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于菲的母亲走的时候,坚持给她留下了几千块钱,让她换一个大一点的屋子。刚好过年前很多租房子的人
纷纷退房,竹篙没多久就找了一处老式的单元房,虽然房子外部结构又老又破又旧,但好歹是两室一厅,又有
热水器,煤气罐,一台半新不旧的二手半自动洗衣机。和以前的小屋子相比真是天堂了。
"书桐,你搬过来和我们合住,这里什么都方便。"于菲邀请她。
"我不去做灯泡。"书桐笑着回答。
"什么灯泡不灯泡,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非来不可。"于菲可不吃这一套,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再
说我就把竹篙赶出去。"
书桐见朋友一片热心,不好推辞,再说单元楼总比民房舒服多了,她就退了原来的房子,正式住到了于菲
那里,好在两间房子中间隔着客厅,彼此都有自己的空间。不过,于菲闲着没事,就钻到她的房间里跟她聊天
。
"咦,你最近好像不怎么化妆了,显得人很没精神。"于菲翻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说。
"又不上班,又不出去,化妆干吗?"
"女为悦己者容啊,你在恋爱,自然是化妆给沈若尘看了!"于菲翻翻眼睛,做了个鬼脸,"说起来,老沈
对你也算不错,为了你,这么个潇洒的家伙居然做起两份工来了,整天忙前忙后。"
"他对我是好。"一提到这,书桐的烦恼就来了,"可是,即使他做两份工,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现在我
也失业了,马上又要过年,真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交代!"
"你别急嘛,失业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像老沈这样的人,将来总会有出头之日的,我和竹篙那会不也
是失业?现在我们好歹也算定下来了。"于菲安慰着。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书桐叹了口气,"你们是定下来了,我妈那脾气你知道的,如果若尘一直是这样的
话,叫我怎么开口向家里说呢?"
"陈书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于菲不赞同地说,"你还要老沈怎么样?什么叫他一直是这样?据我看他
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有些东西不是我们努力就有的,难道你要他中五百万彩票吗?"
书桐没想到于菲的论调和沈若尘那天说的一模一样,她理屈辞穷。在心里,她也承认他们是对的,但是谁
叫自己有这样一个家庭呢?
"书桐,我看你去做做你妈的思想工作吧。"于菲知道她在想什么,自然地说了出来。
"不行!"书桐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现在我自己都失业着,还敢拿恋爱的事情去跟她说?这样的话这
个年也休想过了。"
"唉--"于菲也想不出来什么话说了,但是,她的两只眼睛一转,立刻又冒出个新的主意,"工作的事情,
你自己找不到,可以托别人想想门路啊!"
"我能托什么'别人'?"书桐愕然地问,"我认识的人不都是你这一帮朋友吗,他们顾自己都不错了,怎么
能帮得上我!"
"你这人怎么那么没记性?那天开车送你的那个--叫什么来着?"于菲颇有几分得意地笑起来,"他有车,
又比我们年纪大,肯定是在社会上混了很多年的人啦,你去问问他,或许他能给你想办法。"
"你是说顾--家骏?"书桐几乎把这个人的名字都忘掉了,"他不过是个研究化学的书呆子,而且我和他早
就不联系了。"
"管他是研究化学还是物理呢!"于菲不以为然,"你问问他又不会少块肉。噢--你是怕老沈知道了吃醋?"
"别乱说!"书桐急忙打断,"我和他根本没什么的,若尘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话是这么说,她了解沈若
尘对顾家骏可是防备得很。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在投了N份简历后都一一石沉大海时,书桐还是忍不住给顾家骏打了电话。但电话
一拿起,她又不好意思开口了,只说有点事情找他,希望可以见面谈。但她又不敢让他来这附近,怕被沈若尘
知道,那就真的会惹出风波来了。
最后,他们约在周六下午两点半,在中心广场的喷水池边见。
书桐洗了头发,换上一件黑色的短大衣,淡淡地涂了睫毛膏和口红,就坐地铁到了中心广场。她怕地铁不
准时,出门很早,到的时候才两点钟。
广场上因为周末的关系人山人海,每家商店里都挤满了顾客,看那样子好像东西不要钱似的,书桐经过每
一个橱窗,都贪婪地看上两眼,那些模特身上的新款冬装,引起她无限的羡慕,她幻想着要是穿在自己身上,
该是多么美多么诱人啊!可是--她扫视了一眼标签,心想,就算沈若尘再做两份工,这样豪华的东西,也不是
他们消费得起的。
她叹了口气,感到一阵淡淡的惆怅,但立刻,自责的念头就冒了出来:"我是怎么啦?我怎么变得那么虚
荣了,若尘对我这么好,我不能这样想!"她带点罪恶感的,为了摆脱什么似的猛地转身要走,不料才转过身
,差点和提着公文包的顾家骏碰了个正着,两人同时怔了一下。然后,顾家骏客气地说:
"陈书桐,你好!"他指了指一个方向,"车子只能停到那里,我迟到了,对不起。"
"哪里,是我到得早了。"书桐习惯地掠了下头发,笑笑回答。
顾家骏提议他们可以去一家咖啡馆坐坐,书桐答应了。咖啡馆合着两扇玻璃门,里面垂着白纱的帘幔。玻
璃门上画着一枝铃兰,旁边有几个很漂亮的艺术字:"铃兰咖啡厅"。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暖气和低柔的光线使得她愣了愣,不知怎么的刚才那种"罪恶感"又来了,她后悔自己
没有要求在露天的什么茶座坐一下算了。
但,她的不安并没有维持多久,新奇感就掩盖了罪恶感。壁上有玲珑剔透的小灯,全厅三分之一的位置是
一个水池,里面栽着叫不出名字的阔叶植物,绿茵茵的覆盖在水池上,池中养着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正活泼地
在水草和石缝中来往穿梭。
他们找了一个靠着水池的位子坐下。书桐不由自主地伸头去望着池中那些闪闪烁烁、五颜六色的小鱼,和
壁上那些十分艺术的图案,CD机里,乐声在室内轻缓地流动。整个厅内,充满了一份宁静幽雅的艺术气息。
"你--还喜欢吗?"顾家骏迟疑地问,"外面风大,我觉得这里比较好。我约人谈事情也经常来这里。"
书桐微笑了,周围宁静的气氛使她心情放松,咖啡送来了,顾家骏很绅士地给她放了牛奶和糖,又用勺子
搅拌好,这才小心地推到她的面前。
"陈书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他温和地问,"只要我能帮的,我一定尽力。"
书桐的脸飞红了,但是,既然对方已经开了口,她也不得不吞吐着把自己的来意说明了。顾家骏推推眼镜
,问她是本科还是专科?英语几级?希望薪水多少……之类的。然后,他简单地说:"刚好我有个朋友,在一
家药业公司做主管,他需要一个文案策划,你发一个简历到我的信箱。"
"谢谢,谢谢。"书桐连声道谢,感激地望着顾家骏,"你认识的朋友很多吧?"
"也谈不上很多,只不过那是个制药公司,和我们有着往来,那里都是一批德高望重的著名医药专家和年
轻有为的医学博士、硕士等专业人才……"一谈起"专业",顾家骏的精神头上来了,但是他怕书桐不爱听,及
时地住了嘴。可这一次书桐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气,反而带点崇拜地看着他。
"你真了不起。"她脸上浮现赞美的微笑,端起咖啡杯子喝了一口,想着又说,"你在这里很多年了,想过
家没有?经常回去吗?"
"想家?回去?"顾家骏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话一样,"我不想家,我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脑
子里都被工作占据了,没时间去想那些事情。至于回去,过年总要回一次的。"他推了推眼镜,又轻谓一声,"
唉,回去就不习惯了,总觉得自己和那里已经格格不入,做个样子呆几天就赶回来。"
"是这样啊--"书桐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她又想起了沈若尘说的"家"和"不想奋斗"的话,惊讶于人和人之间
的思想观念差别竟如此之大。
"顾家骏,你挺能干的,打拼了那么多年,也算是事业有成。"书桐抬起头来,带点孩子气地说,"看你已
经是一个标准的S城人了,并且,还是个'上等人'呢!"
这几句话,把顾家骏原本已经渐渐冷却的心又点燃了,原本,他费了很大的力气要忘记陈书桐,可是,现
在看到她的人,看到她恳求他时,眼光里充满着的无奈与轻愁,看到他答应她后,她脸上天真娇憨的表情;看
到她那握着杯子的白皙的手指……他心里又有了那种久违的情愫,像海底深处的波涛,沉重、缓慢、无形地在
波动起来。
他很想问问她,那天那个男孩子"确实"是她的男朋友吗?为什么他不给她想办法?难道是她已经看穿了和
他在一起没什么前途,知难而退了?如果真是这样,说明她仍然是个明智的女孩子,不至于愚蠢到自毁前途…
…他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偏偏嘴上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又坐了片刻,她起身要告辞,他终于试探着问:"你回家吗?要不要我用车子送你?"
"哦,不必了。"书桐急忙说,心想千万不能让他出现在那城中村--除了怕被沈若尘知道外,这一刻她另外
有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弄不懂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寒酸。
"我约了--朋友。"她故意拖长声音说,"他每天都等我一起吃饭。"她希望他明白自己指的"朋友"就是沈若
尘。
顾家骏果然明白了,脸上的笑容冻结住了,转而代替的是沮丧和困惑,他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美丽的女
孩子,干吗非要跟那个小男孩在一起混?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怎么会被"恋爱"冲昏了头脑?
"喔--"他习惯性地拖了这个音,"那好吧,工作的事情我尽力,你放心。"
书桐又道了一次谢,出了"铃兰",顾家骏礼貌地把她送到了地铁口,就提着公文包匆匆而去。书桐却没有
立刻进地铁,她的脑子此刻有点乱,她重新折回台阶上,慢慢往广场走去,看到路边的一张空椅子,坐了下来
。
她知道,自己深爱着沈若尘,可是,为什么他就不能像顾家骏一样富有上进心呢?为什么顾家骏就可以在
S城奋斗得很好,偏偏他沈若尘就口口声声说"他不想奋斗"呢?她真气他的奇谈怪论,她真气他的没出息!
广场上的大钟当当打了四下,接着,周围那四口小钟也响起了悦耳的电子音乐,然后,大钟下的一男一女
木偶就开始跳舞了,经过的行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往上看。书桐看了一眼,就把头又垂下去。这景致她看过很
多次了,可是没有一次让她感觉像今天这样无聊、这样滑稽、这样可笑,这样乏味。
她望着逐渐下沉的夕阳,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茫茫大海里的一叶小舟,怎么也行驶不到岸。一种深深切切
的孤独和哀愁,随着暮色一起,把她包围住了。
顾家骏说话果然算数,三天后,那家医药公司就来通知陈书桐去面试了。一周后她正式上班,所谓的文案
策划,其实性质和秘书差不多,整理文件,安排日程,偶尔写点企业的广告宣传文字。书桐怀疑这个工作根本
是"人情",但是,能在年关找到这样清闲且薪水也过得去的工作,她已经谢天谢地了。
她上班后,就劝沈若尘不需要做得那么辛苦,他白天画画,晚上弄兼职的美术设计,几乎一天只睡四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