇善战的战士,虽然奥萨格人属于苏族印第安人,可他不是白人的敌人。”
尽管印第安人身处危险之中,而且危险马上就要降临了,但这位酋长还是慢悠悠地来到这里。他举手表达了一下问候,并且看也不看英国人一眼就从容地用流利的英语对两个猎人说:“我梅纳卡·坦卡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兄弟和朋友的声音和外形,能见到你们可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