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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那些模糊的事儿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秋天的山川聚拢了寒气,更显出了它的郁郁苍苍,秋水依旧每天不间断地流淌。我拄着登山杖,在柴门外,迎着风,听着傍晚的蝉声。在远处的渡头上,貌似还剩着那么一点落日的余晖,孤零零的炊烟在一座荒蛮的古院上飘起。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这个像楚狂接舆一样的疯子又醉倒在我的面前,你在柳树前狂歌的样子,真的有点像古代贤人陶渊明(另一种通行的解释是,五柳为诗人自比陶渊明,言裴迪喝醉了酒在其面前发酒疯)。

解释下两个人。首先是楚狂接舆,接舆不是人名,后世以讹传讹,甚至指名道姓地说这个人叫陆接舆。此人记载于《论语》:“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这话的意思是楚国的一个疯子去迎接孔子的车,然后一边唱一边从孔子身边经过。虽说是个疯子,但是他唱的歌词很有味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以至于孔子很想跟他聊几句,没想到他就这么跑开了,所以没有与孔子进行其他的交流。至于五柳先生,那是陶渊明的自称,陶渊明,大家应该很熟悉了。

这首诗呢,是王维送给裴迪的。自从几年前,某歌手和某钢琴家在腐女圈传了点绯闻之后,我对带“迪”的人名都带着点庸俗的遐想。

要真说起来,这也不算啥。明代的冯梦龙编撰了一本书,名叫《情史》,其中有一章节叫《情外类》,专门介绍从周代到明代各种有名的男同故事。最有意思的是,《情妖类》里头还记载了明代两个商人外出做生意,然后其中一个病倒了,另一个对他悉心照料……等那人病好之后,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竟然变成了女儿身,于是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这是个多么有爱的故事啊!

我声明下,我是个性子很“直”的人。

好吧,我们进入正题。王维在三十岁左右,妻子就去世了,之后一直没有娶妻更没有纳妾。这并不意味着王维没有了感情生活。在后来的日子里,有一个人进入了他的生活,那就是裴迪。

从塞外回到长安后,曾经胸怀大志的王维已经不在了,现实的残酷让他明白了隐居的意义。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利用空闲时间,王维在京城附近的辋川买下了宋之问的别墅,没事的时候,就住在那边,寄情山水,没事写写诗,读读佛经,也算怡然自得。

这期间,他与裴迪之间交往的书信、唱和的诗作,那是越来越暧昧……

当然,读者们可能觉得我说他们俩是玻璃,毁了大家的玻璃心。你们一时接受不了,我可以理解。虽说我这本书,有野史有正史,但是在这一章,我会很严谨地为大家考证这两人的关系。

首先,王维绝不是完全的清心寡欲,更不可能是无情之人(无情还怎么写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能以如此细腻的文笔写出感情的人,难道没有感情生活?但最为诡异的是,他三十多岁时妻子去世,竟然没有一首她的悼亡诗!大家想想,中年丧妻,那是古代最为悲痛的事情,更何况那时也是王维的人生低谷!

我们再想一想,我还说过的,王维虽然接受了玉真公主的很多帮助,但是他们两个人绝对是清白的。要晓得,唐朝公主的私生活不是很正派。

但是,为了这个叫裴迪的男人,王维却一首接一首地为他写诗……这,难道就是歌里唱的“为你写诗”?

不错,唐朝诗人之间互相送诗很正常,但是要么是表达粉丝对偶像的崇拜,或者同行间的赞赏,比如李白送给孟浩然的:“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虽然有个“爱”字,但是李白也说了,我只是全天下粉丝的一员,充其量相当于大街上一男的高呼“我爱周杰伦”;还有杜甫送李白的:“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要么是朋友之间的关心问候之类,比如李白送王昌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听说你被贬到了夜郎那个鬼地方,我很关心啊;杜甫送李白:“……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如果说,这首《辋川闲居》还有点好哥们儿间相互戏谑的味道,那么只能说这两人还没到肉麻的地步……你们再看这首《赠裴迪》。

不相见,不相见来久。

日日泉水头,常忆同携手。

携手本同心,复叹忽分襟。

相忆今如此,相思深不深?

(你们的相思很深……很深还不行吗……)

朋友们,你们不觉得那这首诗发给自己的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会让她(他)很感动吗?至少一点都不违和,这实在是一首很有爱的诗……

第一句,虽然肉麻但是还没什么,第二句就完全暴露了啊,天天在泉水边,“常忆同携手”!后面那两句基本上就暴露无遗。

而我们中学语文课本上的一篇王维写的书信《山中与裴秀才迪书》,也能看到很多蛛丝马迹。

首先,王维就说了,“近腊月下,景气和畅,故山殊可过”。这句话很值得玩味,首先,已经快过年了,王维还请裴迪去他家,貌似有让裴迪陪他过年的意思;“故山殊可过”,老地方真的要去好好看一看,这其间的暧昧,你们自己慢慢琢磨。

“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配寺,与山僧饭讫而去。”也就是说,王维之前就去找过他,结果看到裴迪正在用功读书,所以没有去打扰,孤零零地跑到了山里的寺庙住下,混了餐饭。啧啧,这都是爱啊。

随后,王维又说自己孤身一人,去灞水那边的华子岗去玩,大晚上的一个人,很孤单。这个时候,他就会“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注意,此处又出现了携手。

最后王维畅想春天的美好景色,告诉裴迪:“(春天)已经不远了,你能陪我一起去游玩吗?如果你不是那种‘天机清妙’的人,我怎么会用这无关紧要的事务来邀请你(过来陪我)!而这里面有非常高深的趣味啊,不要忘记哦!”

(原文: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无忽!)

天机清妙这四个字,信息量太大了,太大了。后面的那句,“这其中有非常高深的趣味啊,不要忘记哦”,大家自己去揣摩,我就不说什么了。

凡此种种,王维对裴迪的深情厚爱足以可见,而之后的事情,也说明了裴迪对王维的感情。乾元元年,也就是公元785年,裴迪到蜀地为官,两人就此别离。谁都没想到,他们的再见,竟然救了王维一命。

公元756年,安禄山已经攻入洛阳,王维没来得及跟着其他人撤退,被叛军俘虏。为名声所累,王维被伪政府授予官职,以拉拢人心。然而王维并不愿意与叛军合作,名义上他是伪政府的官员,实际上他还是被囚禁在寺庙里的俘虏。

某天,安禄山在凝碧池设庆功宴,勒令唐朝皇家乐队为他演奏助兴。国破家亡,这些人含着泪,用滴血的心为叛军将领们演奏着欢快的歌舞。

终于,有人忍无可忍——著名琵琶演奏家雷海青站了出来,他停下演奏,紧抱着心爱的琵琶,指着安禄山怒骂不止。安禄山对他的以卵击石很不屑,让身边的武士割去他的嘴唇和舌头。雷海青忍着剧痛,用毕生的力气,将琵琶向安禄山砸去。安禄山真的怒了,将他押到试马殿前,活活地大卸八块,凌迟处死。

就在这样的高压统治之下,裴迪依然冒着危险,前往敌占区,寻找王维。见到了王维,裴迪将雷海青的事迹告诉了正被囚禁的他。在如此先进事迹的感召下,王维作诗一首。

菩提寺禁裴迪

(王维自己也不知自己被关在哪座庙,洛阳没有菩提寺)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九月,唐军收复长安,十月,收复洛阳。王维再一次成为俘虏,这次,是成为政府军的俘虏。因为安禄山授予他官职,在旁人看来,他已经是叛军的一分子,伪政府的官员,按律当判处死刑。

万般无奈之际,王维的弟弟王缙向皇帝唐肃宗提出,自己的三品官不要了,只为保住哥哥的性命。皇帝正在犹豫之时,裴迪站了出来,将王维送他的这首《菩提寺禁裴迪》献给唐肃宗。唐肃宗一看,终于明白王维是为名声所累,不得已而被强加官职,身在曹营心在汉,也算忠义之人。

因此王维不仅保住了性命,更保住了官职。在他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他甚至迎来了人生的一次高潮,最后官至尚书右丞,在唐朝可是正四品的大员,人生也算圆满了。

至于裴迪,虽然对他的记载很少,只知道这时他在中央担任尚书省郎,差不多和王维在一个单位。公元761年,王维病逝,裴迪也就像消失了一样,在史籍中消失了踪影。

我相信,在王维的晚年,裴迪一定是陪着他一边做官,一边隐居在辋川一带。而在王维去世后,裴迪可能就此无心政事,就在他们当初游玩的老地方,做了一个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隐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