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
出他的声音是冷冷的："书桐，在我面前，你说不了谎。你和于菲说的话，我大概也可以猜到，你家里根本就
不会接受我这样一个人，所以你不敢告诉家里，是不是？"
"至少--"书桐咬着嘴唇，决心说实话了，"至少我现在是不能。若尘，你不了解，我的家境并不好，妈妈
一心希望我可以离开县城，在大城市扎根，她--呃……她对我找对象也有着自己的看法，很固执……"
"书桐。"沈若尘打断了她的话，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来面对着她，他的脸色是苦恼的，焦虑的，不安的，
"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如果你像别的女孩子那样，要求我和你在S城定居，要求我给你买房子，买车子，你明
知道我是做不到的。"
"怎么这样说呢？"书桐努力做出一个微笑，"只是暂时做不到而已，我们还年轻，还可以努力。"
"问题是你心里清楚，以我们的收入和现状，这些目标根本就奋斗不来。"沈若尘干脆地说，"我是农民的
儿子，我从没有瞒过你，这么多年来他们供我吃穿上大学，已经尽了全力。我不可能再向他们伸手要经济支援
，我最好的出路就是回去，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
"怎么！就你有父母？我没有？"书桐也委屈地喊了起来，"你知道你不可能问家里伸手，你知道要孝顺父
母，怎么就不体谅一下我呢？我也是为了妈妈开心！"
"让父母开心的最好办法就是自己过得幸福！"沈若尘答得干脆利落，"书桐，你要我留下也行，但是即使
我留在S城了，我还是一个一穷二白，住城中村，拿几千块工资的'凤凰男'，依旧不是你妈的理想女婿，而且
，我会永远不快活。"
"你别这么激动好不好？"书桐看着他那张板得紧紧的脸，只好努力委婉地说，"为了我，你就先留下来，
以后的事情慢慢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为了你--"沈若尘望着她，顿时泄了气。他长叹了一声，哑着喉咙说："书桐，如果现在只有一块面包，
那么我肯定让给你吃，自己饿肚子，这样的付出我能，我觉得是理所当然。但是，不切实际的事情，我不能做
，即使做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那是在浪费两个人的时间。"
书桐默然了，他这番话"真实"地击中了她，是的，即使沈若尘肯为她留下来，母亲会接受他吗？在母亲的
眼睛里，这样一个既无前途，又"不愿奋斗"的男人，什么"基础条件"都谈不上，要是她一意孤行跟了他，估计
母亲不气死也会无面目见亲友而羞死！
"送我回去吧，若尘。"书桐憋了半天，只能悻悻地挣扎出一句话来，"时间不早了。"
"好。"他简单地说，送她到了楼下，看着她进去了。他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开始向自己住的方向走去
，一步一步的，他缓慢地走着。街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下，好瘦，好长，好孤独。
冬天的阳光是苍白无力的，并没有给人带来多少暖意。女孩子们都换上了厚厚的大衣，过膝盖的靴子，并
用一条长围巾把头和脸都包了起来，这是在风沙很大的北国街头的一道风景线。
书桐原本是非常爱美的，但这几天她心情不好，连围巾上破了个小洞也顾不得去换了，下了地铁，她刚走
进办公室，就有同事说："部门主管请你去一次。"
书桐惴惴不安地进去了。部门主管是个非常精明锐利的S城女人，四十多岁，虽然裙子太短鞋子太高，在
书桐看来大失礼仪，但她也装老实状态眼观鼻鼻观心。
主管找她谈话的内容很简单，意思是在上次她翻译的案子里出了几处纰漏，客户非常不满意。在邮件中说
了一些不满的话。这样的批评，书桐也习以为常了，本来么，英文翻译成中文，还有"音译"和"意译"两种，硬
是要鸡蛋里挑骨头，一个初中生都可以挑出来。可是，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主管一直从她进来谈起，对她整
个半年来的工作状态表示了一番失望，最后话锋又转到公司的现状、经济的危机……书桐的心一冷，她明白了
，这是委婉地"请"她走路。
果然，下午的时候，财务就去通知她领这个月的工资--只有底薪，没有她翻译的案子的经费。然后，同事
们忽然就尴尬地避开她了。书桐对着桌子上的东西发呆，终于，一件一件地把它们收到一个纸箱子里去。
"陈书桐……"有个平日和她交好的女同事，终于看不过去，"你这就走？"
书桐点了点头，也想不出来什么话说。女同事四顾无人，用QQ对她说："其实，我听说上面一是嫌你没有
资格证，二是觉得你是外地女孩子。"
"资格证？"书桐这才想起来，只怪这几天自己心神不宁，把这事情忘记了，"我哪有那么多钱去考？再说
，我也不见得就做这一行到死！"她愤然地说，"外地女孩怎么啦？太欺负人！"
"话说这么说，总觉得外地来的女孩不靠谱，随时会闪，再加上你老拖着不考证，他们就觉得不如要本地
人稳定……"女同事在QQ上劝慰她："反正你这样漂亮，上哪都能找好工作的，别难过了！"
书桐心绪凌乱，匆匆整理好了东西，一下班就走了，也有几个平时对她有意思的男同事殷勤地要送她，帮
她拿东西，并说以后有事找他们，但她心里明白得很，职场上的东西，大都是人走茶凉。
出了地铁，她慢慢地走着，走到美术学院的时候，发现沈若尘站在门口，正朝她来的方向张望。他的下班
时间是5点，比她早半个小时，平时他下班了就直接到美术学院门口等她，但是自从上次从于菲家出来后到现
在，整整三天了，他只简单地给她发短信问候一下，说自己要赶个画稿，再没出现过。
今天书桐看到他的突然出现，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对付，就决定来个"相应不理"。她头一昂，腰一挺，
抱着纸箱子擦过他走了过去。
"喂，书桐！"沈若尘喊，语气是求恕的，"三天不见了，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书桐继续往前走，她心底充塞着一片凄苦与迷茫，连脾气也发不出来了。沈若尘紧跟几步，要去接她手里
的纸箱："你拿的是什么？"
这一下戳到了书桐的疮疤，她无法沉默了，她没好气地说："我失业了。"
"失业？"沈若尘也吃了一惊，但立刻，他就振作起来，抢过她手里的纸箱，"书桐，不要这样子，是我不
好，我们先去吃饭吧！"
书桐本来还想继续不理他，但是无意中看到他焦灼的神色，愧疚的表情，她心软了。"他终于知道错了。"
她想，于是就任由他抱着纸箱子，自己慢慢地跟在他后面来到了一家饺子馆。
"不要难过，第一份工作都是这样的。"听完书桐的讲述，沈若尘安慰说，"马上快过年了，明年来了再慢
慢找工作吧！"
"你说得倒容易。"书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等到明年？今年春节回家都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交代。唉
--"她叹息，低下头去，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半边脸。
"书桐，别担心，你是不是缺钱？"沈若尘单刀直入地问，接着，就伸手进裤子口袋里去掏，掏出一堆乱糟
糟的钞票，有一元的，十元的，五十元的，和一百元的，也不知道一共是多少张，往她手里乱塞一阵："给你
，你寄回家去。"
"我--我不要你的钱！"书桐退缩着，"你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我找了兼职。"沈若尘简单地说，"一个网站的平面设计，不需要坐班。前两天就是忙这个，今天才把我
做好的作品发过去，对方已经录用我了。"
"原来你消失了三天就是为这个。"书桐恍然大悟，接着，她就内疚和惭愧起来了。她以为他是和她赌气才
不来找她的，没想到他竟然默默地寻了兼职，他真的是为了她才这么做--虽然他嘴上总是那么逞强，但是她体
会出他对自己默默的，真心的爱。
"若尘，以后……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吵了。"她喉咙沙哑地说，热切地看着他。她眼里有着隐隐的泪光。
"不会吵了，我从来没要和你吵。"沈若尘的心隐约作疼，他没想到一件小事情可以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
他看着她那又惊又喜又内疚的表情，整个人就被幸福包围了，同时对自己曾经的强硬，不肯妥协感到深深的歉
意。
"她对我这样好，这样信任我，我不能再加重她内心的负担。"他想："从现在起，我暂时不要去想'去''留
'的问题，只要一心一意对她好。"
他夹了一个饺子，要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但是筷子一滑，饺子落进了碟子，几点醋就蘸落在桌子上和她
的围巾上。书桐摸出一包纸巾，可是里面只剩一张了。
"我去给你买包纸巾，顺便买两瓶汽水。"沈若尘站起身来，匆匆地出去。
他买了一包纸巾，又买了两瓶"冰峰"汽水，正要走的时候，忽然看到蒋斌和一个女孩子互相挽着腰向这里
走来，那个女孩子非常年轻，一看就是大学生。蒋斌也看到了沈若尘，本想躲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好
硬着头皮打招呼。
"老沈，这是我的女朋友苏佩佩，佩佩，这是我大学同学沈若尘。"
沈若尘和那个苏佩佩点了个头，打量着蒋斌，一段时间没见，他似乎变了，脸上还是布满了乱七八糟的青
春痘，但是他满不在乎地仰着脸，头发打理得油光水滑，嘴角往下拉，那神色似乎他变成了什么大人物一样。
沈若尘回到餐馆，书桐都快吃完了面前的饺子。
"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碰到蒋斌了。"沈若尘郁郁不乐地说，"和他新交的女朋友。"
"他有女朋友了？这是个好事情呀。"书桐说，奇怪沈若尘为什么一副郁闷的样子。
"于菲没告诉你吗？"沈若尘忍不住说了出来，"他找女朋友只是为了靠人家的力量留在S城。那个女孩看上
去顶多18岁，还在读书。"
"哦--"书桐想了起来，不禁沉默了，半晌，才勉强笑着说，"算了，人家的事情，你不要去管。"
"哼！"沈若尘闷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管那么冷的天，抓起了面前冰冷的汽水，就一口气灌下了半
瓶。"蒋斌这个人就是一心要做S城人，为了这，他什么手段都做得出来。"
书桐接不上话了，她觉得沈若尘这句话非常刺耳，隐约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