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
广场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个男人知道书桐回了老家吗?他会不会在研究,自己为什么不和书桐一起?他是不是
很想知道,书桐和自己是否分手了?
沈若尘猜得一点不错,顾家骏是在研究他和书桐的关系,他当然知道书桐今天回老家,但是引起他注意的
是这个小男孩脸上郁郁不乐的表情。他心里一乐,他总觉得书桐是个有价值观念的女孩子,不会长久地这样下
去的,如果他们真的分手了,那么,他就要约书桐出来,顺便把自己升职的事情也告诉她。
顾家骏的新职位,是到设在S城高新区的一个高分子化学研究所。做一个组的组长,和他在一起的外国男
人就是他第一次遇到书桐那天,去拜访的教授。他在原来的研究所工作多年,小有成就,而他生性又不喜欢变
动,所以一开始他很犹豫,拿不定主意,但是那个美国的教授很诚恳地说服了他。
"顾,你知道的,我去那边主持所务,无论如何少不了你,你是我认识的最勤奋,聪明的中国学生。"教授
用英文说,"而且我年纪也大了,没几年就退休,我退休后,所长这个职位自然由你来顶替。"
"喔--你这样看重我,教授,我真是感动。"顾家骏的心情非常复杂,有点兴奋,有点怀疑,但他并不多说
什么,和他相熟的同事都知道,顾家骏是最平和,最含蓄的一个人,他们叫他好好先生。
"真的,你要相信我。"教授努力地邀请着,"你一定有机会,所里确实人才很多,但是论到潜质,没有人
可以跟你比,将来继承我的一定是你。"教授肯定地说。
"谢谢。"顾家骏见到教授那么诚恳地邀请他,加上他非常敬重这位教授的声望和学识,他就决定了跳槽。
他觉得,到了新环境中,他一定不能被人比下去,他要用全部的精力和智力来求创新,求表现,让自己更上一
层楼。他早就有了S城的户口,他要一心一意地让自己在这个国际化的大都市里更出名,这原本就是他最大的
精神支柱,也是他最大的乐趣。
在这个当口,看到沈若尘他又想起了陈书桐。"要是我能有个幸福的家庭,那么我的人生算是没缺憾了。"
他想,但是,谁知道呢?他追求了陈书桐这么久,却还是一无所获。
这当口,成功的喜悦暂时冲淡了他的沮丧,他下决心,还是专心地去爱自己的事业吧,事业多么可爱!
书桐是和竹篙、于菲一起回S城的,临走的时候,母亲来送行,看到了于菲边上的竹篙,立刻就流露出一
丝不屑的神气,看了书桐一眼,那意思是"你可千万别学于菲"。书桐生怕母亲的态度引起朋友的不满,窘得只
想火车快点开。但火车真的开了,望着自己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地方被抛在脑后,她又免不了失落和惆怅。
沈若尘来接站,边上跟着青蛙。书桐见到沈若尘,尽管还是心里有着微微的气,但看他瘦了不少,又觉得
非常心疼,他接过她的包背在肩膀上。
"这么重。"他吃力地说,"你都带了什么?"
"嗯,都是嫁妆本。"书桐突然恶作剧心起,要整他一下,"自然是好看的衣服和化妆品,打扮好了,可以
在S城钓个金龟啊!"
"那好,你尽管钓。"沈若尘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激动,淡淡地说。书桐倒怔了一下,想告诉他"开玩笑的",
可是还没说出来,于菲就指着青蛙的眼睛叫开了:"哎呀,你怎么弄的?"
书桐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她仔细一看,青蛙的眼睛下面有一块淤青,只因为刚才站上光线暗,她又全心
在沈若尘身上,所以没注意到。
"妈的,别提了。"青蛙咬牙切齿地说,"这年头,好人做不得。"
虽然说着"别提了",他还是连说带比,一口气说了出来。原来蒋斌自从交上苏佩佩后,就一直隐瞒自己的
出身和家世,很久也不给家里联系,父母找不到他,又没有他的手机号,只能把电话打到了宿舍,宿舍里有一
个师弟刚好跟青蛙还有联系,就把这事情告诉了青蛙。
青蛙本来也讨厌蒋斌,但觉得他父母可怜,于是给他打了电话,蒋斌一问明来意,立刻求青蛙不要把他的
家庭泄露出去,千万不要说他来自偏僻的农村等等,这下,惹火了青蛙,两人在电话里吵了一通。
本来青蛙也不至于热心到这个程度,但蒋斌的态度让他火冒三丈,觉得太不像个男人做的事情了,于是直
接跑到蒋斌住的房子门口去堵他。结果,偏偏蒋斌那天不在,屋子里只有苏佩佩。
苏佩佩一听是男朋友的同学,就端茶送水,俨然一副小主妇的样子招待客人,见到她这么年轻,这么单纯
,青蛙终于忍不住,把蒋斌的家庭抖了出来。
"你是个好女孩,你这么年轻,还在念书,将来的事情怎么说得准?蒋斌是我的同学,我也不想这样做,
但是我实在要提醒你多长个心眼,别被他骗了……"青蛙苦口婆心地说。
苏佩佩没听完就哭了起来:"他说他家里是做生意的,说他不想用父母的钱,要自己奋斗,原来他想利用
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了。"等蒋斌回来,苏佩佩哭哭啼啼地质问他,蒋斌一口否认,说青蛙跟他读书的时候
关系就不好,因为样样不如他,所以嫉妒……他那张嘴巴实在会说,苏佩佩到底年纪小,将信将疑地又和他和
好了。
但是蒋斌却把青蛙恨得咬牙切齿的,私下跑去找他算账:"我的事情你少管!"
"谁管你了,我是可怜你父母!"青蛙吼,"你简直一点孝心也没有!"
"你省省吧!你根本是嫉妒我有女生喜欢,你没有,你心理变态!"蒋斌吼回去。青蛙一听大怒,两人立刻
动起了手,最后青蛙吃了点小亏。
于菲听完后,气得掀眉毛瞪眼睛:"他打你?叫竹篙修理他!"
"就是的,我们一起去找他算账,太不知好歹了!"竹篙也气得满面通红,摩拳擦掌的,"老沈,你去不去
?"
"算了吧,都是一起吃过苦的,现在弄成这样有什么意思?"沈若尘淡然地劝开,"即使把他打得鼻青眼肿
,我们就会好过吗?好心劝他不听,那就各自管各自,自求多福吧。"
"你还帮他说话!"青蛙跳脚骂道,"他根本不是人,太没良心,你对他这么好,他反过来还跟我说你阴险
、心眼坏,说肯定是你挑拨我来破坏的。"
沈若尘听了也不作声,只牵着嘴角讽刺样笑笑,书桐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她发现自从他们大
吵了那一架后,他就一直是这样。沉默的时候多,说话越来越少,越来越简单。
换了以前,她一定会为他的阴阳怪气而冒火,但如果是以前,她也会因为分开这么久而不掩饰自己重逢的
喜悦。
其实,她真想像以前一样,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想把自己的烦恼和悲苦与他的混合在一起,从彼此那儿得
到一些慰藉。但是,她什么都不敢做,他和她已经保持了太远的距离,她竟无力于把这距离拉近了。
"陈书桐,你怎么不说话?"于菲好奇地用胳膊撞了她一下,问。
"我?我在听你们说嘛!"书桐拉长声音回答了一句,什么蒋斌,什么苏佩佩……她统统提不起兴趣。"这
就是我的生活?我的社交圈子?我的八小时之外就是和这些事情缠在一起?"她默默地,愁苦地、慢慢地走着
自己的路。
回到S城后,日子立刻进入了正轨,上班的上班,开店的开店。一转眼,迎春花开了,又谢了,桃花红了
,樱花落了……对于书桐来说,从这个春天起,她的日子就像个有虐待狂的魔鬼,把她抓在手心里,任意折磨
。她和沈若尘在一起,渐渐无话了--不是不说,而是不敢说,一说就说到那个敏感话题,争来争去,完全没结
果,只是把两颗心争得更远了。书桐一气就不理沈若尘三五天,但最后总是做不到不去关心他,于是,两个人
又在眼泪和道歉中和好,彼此检讨;过两天呢?老问题又来了,于是再吵再争,再周而复始……真是被沈若尘
说中了:"谈恋爱的时间没有纠结的时间多。"
这次,是两个人冷战了三天后再度和好,所以彼此都不太想说话,生怕说错一句话又破坏了这难得的气氛
,于是就这样紧密地拉着手,慢慢地往前走。
走到湖边上一处开着红色小花的地方,沈若尘四顾无人,就把书桐拉进怀里,用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
"还在生我的气?"他的声音很温柔,"原谅我好吗?"他每次都这样说,但事实上,在心里,他根本不认为
自己做了什么需要她原谅的事情。
书桐柔顺地伏在他的胸口上,喃喃地说:"你知道的,我从没真的跟你生过气,我最害怕跟你吵了。"
"我也是。"沈若尘的心已经不忍了,"真的,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感觉到可
笑的悲哀,知道百分之九十九无法兑现这句话。他望着书桐,希望找个什么事情来转移话题。
"若尘,下个月3号就是我生日了,你送我什么礼物?"书桐问。
"你喜欢什么?"
"我……"书桐想,"我喜欢的太多了,可是,你能送吗?"当然她没说,想了想,她笑着说:"你给我画一
幅画吧!这么久了,我还没见你画过画!"
"没问题!"沈若尘一口答应下来。第二天,他就拿了画具带她到湖边去,他支起了画架,钉上了画布。望
着书桐。
这也是书桐第一次看到他画画。他迅速地在画布上勾画着,从来没有一个时刻,他觉得创作的冲动这样强
烈的奔驰在他的血管中,她不知道他的速度那样快,一笔笔鲜明的彩色重叠地堆上了画布,她想,这样画不是
很乱吗?但是,片刻后,当他把画给她看时,她惊异地发现,那些零乱都结合成一片神奇的美。
画面上,是书桐坐在碧绿的湖水边,坐在那鲜红的一轮的落日余晖之中,她满脸宁静的、温柔的表情,像
一首诗,像一个梦。落日的光在她的鼻梁上、额前、衣服上,和手上镶上了一道金边。
"真好看。"书桐虽然不懂画,但也觉得实在是不错,"比我本人漂亮多了。"她笑着,这一刻她想起于菲对
他的评价"很有才气",她的心甜丝丝的。
"我要挂起来,留着做纪念的--呃,我是说,我要保存好。"书桐急忙改口。
沈若尘也许没注意,也许是装着不在意。他看了看天:"光线已经不对了,好在画得快。"
"你总是速度这么快?"她问。
"大部分时间是吧。"他说,"从小我爱画,最小的时候,我把墙壁当画纸,高中毕业,考进美术学院,如
愿以偿,我是科班出身。但是,我的画并不见得多好,我常想抓住一个刹那,甚至,抓住一份感情。一支单纯
的画笔,怎能抓住那么多东西?"
书桐瑟缩了一下,默默地看着他。他也默默地回望她,他们的眼睛互诉着许许多多难言的言语。她奇怪自
己何以冲口而出地说出"纪念"两个字来?难道她已经预见到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