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新年来了，这是陈书桐长这么大，觉得最索然无味的一个新年。她回家的时候也激动了一阵，吃着母亲给
她做的可口饭菜，听着妹妹的笑语喧哗，她感到久违的"家"的温暖。但是，第二天，就不断的有人上门来串门
了，姑姑、姑夫、张阿姨、王阿姨……有的是亲戚，有的是父母的朋友，有的是隔壁邻居，走马灯一样，弄得
她头昏脑涨，又怕带回来的礼物不够分。这些人虽然分批来，目的基本都一致，就是--"看看陈家在大城市的
姑娘"，似乎她成了三头六臂的人物一样，然后母亲照例是说起丈夫去世早，自己带大孩子不容易，好在，书
桐从小就听话、乖巧，出去后找到好工作、给家里寄钱，很争气……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就赞美着、夸奖着，顺
便拿书桐当楷模教育自己的孩子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即使是这样无聊地忙碌着，书桐也免不了会想起沈若尘，自从年前他们吵架后，本来就存在两人间的那个
阴影几乎大到了决裂的边缘。尽管她上车前，他还是来送她了，什么也不说，只默默握着她的手，注视了她一
会，最后简单地说了声"一路平安"，就下车了。别离原本就是酸楚的，加上他的沉默和冷淡，更加使她不安。
"老沈，我们一定好好保护她！"于菲笑着说，同时用眼睛一扫竹篙，竹篙忙不迭地点头，他跟着于菲回去
过年。三个人的旅途肯定就不那么寂寞，但是看到他们那么快乐，那么齐心合力，书桐的心里更加地疙疙瘩瘩
。
她觉得，沈若尘完全变了，变得颓废，沮丧、憔悴、消沉，完全不像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他了。与其彼此
痛苦，倒不如……她没敢多想，她知道这个结她想破了头也是解不开的。但是，过年的时候，她还是抽趁家人
不注意，给沈若尘打了个电话。
"若尘，你好吗？"她温和地问，"新年快乐。"
"很好，你也是。"沈若尘也尽量把语气放平和，新年，总是要快快乐乐的，但他终于还是闷着声音说了句
："书桐，我很想你。"
书桐心里一酸，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你还生气吗？"她不自觉地柔顺下来了，"回家前跟你吵得那么凶，我很抱歉。"
"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他说，书桐在电话那头似乎看到他牵着嘴角微笑，但不知道是不是笑得很勉
强？
"于菲和竹篙好吗？"沈若尘立刻找话说，避免再引发那个随时可能引起争执的话题。
"我也没怎么见过她，我忙着应付亲戚。"书桐带点抱怨地说，他们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最后，沈若尘忽然
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那天我在火车站送你出来后，我在中心广场--遇到一个人。"
"谁？"书桐才问完，卧室的门开了，吓得她立刻说："我有事先挂了！"就匆匆挂断了电话。还好进来的不
是母亲，而是妹妹书晴。
"好啊，神秘兮兮躲在这里电话诉衷情！"书晴调皮地笑着说，她有一对和书桐一样的微微上吊的眼睛，但
是她看上去更神采飞扬。
"拜托，小声点，给妈妈听到了又要问个不休！"书桐皱着眉头说。
书晴伸伸舌头，压低了声音："姐，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去你的。"书桐否认。
"别不承认啦，谈恋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书晴倒在床上，但立刻又弹簧一样弹了起来，"我都
交了个男朋友，他很帅的！"
"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的？"书桐吃惊，"你大学还没考，就交男朋友，妈知道了不气死才怪！"
"干吗要给她知道？"书晴不以为然，"难道你会去告密？姐，我觉得，全家就数你听妈的话，也就数你可
怜，从小到大妈要你往东你不敢往西，哼！"书晴仿佛很懂事，却又孩子气地说，"你要是有了男朋友，别怕，
只要你喜欢，妈不同意，我就帮你跟她顶，让她把火发到我身上来。"
书桐又是感动，又是好笑，隐约还有点辛酸。"从小到大妈要你往东你不敢往西"，妹妹这句话无形中刺了
她一下，"是的，我也长大了，为什么要样样顺着妈妈呢？难道我不能试着跟她沟通一下吗？"她想。
于是，大年初四，亲友们也散得差不多了，书桐回去的车票已经买好，临走前，她决定和母亲谈一次。
"妈妈。"书桐叫了一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看着母亲在给她整理行李，只得说，"我后天才走，没必要
这么早收拾。"
"赶早不赶晚，这一次，你一定要多带几件衣裳去。"母亲说着话，手一刻也没停，"这是一件皮衣，虽然
样子老旧了点，但是可是货真价实的，我一直没舍得穿，你拿去吧。"
"妈，你留着穿么。"
"这是你姑姑送你的一套两件头裙子，商场打折的时候买的，还有，这一包是珍珠粉，你泡水喝也成，抹
脸也可以，养颜的呢，我的女儿是越大越好看了，但是女人一定要注意保养，这样才可以保持优势……"母亲
似乎没听见她说话，顾自喋喋不休，"还有，你什么都好，就是瘦了点，辛苦吧？我给你准备点特产，你拿着
吃……"
"我瘦么？"书桐摸摸脸和手臂，"也许是因为我想家！离你那么远，妈，你舍得我吗？"
"哦！"母亲笑笑，"孩子话！哪个做妈的不想女儿呢？你出去没多久，当然会想家。等到你一切都定了，
得到了该得到的，就不会这么想家了。"
"什么叫得到了该得到的？"
"傻孩子，自然是找到了一个好男人呗！"母亲的语气是慈祥的，"那时候条件好了，交通又发达，你每年
节假日就都可以回来了，我也可以跟你过去住一阵子，享享女儿的福气啊！"
"可是，妈妈。"书桐低下头，轻声说，"我在这里，一样可以结婚，生孩子，还可以陪着你，不是很好吗
？"
"这不一样。"母亲不容置疑地说，"S城的生活条件当然比这里好出一大截，既然出去了，自然是在那里安
定下来，风风光光的不是很好吗？哪有出去了再回来结婚生孩子的？笑也被人笑死了！"见书桐撇着嘴，母亲
又安慰地拉起她的手，亲昵地拍了拍："别再说孩子话，好好地在那里奋斗吧！还有，终身大事也可以留意了
，你过了年已经二十四了，虽然不大，但女人过了二十五总是机会少了。"
书桐无可奈何地轻轻叹息一声，事先准备好的话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看样子，自己是无路可退了，母亲
认为她不想留在S城是"孩子气"。当然，好强的母亲怎么能相信自己的女儿这样没志气呢！
"那，难道一定要留在S城才算有出息？"她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也未必，只是S城好歹离家相对近一点，你若是想去北京、上海、深圳等城市，只要你有好的机会，妈妈
也支持。"母亲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天哪！书桐在心里低喊了一声，如果母亲知道，她是受了沈若尘的影响
，并且还爱上了这样的一个人……真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样子。
她垂头丧气地退了出来，觉得问题是一个硬邦邦的死结，梗在她的心上，越想打开越打不开，她懒得再想
了，反正，后天就回去了，先回去再说吧！
她又给沈若尘拨了个电话："我后天回来。"
"把你的车次发短信给我，我去接你，我是今天晚上的车，明天一早就到了。"
"好的。"尽管问题多多，想到和沈若尘的重逢，书桐心里还是觉得一阵甜蜜。
"那天给你电话，你怎么突然挂了？弄得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沈若尘关心地问，"后来想打个电话给
你的，又怕你说话不方便。"
"唔--那天是妈妈买东西回来，我急着出去帮忙搭把手。"书桐随便说了个谎，反正隔着电话线，他看不见
她的表情，"对了，那天你好像说在车站遇到了什么人？是什么特殊的人？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啊，没什么，一个--老同学。"沈若尘有点支吾，幸好书桐也看不见他的脸色。"那我挂了啊。"她笑笑，
挂掉电话。
书桐没有说错，沈若尘那天确实遇到了"特殊"的人--顾家骏。只是他不想告诉她了。
那一天，送了书桐出来后，沈若尘无精打采地走在街上，茫然四顾，心里压着他的那块石头更沉重了。他
给青蛙打了个电话，约了他出来转转，两人就走到了中心广场，青蛙说肚子饿了，于是就去麦当劳买了食物，
看店里没空位置，两人就坐到了广场的椅子上吃。
"老沈，这对鸡翅膀你的。"青蛙把食物分给沈若尘，"喏，还有你要的咖啡。"
"我吃不下鸡翅膀，给你吧。"沈若尘看着那流油的鸡翅膀，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端起咖啡加了奶和糖，
用勺子慢慢搅拌着。
"老沈，你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我看你人不像以前那样活泼了，是不是有心事？"青蛙研究地看着沈
若尘，眼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我？我哪有什么心事！"沈若尘淡淡地说，其实青蛙的话正勾起他的一腔心事。他岔开话题，"你再这么
吃，肚子就有肉了，看你怎么游泳。"
"算了吧，反正也不会有妞看上我的，能吃就吃呗。"青蛙满不在乎，一边大嚼一边问，"陈书桐已经回家
了？"
沈若尘点点头，没有说话，那样子让青蛙觉得一定是情侣吵架了。
"想开点，老兄……"青蛙一句话没说完，沈若尘忽然站了起来，似乎要走，想想，又重新坐下来，只是浑
身有点不自在。
"你怎么了？"青蛙顺着沈若尘的眼光看去，只见一个儒雅斯文的男人提着公文包，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外国
男人边谈边往这边走来。
"是谁呀？你认识？"青蛙困惑地问，中秋节那天他喝醉了被先送回家，因此他没有见过顾家骏。
沈若尘还没回答，顾家骏和那个人已经走近了，沈若尘喝着他的咖啡，眼光装作漫不经心地在顾家骏脸上
掠过，顾家骏也是视而不见，并无打招呼的意思，但目光却不听指挥地停留在沈若尘脸上几秒钟，两人都有点
尴尬，好在顾家骏立刻走过去了。
"老沈，人家说的是英语呢！"等顾家骏和那个外国男人走过去后，青蛙羡慕地开了口，"只可惜大学的英
语都还给老师了，我就不能说得那么流利。"
"哼！"沈若尘冷笑了一声，并不答话，青蛙又问："那个人到底是谁呀？"
"他追书桐。"沈若尘终于没能憋住，说了出来。
"呃--"青蛙惊愕了，"你就是为了这个而不高兴？"
本来沈若尘的不高兴并非因为此，但是被青蛙这么一提，他心里又蒙上了新的阴影，他想，这个人才是书
桐母亲的"理想女婿"！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了起来说："我们走吧。"
"好，我回家，你呢？"
"我？当然也是回去收拾行李。"沈若尘撇了撇嘴，冷笑了一下，拍拍身上的灰土，似乎舒了一口气。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