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宋帝国三百年:文功武治宋太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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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励精图治(2)

太宗还在做晋王时,郭贽就出入于府邸。此人有文采,晋王就令他掌管类似朝廷“知制诰”般的职务,负责府中一应秘书工作。但文采不是思想,郭贽草就的文件,往往有见识浮薄之处,所以常常被人“哂之”。太宗对制定朝廷内外诏令、制度文件的文臣,一直很重视,要任命谁,就一定会事先向宰辅咨询、访问,务必求得“才实兼美”者。初定人选后,太宗再将人召来跟他聊天,史称“观其器识”,然后才将任命书下达。为此,太宗还对左右说:

“朕早就听人说过,朝廷任命一个知制诰,亲族们都来庆贺,认为这是‘一佛出世’,真是太不容易啦!郭贽,过去是我的门人,但是一直缺乏时论名望。但我因为喜欢他文笔,就命他掌管秘书工作起草文件。听说他文件往往有不合道理处,很被人嘲笑,朕也为之羞愧。所以始终不能让他进入翰林之地。”

在赵炅那里,“愚直”与“疲软不胜任、惰慢不亲事”之类半斤八两。

今日来看,郭贽或许有“愚直”的一面。他到了宋真宗时代还在,真宗就称赞他是“纯厚长者”,这个评价虽然并不就是“愚直”,但却与郭贽自诩的“愚直”颇为神似。

郭贽也曾有过几件德举。

大将曹彬曾经被人诬告,郭贽极力为曹彬辩解,最终救助了曹彬。

郭贽后来做官为盐铁使,当时各路(路,宋代略相当于省级行政单位)都在抓捕犯人,即使是多年前的罪犯,也不放过,甚至罪犯已死,各地还在抓捕罪犯的子孙。郭贽知道此事后,认为此举不当,于是草成奏疏,认真来说这个事。太宗赵炅知道后,当即赦免了很多人。

他还能够发现人才、举荐人才。史称郭贽“性温和,颇能延誉时隽”,性情温和,很能为贤人传扬美名。后来与名相李昉等人共同编辑《文苑英华》的大宋文豪宋白,就是郭贽引荐给朝廷,后来成就一番事业的。名臣赵昌言很小的时候,郭贽看到他,“一见器之”,第一次见面就非常器重他。等到郭贽掌管科举,特意在奏名的时候,将赵昌言排在第一个。以后,赵昌言果然做出一番有声有色的事业。延誉时隽,举荐人才,是传统人格中的道义所在。郭贽有道。

但史书给郭贽的评价一般,特别是他的晚年,总想着做生意,又吝啬,在国家大事方向上,几乎没有什么贡献,史称“晚节不事事”,晚年几乎不做政事,舆论因此对他有讥评。“不事事”,正是“疲软不胜任、惰慢不亲事”的“老好人”官员写照。这类性格做国家副总理,估计没有什么戏看。这样来看,赵炅讽刺他的“愚直”,是看透了他的为人,当初罢免他的参知政事,合宜。

藩帅移镇

“政治英雄”,无人能省略杀伐手段。

严复评价黎元洪有言:“黎公道德,天下所信。然救国图存,断非如此道德所能有效。何则?以柔暗故!遍读中国历史,以为天下最危险者,无过良善暗懦人。下为一家之长,将不足以庇其家;出为一国之长,必不足以保其国。”意思是说黎元洪因为“柔暗”,还不足以救国图存。读中国史可以看到,过于“良善暗懦”之人,甚至很危险,做家长,无能庇护其家;做国君,不可保护其国。

这段话讲述了政治家的责任伦理:道德完美,不是政治家的图腾,如果这个政治家缺乏足够的洞察力(无洞察力即暗)、决断力(无决断力即柔),决断,就要用到杀伐手段。此类道理展开来说,需要相当篇幅,简言之,政治性杀伐手段与人类的复杂性有关,有其合理性、合法性和正当性。故历代合法政府,有限暴力的参与是结构性存在,必不可少。推演天下秩序,没有任何一种类型的政府能够省略暴力,尤其是有限暴力。

有意味的是,太祖太宗虽然不可能放弃有限暴力,但他们在一些具有转型意义的大事件上,还是尽可能地减少暴力烈度,将国家暴力控制在尽可能道义正当的范围内。宋太祖在攻伐南唐时,曾说宁肯不要江南,也不许胡乱杀人。宋太宗在攻伐北汉时,担心攻城正酣的将士入城后屠城,竟然在就要破城时,下令暂停攻城。这种敬畏生命的政治家,在道义与功绩之间,将权重压向了道义一边,是永远值得后人敬重的。吾土至为深沉义重的道德传统,在这里,值得恒久性地予以历史表彰。

但政治家不可能省略杀伐手段。太宗赵炅的杀伐,像赵匡胤一样,像一切富有道义感的政治家一样,恒指向罪恶与邪僻。

当初马仁瑀与李汉超闹矛盾,赵炅“令”二人“置酒讲解”之后,还是不放心。出于防患未然的考虑,他又对马仁瑀做了调动,要他从防地霸州换防到辽州(今山西左权)。边帅换防,相当于过去的藩帅移镇,都是将手握重权的武夫从一个“熟地”调往“生地”。过去的藩镇最怕移镇。马仁瑀的换防,对新科皇帝赵炅来说也是一招带有“胜负手”的策略安排。但赵炅为了安抚马仁瑀,还另外做了一件大事:处理赵匡胤的小舅子王继勋。

处决皇亲王继勋

王继勋是马仁瑀的死对头,又是太祖王皇后的亲兄弟。此人在洛阳期间,买卖奴婢,虐待奴婢,凌迟奴婢,还将奴婢们当作牛羊猪肉,煎炒烹炸了吃掉。这样吃了一百多人。这个恶人的故实,已经见于《大宋帝国三百年》第一部《赵匡胤时间》。太宗当朝,按照大宋《刑统》,将这个皇亲正法。此事一举三得:伸张了正义,震慑了恶人,安抚了马仁瑀。天下士庶看到:即使是皇亲国戚,触犯大宋法律,也必将依法得到惩处。

处决王继勋,应该是太平兴国初年的一件大事。

顺便说,太祖时,碍于皇后身份,只给了王继勋降职罚俸的处分。但这很可能是故意留下一个破绽,要三兄弟赵光义也即赵炅来收拾。赵匡胤栽培赵光义处甚多,生时不立太子,是给三弟预留了前途;生时不取才子张齐贤,是给三弟预留一个“天子门生”;生时不动“封桩库”钱帛,是给三弟预留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财政支持;生时不处理王继勋,也有可能是预留一个政治大案给三弟,以此为三弟“立威”……将这类故事连缀起来看,线索分明。

闲话表过不提。且说赵炅,他期待五代以来的藩镇习气能够得到彻底抑制,解决还占据于一隅的吴越国问题、清源军问题,更要解决顽固地据守于山西的北汉国问题、横蛮霸占于燕云十六州的草原帝国问题!他梦想从此有一个富饶而又强大,足可媲美汉唐的大宋帝国。

如此,国家治理必须惩治贪腐与恶官。道义之邦,不能容纳蠹虫害民。史称“上注意治本,深惩赃吏”,太宗注意治国之本,对赃吏惩治很严厉。他曾下诏说:自太平兴国元年十月乙卯以后,京官、幕职、州县官,凡属于国家官员者,只要犯有贪污罪名,发配边远诸州者,即使遇到国家大赦,赃官们所在的州县,也不得放还他们,以前逢赦已经放还的赃官,各地有关部门不得录用。

处罚王继勋之后,大宋王朝人人皆知国家有法。

惩治贪官

太宗举起了正义之剑。王继勋大案之后,赵炅借势放出凌厉手段,三年时间,惩治了十几个贪官、恶官。

太平兴国初年,有“均输制”,即由各地州郡向京师派送战略物资,也即“官物”,由地方官护送进献。但京师负责接收官物的国库守藏吏多有不法,史称“硾钩为奸”,也即敲诈勒索作恶。譬如按规定进贡一百斤大米,守藏吏就说分量不足,只有八十斤。地方官就只好另外购买二十斤补齐。这补齐的二十斤,就落入守藏吏私囊。这类“硾钩”若是二十斤大米也就罢了,若是二十匹绢帛、二十两黄金、二十斛珍珠……那事就大了。但守藏吏照样“硾钩”不已,以至于来押送官物的地方小官“或至破产不能偿”,有些人甚至到了家庭私财破产都不能补齐差额。此事展开的恶相,几乎就是地狱风景。

太宗闻听此事,大怒道:

“此岂为天下守财之道耶!”

这哪里是为天下百姓看守钱财的法子啊!

于是下诏规定:

以后国库或粮库等接收地方官物,要由朝廷派出监临官,认真地看好主秤,不许欺瞒榨取!有违犯者,主秤官及守藏吏皆斩,监临官也从重治罪。

规定下达之后不久,就遇到一个粮库受贿案。

原来,自从平定南唐之后,每年都要从江南漕运粮米数百万石到京师,以此来增广国家粮库的战备储存。接收南粮者,除了守藏吏外,又由朝廷命官来掌管出纳,内侍为出纳副官。这样三重监督之下,太宗赵炅还是不放心,就秘密地派遣皇城卒也即京师公安巡警,穿了便衣到粮库去侦察。

结果查访到以太仓粮库永丰仓的计量官张遇等八个人,在称量南粮时,大斗小斗间不清不白,有受贿为奸、重入民租的情节。事实清楚后,这八个人全部正法;掌管粮仓的官员负有连带责任,被免官;派出监仓的朝廷命官右监门卫将军(掌宫殿门禁和守卫,略相当于卫戍军区警卫师副师长)范从简等四人也被罢官;同监的副官内侍宦官被“决杖”,处以杖刑,挨了一顿板子或棍子。

有一个西京洛阳的右军巡使、光禄寺丞李之才,因为与一市井哥们儿带着酒到宫殿中“聚饮”,被同事上告,赵炅调查后属实,罢了李之才的官。

外省泗州,有一个地方监察官,录事参军徐壁,同时又掌管本州部分租税。此人与属下一个名叫高贵的武官,收受租民的贿赂,而免除租民的税赋,给租民开具一张虚假的收据。奸赃事发,二人被正法,参与此事的支党都受了“杖脊”,而后发配到遥远的荒凉之地。

被“正法”恶官

有一个刺史赵彦韬,在澧州(今属湖南常德)为官,地方有一小民,说家中财产被盗匪劫夺,赵彦韬调查后得知,没这回事,纯属顽民诬告。他一怒之下亲手杀了这个顽民,开膛破肚,还用手抓取人的心肝。顽民家属认为这个刺史手段太过残忍,于是到朝廷上访,诉告。赵炅弄清事实后,将这个刺史“杖脊”,发配到淮西,禁锢不用。

大宋杖刑五等,“杖脊”最重。比“杖脊”更重的刑罚就是“杖杀”了。

有一个掌管传宣诏令的中书令史李知古,接受罪犯的钱财,私自修改刑部所规定的法条,从轻处理了犯人,被有关部门起诉。赵炅派人调查属实,“杖杀之”,用杖刑,直到打死。同案犯,负责刑房的官吏孙甫因此而被罢官。

另一个中书令史习元吉,盗取皇上近臣的印玺,伪造征调信函,从两浙人家骗取绢彩一百七十匹,也被“杖杀”。

记录中还有一个掌管宫中事务的詹事府丞徐选,外放督办漕运军粮时,利用职权收受贿赂,被濮州驿站招待所官员告发。赵炅调查属实,也被“杖杀”。

“杖杀”属于“正法”,“正法”也有种种,“杖杀”算留全尸,更厉害的刑罚,就是“斩首”。

有一个御史赵承嗣,监管郑州市场赋税时,与地方官吏狼狈为奸,“隐没”也即吞没收缴上来的官钱好几万,被人告发。赵炅下令刑侦,调查结果属实。有关部门认为这人可以“绞杀”,赵炅特命“斩杀”,并将与他共同作案的官吏七个人,一道在街市斩首。然后诏令诸道转运使,在各州县布告此案,将案由和判决结果制作为传单,张贴在各地官舍的墙壁上。

朝廷当时规定,不允许各地私自讲述天文历法、推测灾异。于是就有几个属于禁军精锐的“骁捷卒”,上疏说他们的指挥使戎希萼,私自在弄天文灾异之类的玩意儿。调查后,属于诬告。赵炅于是下令将这三个诬告的“骁捷卒”斩杀。另外又赏赐给戎希萼紫袍、银带、金帛等,安慰这位被诬告者。

有一个管酒库的低级京官王守忠,被人告发,说他偷盗了三百瓶官酒,事实清楚后,监守自盗者被“弃市”。

有一个著作佐郎卢佩,在南京监造酒业,转运使樊若冰发现了他收受贿赂,有“寻租”行为,当即汇报到朝廷。下狱审讯,卢佩服罪,承认前后所受赃款一百九十贯。也被“弃市”。

还有一个县尉周楚,因为贪污(数额不详),被“弃市”。

所谓“弃市”,就是绞刑或斩刑后,暴尸街头。

还有比“弃市”更重的刑罚:斩杀之前,先受刖刑。

有一个殿前的武官吴舜卿奉命到山东区招募兵勇,在泗水的驿站,酒喝高了,亲手杀了八个平民。当地州官告到朝廷,赵炅让人将他“械系送阙下”,戴上刑具送到京师,先命人斩断他的两足,然后正法。

比这个加刑更重的就是腰斩了。

有一个殿前的武官霍琼,也奉命到山东招兵,在郓州,伙同招募的兵勇劫掠邑中市民刘凝的家财,也被州里告到朝廷。赵炅令当地用槛车将他押到京师,讯问得实,在都市腰斩。

掠夺小民私有财产,在大宋帝国,是极重的犯罪,惩罚酷烈。

李飞雄大案

太平兴国年间,曾有“族诛”行为。这是宋太宗还未能脱略法家“株连”法制的一个恶果。

秦州(今甘肃天水)节度判官李若愚,他有个儿子名李飞雄。节度使,是各州郡的军政总指挥官;判官,是佐理,但由朝廷派出的京官担任,遇有大事,要与节度使一道签署文件,略相当于副省长,地位仅次于节度副使。这也是权力很重的地方官。李飞雄仗恃着“官二代”的派头,常有背离道义之举,史称“凶险无行”,凶虐险恶,不守规矩,没有道德约束。李若愚一家几乎无法容他。于是他就常常离开天水,到京师、河北一带游荡,所到之处与无赖恶少纵酒赌博,做了不少坏事。

因为他的老爸李若愚在秦州做判官,所以李飞雄对秦州的府库仓廪战略物资,以及当地地形之险要,要塞如何布局,各路兵马多少等机密信息,都了如指掌。这样,就令他产生了幻觉,以为可以据此做一番大事。五代以来的藩镇造反最终演绎为改朝换代的故实,他应该听过不少,于是这个德薄、智浅、力小的野心家有了谋夺天下的凶妄之念。

他岳父在凤翔(今属陕西宝鸡)盩厔(音粥志,今陕西周至县)做县尉,管理着地方有限的几个兵马。李飞雄从京师跑到盩厔,偷了岳父的马,假称朝廷使者,半夜又来到盩厔的马厩,招呼管理马匹的小卒,讨要马匹,说是公干。小卒举着火把出来看,李飞雄将黑市上买来的马缨在他眼前晃晃,意思这就是县尉调动马匹的证据。由马缨调马,仿佛过去的“虎符”,算是令牌性质的东西。小卒无法分辨马缨的真假,就给他配了一匹马。然后李飞雄就让一个小卒做他的“前导”,开始堂而皇之地“巡边”,并称这是奉了朝廷的差遣。

当时的“巡边”大臣要由皇上委派,有诛杀地方官的大权。此前,有个知封州(今属广东肇庆)的地方官李鹤,不遵守朝廷法度。朝廷派出的岭南使者向皇上汇报此事,很有可能诬奏了李鹤,说李鹤部下军吏试图“谋反”。这又是一个“权反在下,阴谋拥戴”的故事。太宗赵炅给出的指示是:“诛之不问状”,当即正法不必调查缘由。此案一出,地方官对巡边使者无不心怀恐惧。

李飞雄此际干的就是当初岭南巡边使者干的活儿。按照事后的结局推断,他是试图用这种办法,裹胁几位地方官,占据一座城池,而后举兵,造反。很有可能还有李逵式的那种雄心壮志:“杀去东京,夺了鸟位”,也弄个皇上玩玩。不然,就不能理解他的一系列失心疯般的行为。

他以“巡边”为名,先是劫掠了一位巡驿殿直(朝廷派出的巡查驿站的散官)姚承遂。然后带着他到了陇州(今属陕西宝鸡),又劫掠了当地的监军供奉官(朝廷派出的监察地方武装的散官)王守定,到了吴山县(今属宝鸡)又劫掠了县尉卢赞。李飞雄命令他们都跟着他往前走。干吗去?谁也不知道。

说话就到了他老爸所在的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