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1)
日子是往前进的，虽然无精打采，可也一天天过去了。入冬后，一连来了两个寒流，才不过下午4点半，
屋子里不开电灯的话，就已经光线不够了，外面是丝丝点点缕缕的细雨。
书桐用熨斗熨着衣服，一边听着CD，心里最细微的感触被挑起来了，那阴郁的思乡之情，又剪不断挥不去
地弥漫上来，正当她被恶劣的情绪缠绕着，房门忽然开了，顾家骏提着公文包，手里还拎着几个袋子，走了进
来。
"咦！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书桐诧异地问。
"今天我特地早点走的。"顾家骏放下公文包和那些袋子，脱掉大衣，然后神秘地笑着说："亲爱的，我要
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书桐一点劲也没有，心想又是花、首饰之类的东西。顾家骏把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拿出来，得意地
送到书桐面前，书桐一看，原来是三张去海南的机票。
"你订这个做什么？"
"春节旅游啊！这么冷的天，自然是去热带过新年了，我已经给三亚那边电话订好了旅馆，你猜我给你买
了什么？你的比基尼游泳衣，游泳镜，还有铮铮的游泳裤什么的，我们一家三口，加上教授和他的夫人，快快
乐乐游海南去。"顾家骏得意地说着，显然等着书桐夸奖他。
"什么？你订好了旅馆？还买了东西？"书桐放下了熨斗，"怎么事先不跟我商量一下？"
"喔，这有什么好商量的？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出去玩玩不好吗？"顾家骏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见儿子
不在，便问："铮铮呢？"
"在李太太家和小朋友玩。"
"我去接他回来，告诉他，他一定开心死了。"顾家骏说着就要往外走，书桐叫住了他：
"家骏，我不想去海南，我过年要回老家，我看，你也别去了吧。"
"什么？你不去--"顾家骏脸上一下子堆满了失望之情，急切地劝说，"你怎么可以不去呢？我跟教授都说
好了的，家，可以过段时间回，再不然，把你妈妈接来住一段都可以，你现在给我说不去，叫我怎么下得了台
？"
"你事先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吗？"书桐冷冷地说，对于他专制跋扈的行为非常不满，"以前你给我辞职，也
是这样的，你从来不肯为我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体谅一下我的心情，一般的夫妻，有钱没钱，哪有过年不回家
的？
"咦！我怎么不替你想了，你不是喊着闷吗，叫你去旅游又不去。"顾家骏烦恼地说，"而且我们不是一般
的夫妻，我们是高级的，上流的，过年就应该出去度假--"
"哦，这才是你要去的真正原因。"书桐挖苦说，"你了不起，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名流，是学者，但是
我可是'一般的人'，去年前年我都没回家，今年，我就是要回家！"
"这……书桐，我看我还是先把铮铮接回来再说！"顾家骏根据经验，知道用儿子来说服妻子是最好的，其
实，这次度假他之所以坚持要书桐去，因为关系到他的升职，新年一过教授就正式退休了，为了那个至今未定
的所长候选人名额，顾家骏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希望能从这次度假中探听出一二来，但是他又不好做得太着痕
迹。同时，他的竞争对手苏博士，也在不断地拉拢人心，这使得他更紧张；他知道老教授和夫人很喜欢妻子书
桐，所以才说这次度假是书桐的邀请，这样一来教授夫妇才不好推辞。
顾家骏为人内向，工作上受了气的事情，从来都闷在心里，要说，也只说光荣的，得意的。窝囊的，泄气
的统统咽下去，一声不出。其实他如果肯婉婉转转跟妻子说自己的失意和担心，书桐虽然想家，但到最后十有
八九也勉强跟着去了，偏偏他死要面子地说成是"意外惊喜"，这就触怒了书桐，她觉得他太专制跋扈，自私自
利了。
晚饭桌上，平时活泼的铮铮却一声不吭，闷着头数饭碗里的米饭。
"怎么啦，铮铮？"书桐看出了孩子的异样，"有什么事情跟妈妈说。"
"妈妈，今天李中一的爷爷奶奶来了，对他可好，李中一问我的爷爷奶奶呢，我不知道，他就笑我没有爷
爷奶奶。"李中一是隔壁李太太的儿子。两个小朋友经常在一起玩。
"为什么别人都有爷爷奶奶，我没有？"铮铮委屈地问着。
书桐一时答不出话，想起丈夫确实从来没有跟儿子提过他的父母，就把目光转向了顾家骏。顾家骏此刻正
像每天一样，默默地吃着饭，眼镜片后的眼睛若有所思，多半又是在想工作的样子，似乎不知道面前坐着他苦
追了三年才到手的妻子和宝贝儿子。
为他这副"目中无人"的呆板样子，书桐之前也不知道生了多少气，后来渐渐麻木了，懒得管。但是今天本
来就为了去海南的事情生气，她忍不住顶他一句说：
"喂！顾家骏，儿子问你话，听见了没有？"
"你说什么？"顾家骏带点疲惫的语气问，"你别吵我了好吗，我正在想一些事情。"
"你除了想你的事情外，能不能关心一下我和儿子？"书桐实在有气，就带点挑战性的口气说："儿子问你
，为什么人人都有爷爷奶奶，他没有？"
"怎么好端端地问这个？谁说他没有爷爷了？"顾家骏不耐烦地说，"爷爷在很远的地方，奶奶死了。"
"那为什么爷爷不来看我呢？"铮铮问。
"不来就是不来，小孩子那有那么多为什么。"顾家骏不耐烦地打断。正推开饭碗要走，书桐冷笑着幽幽地
说："你爸爸看不起你爷爷，不让他进门，所以你爷爷不来。"
这回，顾家骏停住了脚，脸胀得通红：
"你在说什么？你不要给小孩子灌输这样的概念好不好？"
"我灌输什么了？我说的是事实，你不肯原谅你父亲，也不肯承认自己是来自乡下小地方的人，你一心一
意要做S城名流，你简直数典忘祖了，你不回去看父亲不要紧，我得回去，所以，度假的事情我明白地告诉你
，不可能！"
"够了！够了！"顾家骏忽然大声喝道，"一天到晚就是什么本地人外地人，乡下人城里人！现在连这么小
的孩子你都要给他这样说，我就不明白，既然你忘记不掉你的出身，你干吗要留在这里？干吗要嫁给我！"
顾家骏从来是温吞水样的，小铮铮从没见过爸爸发这么大的火，吓得一溜烟跑进自己的屋子里去了，书桐
却被顾家骏最后那句话伤得体无完肤，像是在她心口上用力开了一枪，她仓皇后退，仓皇地仰头看着他，仓皇
地退到门边。她的身子紧靠着门，眼睛睁得好大好大。张开嘴，她想说什么，却吐不出声音。
一时间，室内好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安静得让人恐惧，安静得让人痛苦。
"你终于说真心话了。"许久，书桐终于开了口，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好陌生，"你一直觉得我嫁给你
，成为顾太太是我的光荣，能留在S城，我应该感恩戴德。家骏，既然如此，我也不想拖累你，我们两个人的
想法差得太远，在一起已经没有办法生活下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顾家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愤怒地打断了书桐的话。
"我说，我没办法跟你一起生活下去了。"书桐勇敢地又重复了一次，"因为我们互相看不起对方，你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