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
起我,是因为你一直对我抱着施舍和恩赐的态度,觉得我今天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这是事实。但是即使如此
,我还是看不起你,因为你忘本得太离谱了,一个人力争上游不是错,但是人和人是平等的,你就是再有名、
再有钱,也不该忘记自己的故乡,否定自己的出身,排斥自己的亲人。你这样的人,人格永远是不及格,并且
你冷酷、自私、眼睛里只有你的工作,妻子也好,儿子也好,全是你用来'充场面'的,你没有真的关心过我们
,你觉得只要给我们吃好的穿好的就可以了,从来不知道我们也是有思想有灵魂的。家骏,和你在一起,我非
常痛苦,我想,我们不适合一起生活下去了。"书桐一口气像倒水一样说出了这些年的积郁和不满。
顾家骏像一具化石一样呆住了,刹那间仿佛所有的思想和意念都脱离了躯壳,妻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让
他太伤心,太灰心,也太绝望了。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他起早摸黑,辛苦工作像头老黄牛,自己没有任何嗜好
和享受,不抽烟不喝酒,一切赚来的钱都用在妻子和儿子身上,努力让他们过上一等的生活。而她,居然全盘
否定自己的付出,还认为自己看不起她,把他说得这么不堪!
"好,好极了!我是配不上你。"他推推眼镜框,用气得发抖的声音,开始胡乱反击了:
"大概只有那种缺腿断胳膊的笨男人,才配得上你!才适合你!你怎么不去找他呢?当时,为什么要跟着
我呢?"他气得口不择言。
"你不必扯上别人,请你这学者说话客气点。"书桐已经平静了,她没有被他尖酸的话打倒,"我本来就想
要带着孩子回老家一段时间的,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谢谢你终于给了我这个勇气。"她黑黑的眼睛里盛着痛
苦,脸色是惨白的,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眼泪。
"哼!"顾家骏用鼻子哼了一声,回到书房去了,他双手抱着头,坐在书桌前,久久不能平静。想起这次度
假事情不知道如何善后,所长的位置也悬而未决,心里更加焦躁不安了。后来,他换了睡衣,跑到厨房倒了一
杯红酒喝下去,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了三十分钟,精神才恢复,打开电脑,看着一堆图表,就全心地工作起来。
顾家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工作起来,就浑然忘我了,眼里只有数字和符号,他已经忘记了身外的世界
,包括开心的和不开心的,也包括和妻子的争吵。等他结束工作后,他的心情就平静了一大半,他认为夫妻免
不了是要吵架的,吵架的时候自然会说一些难听的话,过几天就没事情了。
他自然也没有料到,这一次书桐是下了决心的,并不是说说气话那么简单。
书桐第二天就买好了回家的机票,机票是到省城的,再转公共汽车就可以到家了。票一定,她的心反倒也
跟着定了下来。正想给家里拨个电话,但是一想这样不妥当,万一母亲问起顾家骏为什么没,该怎么说呢?如
果母亲和顾家骏通了电话,知道他们吵架了,那还了得?
她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来个先斩后奏为好,自己回去了再告诉家人,就说顾家骏有事要跟上司去出差,自
己闲着无聊,反正也快过年了,就提前回家。
一旦下定决心,她就开始上街采买东西,可是后来才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购买,这些年来,顾家骏买给她
的,以及他那些朋友送来的衣服、首饰、糖果、点心……包括什么皮手套、领带夹、袖扣、真丝围巾,统统是
新的,都没动过,给她挖掘出来一堆零碎东西。
"这就是顾太太的生活。"她感慨地想着,心里免不了升起一丝惆怅。刚好,顾家骏回家了,他又买了一打
玫瑰花,和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讪讪地向她"谢罪"来了。在他以为,夫妻吵架这事情,吵完就雨过天晴了
,虽然妻子曾经用这样不堪的话来挖苦他,但他也不想计较--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太太,又给他生了这么可爱的
儿子,做男人的能不让着点吗?
见她垂着眼睛,不肯接花,他就把花自己拿去插好,把花瓶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然后坐在书桐边上,好
脾气地陪着笑说:
"书桐,不要再生气了,谁家夫妻不吵架?吵架的时候自然会说一些狠话,说过就算了,我觉得我们之间
什么问题都没有,主要就是你老喜欢说什么家啊,根啊。我想过了,那是因为你还年轻,闷着也无聊,自然免
不了情绪不好,我看,过完年接你妈妈来住一阵子吧,或者,等铮铮大点,你要出去工作,我也不拦你。像我
,时间都被工作什么的占满了,自然就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些虚无的东西。"
书桐只是垂着眼睛不吭声,顾家骏拍拍妻子的手背,像哄孩子一样地说下去:
"书桐,亲爱的,难道我是个坏丈夫吗?人生所追求的,辉煌的事业,高尚的生活、优厚的物质,我们少
了哪一样?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男人啊,那次你要去看沈若尘,我还不是同意了,换了别的男人,未必见得有
如此的器量吧!如果你觉得我不陪你,那么,你也要为我想想,我不工作的话,哪里有钱让你们过得好呢?等
以后我升了所长,事业再上一层楼了,我一定抽更多时间陪你们,好吧?"
顾家骏心平气和地说着他早就准备好的开导词,换了平时,这一番话,确实也有合情理之处,书桐的心一
定会软下来,但这次,她只是抬起眼光,注视了顾家骏一刻,就冷静地说:
"不,我不是对你给我的生活不满足,人生在世,事业、物质……也不是一切。我尊重你的学问和成就,
但是我们两个人对人生的态度相差太远了,这几年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我已经买了票,大后天一早,我就要
带着铮铮回家去了。"
"什么?你买了票?"顾家骏惊愕地站了起来。
书桐点点头,不再说话,自顾收拾东西。顾家骏从屋子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折回来,眼光里满是困惑
和痛苦、不解,人似乎一瞬间老了很多。
"你不要走。"他低声下气地,近乎恳求。
"我要回家……"书桐沉吟了一下,"还有就是,我希望可以和你分开一段时间,让我们都冷静地想一想,
看看以后到底怎么办。"
"喔,你要回家看家人也好,但是,何必带着铮铮去呢?我可以找人带他,或者我带他去海南,你一个人
回去,过个新年再回来,不是很好吗?"顾家骏勉强地笑着。
"你不必用铮铮来拉住我。"书桐明白丈夫的心意,她叹了口气,说,"家骏,我真不了解你,你明明不需
要我们,却又不允许我们离开你。前年、去年,你都不让我们回家去探亲,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带着儿子一起
走,他也该看看他的外婆了。你问问他,愿意跟我走还是跟你去度假?"
这时候,在房间里玩电动小汽车的铮铮,摇摇晃晃地跑出来,抱住书桐的腿,叫着:
"妈妈,我要你,我不要跟爸爸一起,爸爸不跟我玩!"
顾家骏看着这对母子的表情,明白了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他苦涩地咬了咬牙,又看了床头柜上那束玫
瑰花一眼,推推眼镜框,唉声叹气地回到书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