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
，就像有人拿个大铁锤，在敲一个巨钟。
她倒在床上，用双手紧抱住头，泪水沿着眼角滚落下来，很快地浸湿了床单。
一连两个星期过去了。沈若尘没有再联系过书桐，两个人各过各的，各走各的。朋友们私下都认为他们闹
翻了，连单位的人也议论："陈书桐看上去是失恋了。"于菲奇怪得不得了，但却问不出什么话来，每次她关铺
回家，书桐都推说她已经睡了，早上，于菲还没起床，书桐已经走了。
于菲终于忍无可忍，挑了个日子，早早回家，敲开了书桐的房门。
"有什么事吗？"书桐有气无力地问。
"没事我就不能进来了？"于菲不由分说，坐到书桐的床沿上："咦？这屋子好大味道。"
书桐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包烟，满不在乎地拿起一支，用打火机点着抽起来，顿时把于菲两只眼睛惊得
滚圆。
"你抽上烟了？什么时候学的？"
"这还用学？"书桐狠狠地吸了一口，几乎呛出了眼泪，但她却漫不经心地把烟盒子举到于菲面前："你要
不要也来一支？"
"我才不要！"于菲打量着她憔悴的样子，"烟还是少抽，多吃水果，我给你削苹果。"她从水果篮里拿了个
苹果，给书桐削皮。边削边问：
"书桐，你和老沈到底怎么啦？"
书桐只顾抽烟，半晌，才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真羡慕你和竹篙，什么都配合得那么好。"
"哈，也许因为我们都平凡的关系吧！"于菲说着自己就笑出来了，"其实也不见得样样都好啦，比如说，
我想他跟我回去，但他觉得留在这里把铺子做大也不错，那我就依他了，到哪都行，在一起就好。"
"你总说想回去，到底真的假的？"书桐严肃地问。
"我说过N次了，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做二等人？不回去做头等人？"于菲也正色地重复她重复
过很多次的话。
"那你为了竹篙留了下来，你们结婚的房子怎么办？"
"房子？"于菲想了想，"买不起就先租一个好了，住得舒服就好。"
"父母不反对？"书桐微带惊诧地问，"不觉得没面子？"
"为什么要反对？"于菲扬扬眉毛，"你忘记我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一家三口挤那么小的屋子，一样也
是过日子啊！城中村还有人租房子结婚，一家几代都生活在那里的，你也不是没见过！难道因为买不起房子，
就要自己的女儿做剩女？嘿嘿！"她又笑了。
书桐半天没说话，最后用幽幽的声音说："你父母真开明。"
"也许我父母书读得少，教育受得少的关系吧！"于菲倒是很实事求是，"一般人有的欲望和野心，我父母
没有的，我妈妈说，我们家能有今天，已经很满足了，只要大家开心，健康、平安，就是最好的。当然啦，经
济问题也是要考虑的，比如说我们可以一两年内结婚，但是不能要孩子，像上次那事--"于菲虽然直爽，提到
这样的事情总也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有点红，就不说了。她把削了皮的苹果递给书桐，又绕回老话题：
"你最近到底好不好？"
"就那样了，有什么好不好。"书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咬了一大口苹果。
"对了，竹篙为什么想留在S城？"
"舍不得这个铺子吧，再说他觉得这里一切都慢慢有起色了，到新地方又要重新开始，前面的努力就白辛
苦了。"
"哦--"书桐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你跟老沈到底在搞什么？大家姐妹，说来听听啊！"于菲依旧紧追不舍。
"什么也没搞，你的铺子到底赚了多少？什么时候换成大的店面？"书桐引开她的注意力。
"哈，现在真的已经开始赚钱了，上个月光利润就有2000……"果然，一提到钱，于菲的精神头就来了，眉
开眼笑地又写又算，足足弄了二十多分钟，直到竹篙回来。
第二天又是周末了，书桐有两个同事邀请她去游乐园，她拒绝了，一个人在家里看了会书，上了会网，中
午，给自己煮了包方便面，加了两个鸡蛋。勉强着自己吃了几口就倒掉了，最近她毫无食欲。又无趣地玩了会
游戏，她抬头看看天，天是碧蓝的，怎么，时间竟然如此漫长呢？
这些天，她都过得相当懒散，吃吃喝喝睡睡，上网玩游戏，以免想起沈若尘，她要自己强行忘记他，要自
己明白，他们已经分手了，没有他，自己一样过得好。但事实上，她觉得自己过得一点也不好，她气他，恨他
的同时，也在疯狂地想着他，但是，他不联系她，她也绝对不会先联系他，否则显得自己示弱！
她掏出烟来抽，最近只要一心烦，她就抽烟，一天可以抽掉大半包，以前她最讨厌女人抽烟，觉得既难看
又俗气，现在她就偏偏要做些难看而俗气的事情，来折磨自己。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讨厌自己，气自己，恨
自己，不仅仅因为和沈若尘闹翻，更是因为他对她的评价一直在她脑子里回响着。
"到底，是你妈妈反对，还是你骨子里根本也像摆脱小城女孩的身份，做一个'S城人'……"
"你自己都不了解你自己，你不是于菲那样随遇而安的人，更不是纯物质的人，你矛盾，因为你希望两全
其美，又要物质，又要灵魂……"
她站起来，不想再想了。不要……不要去想未来，不要去想过去，就让日子滑过去，滑过去，滑过去……
她换了身衣服，决定出去走走，打发这漫长的时光了。
可是，她才走出小区的大门，就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书桐--"这声音她一辈子也不会弄错，正是沈若尘。她转过头，发现他正靠在一根电线杆子上。她犹豫着
，不知道是走过去，还是掉头走开。
这么一犹豫，沈若尘已经走到她身边来了。不行！她咬了咬嘴唇，转身就要走，可是，她才抬起脚，她的
手臂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转过头来，他的眼睛正热烈而恳切地望着她。他棱角分明的脸是哀婉的、凄切
的、悲痛的、穿的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衣服，白T恤、牛仔裤，额头上，一缕头发还是不听话地垂下来
。
书桐不再闹脾气了，她沉默地让他牵着手，一路走着，去的地方自然又是美术学院那个湖边。
落日在水面静静闪熠，成千成万条金色的光芒穿透了流水，像一面金线织成的大网。但是，这网网不住那
一溪流水，也网不住那绚丽的黄昏。
"书桐--"沈若尘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她："我好想你，真的。"
"你--你还说呢！"书桐委屈地流着眼泪，"这么久不来找我，你存心的……存心整我！"
"不是。我每次拨了你的号码又放下，短信写了删，删了写，甚至走到你楼下又回去了，我比你更难过。"
沈若尘叹息着，不胜愁苦地说：
"书桐，还要和我分手吗？"
"你明知道那是气话……"书桐说到一半，猛地咽住，被泪水滋润过的眼睛炯炯地盯住了沈若尘："那，你
还回去吗？"
"明天。"沈若尘的嘴唇翕动一下，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什么？"书桐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我买了明天的火车票。"沈若尘决定面对现实了，反正，这一刀迟早要开的。
"明天……"书桐重复着，"明天--你明天的票！"她感到全身的血液像一下子被抽得光光的，心脏倏地往下
一坠，落到个无底深渊里。她紧咬嘴唇，唇边的肌肉全痉挛起来。忽然，她笑了，嘲弄而冷酷地笑了，刻薄而
尖酸地笑了。她边笑边说：
"哈！好极了！既然明天你就走了，今天还来找我干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人？原来，你这么着急要走，你
的决定太伟大了，太酷了，你--"她恨到了极点，气到了极点，"你去死，祝你火车翻车！你这个……你这个…
…"她努力要维持笑意，但眼泪却不听指挥，她崩溃了，干脆把脸一捂，抽泣起来。
"书桐，书桐……"沈若尘痛苦地说，"不要误会我，我走，也是为了我们两个好，我要和你共同生活，组
织家庭，生儿育女……但是，这些东西，我若留在这里，真的就一辈子也给不了你啊！我先回去，我等你，等
你来找我……"
书桐猛地把手从脸上拿开了，轻蔑地看着沈若尘，脸上泪痕犹在，但嘴角却浮现出一个不屑的笑。
"我会去找你？你少自我陶醉了，我告诉你，你走了就是走了，我们就当不认识，以后我会跟一个S城男人
结婚，生孩子，一个有经济基础的男人，一个想奋斗的男人，一个愿意为我奋斗的男人！"
"我从没有说不愿意为你奋斗！"
"对，你只是不想在S城奋斗，你消极，你逃避……"
"恰好相反，我是面对现实，正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和底细，而我又想给你一个家，我才要找个适合我
奋斗的地方！逃避的是你，不肯面对现实的也是你，书桐！"沈若尘眼眶湿润，眼珠像浸在水雾里，黑黝黝又
湿漉漉的，"如果你觉得再过段时间，愿意跟家长说我们的事情，那么，我会留下；如果你愿意说服你妈妈，
我也会留下；或者，你没那么多家庭方面的顾虑，决心和我在一起，我也会留下……问题是，你妈妈始终不能
接受我这样的凤凰男，你也始终没有勇气开口，你要等我在S城达到你妈妈的要求，那真的是不可能的，明知
道不可能，为什么要做？"
"好了！别说了！"书桐无言以对，但，她抑制多时的思想、渴望、怨恨、不满全在一瞬间爆发了："对，
是我错，是我俗气，是我虚荣，我妈也虚荣，千错万错都是我错，但我就是宁可错到底，可以了吗？你明天赶
快走吧！不要再做梦，我永远不会去找你！"
"你会的，我知道，你会的--"沈若尘去搂她，她像鱼一样滑脱了，站在几步外，戒备地看着他。他想了想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往书桐的包里塞。
"这是我用工资给你买的戒指，你留着，上头有我家的电话号码，这个号码不会变……"
"不要！我才不要，我也不打什么鬼电话--"书桐愤愤地叫，按住皮包不让他动，但男人的力气比女人大得
多，到底还是让沈若尘硬塞了进去。他唰一声拉上皮包拉链，一手按着皮包，一手托起书桐的下巴，痛苦而热
烈地盯着她，眼神里是无边无尽的凄楚和怜惜。
"听着，陈书桐，如果你遇到好人，结了婚，留在S城，那我祝福你有个幸福的家庭，如果万一不那么理想
呢！哪怕你生了几个孩子，变成了老太婆，只要你愿意找我，我都会张开双手来迎接你，我这人很固执，说了
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做，但是，你记得，我等你，我永远等你--"
"你--你活见鬼！"书桐打掉他的手，"再过几年，你也结婚了，你去把这话说给你的太太听去！"她转身就
跑，但是，他男性的手臂一拉一带，她就身不由己地被他圈进了怀抱。
"书桐，书桐……"他低声叫："你跟我走吧，跟我回去……"他迅速而狂乱地把嘴唇压在她唇上。深深地吻
她。
"你走吧，走吧，忘记我吧……"书桐苦涩地回应着他，"若尘，你爱我吗？"
"难道你感觉不到吗？"他心中一阵剧烈的绞痛。"你会跟我回去的，会的，是吗？你只是需要时间……"他
还想说服她。
"不，不会，我只是一个懦弱、虚荣的女孩，我不能走。你忘记我……"书桐呜咽而不能成声，"或许，我
们两个人，原本就不应该在一起，不应该相恋，这一切都是错的……从开始就是错……"
"书桐！书桐！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在说什么呀……"沈若尘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洒在她的脸上。
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