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他们看我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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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供应粮(2)

这些农民都检查几遍了,还不走。就坐在我家摆起了龙门阵,大家谈生产队的事情,说我妈如何能干,样样农活都拿得起尧放得下。

我爸爸就笑。

天渐渐黑下来。社员才恋恋不舍的样子,对我爸说:“柳老师,我可以不可以粜一斤面。”说这话的时候,社员们是忍辱负重的。

我爸就沉默了。谁都知道,供应粮中的米才是正事,如果要面条,更难虚度过这饥荒的岁月。

我爸想了一会儿就说:“可以!”

野那我也要半斤。”又有人小声说。我爸仍然爽快地答应了。农民们才欢快地走了。

后来,队长也来了。我爸连忙让坐。队长偶尔也吃纸烟,也是野合作”,他给我爸发了一支,装着不经意地问:“柳老师明天去开供应粮?”我爸说:“就是,家里揭不开锅了。”队长也跟着感叹,看这样子,今年粮食产量可能还要降下来。

队长又望着天,在院:坝里走来走去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对于农话,我爸插不上话。

队长东拉西址了一会儿,才说:“柳老师,我可以不可以粜一斤面?”我爸说:“没有问题!”队长喜滋滋地走了。临走,还骂骂咧咧:“都是我那婆娘和娃儿嘴馋,要不也不麻烦你!”

我爸就说:“哪麻烦,我开回来就是。”

这个晚上,最后来我家的是田婶的男人刘铁锤。刘铁锤是生产队的骄傲,力大无比。生产队没有他做不下来的活路。他是全大队独一无二的高工分院:十一分。想想,满分才十分,这多出的一分,对他该是多大的奖赏。比劳模还劳模。

修大寨田,他一个人可以顶两个,甚至三个。公社书记看见了,就表扬他,刘铁锤记十分工确实委屈了,应该比所有人都高才对。书记的话一锤定音,刘铁锤就一直拿十一分。队里任何社员都没有意见。

刘铁锤来的时候,很是不安。别看他做农活得心应手,所向无敌,这个时候却带着哭腔:“柳老师,我也粜一斤面行不行?”

我爸爸真沉默了。田婶和我们家有过结。有年年终时总决算,我家的工分仍然最少,要分回四个人的基本口粮,还得补钱,我爸有二十七斤供应粮外,还有每月固定的工资。补钱当然不是问题。问题是在拿钱也买不来食物的年代,钱远没有稻谷红苕重要。我们家补齐让交的钱后,在分口粮的时候,田婶却跳出来说话了。她说,老黄家占了便宜,没出力只拿钱就算了工分,这让她家很吃亏。还说,多的粮食都是我家刘铁锤挣的。

田婶的话还是有些道理。她这样说的时候,社员们都不表态。原因是她后一句话把大家都得罪了。人人都在农业学大寨,都在流汗,甚至流血。每年队上的粮食交了公粮才把剩下的当做基本口粮分,凭什么是你刘铁锤的功劳?

场面当时有点尴尬。我爸爸妈妈心里也虚。如果基本口粮都拿不到手,家里准会饿死人。那年月,人们没有尊师重教的说法,工分才是硬道理!

队长沉默一会儿后,把手一挥。会计和保管员很快就给我家称好基本口粮。

后来,基本口粮稍微分得够吃了。大家就想改改口味,提高享受待遇。去年以来,很多家庭都想吃那个难得一见的面条了。

刘铁锤见我爸爸不表态,就望我妈,我妈心软,天天还得出工面对社员,就望向我爸说:“就一斤吧!”

刘铁锤马上接过话:“都怪我堂客不懂事,乱说话,柳老师不要见气。”又可怜兮兮地说:“半斤也行,尝个味道!”

我爸说:“听老黄的,就一斤吧!”

天刚亮,爸爸妈妈就起了床。妈来摇醒我:“春娃,快起来,和你爸爸一起去粮站!”

我一个激灵醒了,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不但可以上街看稀奇,更有吸引的是还可以吃一个馒头。馒头也是面食,面食真是好东西,比大米杂粮饭好吃多了。

我和爸爸吃了红苕稀饭就出发。一上路天已经放亮了。去公社还要走一个小时的路,爸爸的意思是早去早回。

野儿子想吃面吗?”爸爸改了称呼,问我。

我咽了一口口水,回答说:“爸爸,我想吃。”

爸爸说:“哦。”又问,野那怎样才能有面吃呢?”

我想了想就说:“好好读书或者当解放军,成为国家人,以后才有面吃。”

爸爸不说话。走了一段路,该下山了。

爸爸问:“儿子,累吗?”

我用臂弯在额上一抹,果然出了不少汗。就说:“还没有打偏偏。”

爸爸放下箩筐,对我说:“进来吧!”我站着不动??????,爸爸就把我抱进箩筐,在另一头,就放了一块石头,这样就平衡了。有次爸爸去开供应粮,一头挑着粮食,一头挑着弟弟和妹妹。弟弟妹妹回来说,坐在爸爸的箩筐里真舒服。更舒服的是,爸爸还给弟弟妹妹一人买了一个馒头。当然,馒头我和妈妈也吃到了,爸爸带了几个回来。

我坐在箩筐里,爸爸挑着我继续前行。风阵阵吹来,我却感觉爸爸的背上热汗直冒。我说:“爸爸,我想走路。”爸爸回答:“坐好,再坐一会。”

快到公社的时候,我才出来。在箩筐里蹲久了,脚有点麻,一时还站不稳。

爸爸抱出我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脑壳:“你说得对,要好好学习,”还在我脸上扭了一下,野爸爸给你买馒头!”

我笑了。

我们让粮站管理员大吃一惊。我爸爸掏出粮本的时候,管理员说,米不多了。

我爸爸就掏出一张纸,那上面记录着各家需要的面条数量。或二两,或三两,或半斤,最多的一斤。

我爸说要二十斤面。

管理员不相信地望着我爸。面条是奢侈品,国家人都以米和粗粮为主,每当开供应粮的时候,米最先开完。最多的也就是只要一斤或者两斤面条。

我爸开口就要二十斤,这简直如平地惊雷。

保管员再次问了一遍院:多少?

我爸平静地说二十斤。

保管员马上笑了。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野好”,看来,他这个月的面条开出任务,我爸帮了他的大忙。

面条是一斤一把的。保管员把二十把面条放在一起。又称了七斤杂粮。

管理员说好了。

我爸却说:“够了吗?”管理员就脸红了一下,说:“称称也好。复一下秤,大家放心。”

把二十把面条放上秤的时候,问题就来了,面条加带纸包装只有十九斤六两。保管员就很无辜地嘀咕:“日怪了,日怪了,怎么少了四两?”

我爸是开面条的大客户,当然理直气壮,就开玩笑说:“面条怎么长了脚,自己跑了?”

保管员就另外拿一把面条抽出四两补充上。讪讪地说:“柳老师,不要出去乱说哈,我的娃娃是个馋猫。”我爸就打断他:“我啥都不知道啊,乱说什么?”

开好了供应粮,爸就说,我们去街上。这是我最喜欢听的,这就意味着马上有口福了。爸爸问:“儿子,想吃什么?”

我说:“面条!”

爸爸说:“回家再吃面条。爸爸给你买馒头!”

我说:“好,快走吧!”爸爸再次检查箩筐,把绳子拴牢在扁担上。挑上肩,豪迈地宣布:“走,去吃馒头!”

爸爸买了五个馒头。递了一个给我,儿子,吃吧!我把馒头放进口袋,咽着口水说,回家和弟弟妹妹一起吃。

爸爸说,儿子懂事了!这样也好,回家一起吃最好!

由于面条,爸爸和我都很兴奋,恨不得马上就到家。我们便往家赶。爸爸说,你走后面。

我也是这个意思。爸爸挑着面条走前面,我必须走后面。因为,我在后面才能真正担负起检查的任务。

万一绳子滑落了呢?

万一扁担要断了呢?

这些只能由我来发现。我走在后面,眼睛始终盯着扁担两头的绳子。爸爸走在前面,扁担吱嘎吱嘎地叫,我的心也随着这叫声一颤一颤的。

我走路的样子很奇怪。手里按着衣兜里的馒头,按了一会儿,就拿在手上。

感觉这样更踏实,可是眼睛没法看路,只能凭感觉,因此,走得一摇一摆的。

爸爸问我,儿子你算算怎么二十斤少了四两?这是个高难度的问题,我回答不出来,我们坐在半山腰歇气,爸爸说,看来,你确实算不出来。

我问,爸爸,称好的面,怎么少了四两呢?

爸爸说,每把面抽几根出来就自然少了。我说哦,原来是这样的,看来,保管员的学习一定很好,不然不会想出这个好办法。每把面抽几根,单独放上去称的时候,基本上看不出来什么的。

我们生产队的这个中午,真是一个过节的中午。我们到家的时候,还没到收工时间。可是社员们都早早的在我家等着了。院:坝里坐满了人。生产队长也在,大家都早早把粜面用的大米称好给妈妈了。我爸爸妈妈是一斤面只粜一斤米。这样,社员们都占了大便宜。

我们家太热闹了。大家自由组合分面条,拿着小称称来称去的。要把一把面二两尧三两的分开真不容易。社员们总把两三根面条拿来拿去的,感觉放进去也对,拿出来也对,在热闹的气氛中终于分完了面条。各家主人都吆喝着自己的孩子,口气很大地说,走!回家!遇着贪玩的娃儿,大人就吼,老子不给你吃面。大人这样说,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娃儿迅速地跑着跟了过去。

这个中午,真是一个盛宴的中午。我们生产队的上空都飘荡着面条的香味,久久不散。

补记院:谨以此小说纪念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柳坤信老师,因患食道癌,于二茵一一年三月八日,在我四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因病痛和无法进食而痛死尧饿死。爸爸享年八十一岁,愿他在天堂不再因病痛而受折磨。不再因缺少食粮而饿死!

我妈从小舅家吃酒回来,就对我爸讲了吃酒的经过。说小舅这次满五十大寿,共办了三十桌。每桌都有鸡尧鸭尧鱼肉,还上了一个团鱼!妈啧啧地赞道。

团鱼,就是甲鱼。老实说,农村生活的大变化,仅从办酒席上就可以看出来。现在的农村大人小孩过生,都跟城里人一样摆酒席,而且,一点不比城里的办得孬。

野还上了团鱼?”我爸问。

我妈说:“是啊,每桌都上了一个半斤左右的团鱼。”边说,妈还边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比画了一个饭碗大小的圆圈。

我爸问:“不是野生的吧?”

我妈说:“可能不是,如果野生的三百元一桌怎么办得下来?”

我爸说:“哦。”又问我妈来了哪些客人。

一谈到我妈那边的亲戚,我妈顿时眉开眼笑了。妈说:“该来的都来了。村里也来了不少人。”

我妈介绍说:“大姐一家来了十五个,女儿尧女婿尧儿子尧媳妇都来了。二姐一家来了九个,王三娃在重庆做工,没有回来,也随了一百元的礼,让二姐带来的。如果王三娃能够在重庆找个女娃儿结婚,二姐就省心了。”

我爸始终笑眯眯地看着妈的脸,给妈倒了一杯蜂蜜开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妈看着爸就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