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绪的诏令中即有:提倡西学,把原有的封建书院一律改成新式学堂,学习西方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知识;在北京创办京师大学堂,各省兴办高等学堂,各州府县分别设立中、小学堂,并开办各种专业学堂,如北洋矿务学堂、医学堂、编译学堂、茶蚕桑学堂等;奖励、鼓励地方有产业的士绅在各省府县开办与国计民生相关的农务学堂、工学堂、商学堂,以学习、引进和研究西方的农业、工业方面的新工艺、新技术;废除八股文,一律改试策论,为选拔时务人才,在传统的考试取仕外,诏举经济特科,要求各省的主要官员,各举新知,保荐人才,探讨日本明治维新如何在短短30年内改变了日本的历史……“百日维新”的后期,曾三度担任日本首相的伊藤博文,以非官方身份来中国考察变法情况。他是严复在英国海军学校的同学,同窗期间,严复的成绩总在他之上。留英结束后各自归国,严复落落寡欢,去了福建马尾的水师学校教书;伊藤回到列岛,天皇亲自到码头迎接。再后来,严复以翻译《天演论》暴得大名,但仍不受重用,最后思想日渐保守,做起了保皇党;伊藤则成了明治维新的扛鼎人物,其最大贡献是起草了明治宪法和组织两院制议会,并位居首相高位。
他此次来中国之时,在北京的西方传教士李提摩太极力鼓吹清廷该请他任改革顾问,朝廷里也有人呼应,光绪便接到了如此胆大的奏章——十脆由伊藤担任中国的首相,在中国来一个明治维新的“盗版”“盗印”。
9月20日,即戊戌政变发生的前一天,伊藤觐见了光绪皇帝,据说二人商议了“公筹东亚安全之策”和日本“襄助中国”的计策。
在政变发生的几天后,李鸿章在北京贤良寺寓所会见了伊藤博文。据说,一见面,伊藤就说:当下中国要改掉的东西有很多,最要除去的是看自己是“泱泱大国”,天下居中,看周边国家都是尚未进入“人之道”的原始国,你们再也不要用以“虫”、“兽”偏旁的字去称呼这些国家了……
两人也一起探讨了变法失败的原因是“变法太急,用人不当”。
过了几年,在内藤湖南来华后在上海与文廷式的交谈中,文廷式谈到:近来中国有人主张中国改革要联合日本,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借重日本的兵力,去解救出困在瀛台孤岛上的光绪。虽然文廷式反对此举,以为是“一时权宜之计”,但他也认为日后若变法风潮再起,仍需借用日本人才,借鉴日本经验,承认日本对中国的示范作用。可以说,文廷式的以日本为样板的理论,基本上反映了当年许多改良派人士的普遍想法。
砸碎瓶子、要打出一片新天地的革命,其源头也在日本。
孙中山足迹遍及各世界强国,最终选择以日本为革命的“根据地”。1895年第一次广州起义失败,他逃到横滨,剪掉辫子,穿上日本裁缝做的合身西服,还蓄起小胡子,毫不费事地冒充日本人。他本名“逸仙”,又为自己取了个日本名字——“中山樵”,日语发音为“那卡雅马”。
他没有料到,自己的中国名字今天少有人知道,他却是以日本名字传世的;这“歪打正着”,便有些像他身上那套其实是由日本式学生装演变而来的“中山装”,后来竞成为中华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两朝官员们的标准服。
孙中山将日本看作中国的“天然盟友”,他创建的兴中会的宗旨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在他看来,对甲午战争后给了中国多少耻辱与灾难的日本,不必较劲,反可以借用其力;倒是现在代表着中国政府的满清皇帝,却是必欲首先驱除的“鞑虏”。如果说此时,他的话还有些闪烁其词,那么在1905年成立同盟会时,由孙中山、黄兴、宋教仁共同拟定的六条政纲中,其中第五条就说得颇是直白了:“主张中日两国国民的联合。”在中国民主革命先驱们的周围,很有些来自日本的“友人们”。如孙中山身边的宫崎滔天,如黄兴身边的萱野长知,宋教仁身边的北一辉。兴中会最早见诸名单的129名会员中,即有犬养毅、宫崎兄弟、六原太琢、副岛、寺尾、山田兄弟、菊池、萱野等多名日本人参加。实际参与者远不止这几位。据萱野记载,跟着孙中山积极活动的日本人,大约有300人。仅惠州之役,参加暴动的日本人便有平山周、山田良政、尾崎行昌、岛田径一、宫崎寅藏等六七人,其中山田战死。
历史的吊诡(二)
这些参加了中国革命的日本“友人们”,其中不能排除有念着中国人民的苦难,如白求恩这样不远万里来中国十革命的义士,但多数人是些对中国深怀扩张野心的冒险家,“忍者”,或是在列岛内混不下去,就到大陆上来打秋风的“浪人”。
如宫崎滔天便直接接受日本外务省的派遣和经费,渗透、影响并参与中国革命党的活动,向日本政府汇报中国的情报,以利用反清势力牵制清廷的反日政策。负责此项牵制策略的,正是时任外务大臣大隈重信的重要智囊、后出任首相的犬养毅。
再有,北一辉早年虽是中国革命的同情者,然而满清覆灭、民国成立后,他所抱有的狭隘民族主义立场,使其成为侵略中国最狂热的鼓吹者之一,也是日本着名的法西斯理论家和日本法西斯运动的首创者。北一辉最重要的“理论创造”就是在上海写成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纲》。该理论宣称解决日本危机和生存的唯一途径,是通过“大亚细亚主义”建立世界联邦,而日本是当之无愧的领导者。日本要完成称霸亚洲的使命,必须打败英美,建立一个北起西伯利亚,南到大洋洲的大帝国。
1915年1月11日,日本驻华公使面交中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一份二十一条决议书,史称“二十一条”,要中方签署。其理由堂而皇之,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地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日本有权要求对当年支持中国革命予以回报。所谓“支持”一说,一便是如海鳗一样逡巡于大海两岸的“友人们”,二指孙中山的革命很长时间里得到过日本外务省秘密资金的资助。
先后担任“北伐”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国民党中央总裁、中华民国总统的蒋介石,则两度赴日本学习。
第一次是在1906年春天至冬天。日后他曾回忆到,东渡日本的轮船上,有一位同船的中国学生,吐了一口痰在甲板上,被一位中国船员看到。后者告诉他:“一般日本人是不会随地吐痰的;要吐痰、就吐在手帕上或卫生纸上,然后折起来放回口袋,带回去洗涤或是扔掉。”这一件事,给蒋介石的印象很深,经久不忘。大概这便是1934年他在江西忙着“剿共”,还在行营所在的南昌和夫人一起发动“新生活运动”的缘起。
这一次在日本停留的时间虽然短暂,却有一个重大的收获,那就是结识了正在日本学习警察和军事的陈其美。陈其美也是浙江人,后来为建立国民党组织系统立下汗马功劳的陈果夫、陈立夫兄弟就是他的胞侄。因为陈其美的关系,蒋介石认识了很多当时留日的革命志士。1907年,清廷陆军部在保定创立“通国陆军速成学堂”,简称保定军校。向各省招考学生,规定每省考选40人。浙江省的40人名额,大多数已被清廷为实施军事教育而设立的其他武备学堂与弁目学堂保送入学的学生所占去,只剩下14个名额,全省却有1000多名青年在杭州报名投考。蒋介石幸运地成了这14个名额中考取的一个人。真是心想事成,他上保定军校的目的,就是要以此为跳板东渡日本。当时国内的四大军校中,保定军校因有大量受政府奖学金或利用家庭资助而留洋的精英而让广大考生眼热,日后在辛亥革命里该校毕业生也因政治上最为激进而闻名。
蒋介石在保定军校只呆了两年不到,就在炮兵科肄业。1908年,过了春节,没有来得及向家乡亲友们告别,就匆忙启程,先到大连,由大连乘船前往神户,再换乘火车到达东京。由于中国当时还没有开设中日之间的定期航运,这一行人乘的是日本商船。在商船上,由船员到服务生、厨师差不多都是日本人,中国籍的服务人员只不过两三个人而已。蒋介石对此颇有感触,他对同学说,只要举出乘船旅行一点为例,就可以体会到我们的国家是在外国的支配之下。
到了日本,进的是振武学校。该校是1903年由日本政府将坐落于东京河田町、原为日本士官学校的临时校舍,提供给清朝留日军事学生而专门设立的陆军预备学校。白戊戌变法失败之后,革命思潮开始在留学生群中流行起来,清廷屡屡为此向日本政府交涉。这样做,有利于当局对留学生集中管理,加以约束。蒋介石这批是第十一期学生,每期学生受训3年,毕业之后,以见习军官身份,分发日本陆军各联队(团)实习。先后在该校学习的国民党高层人物还有阎锡山、何应钦等,但同窗学友——从进入保定军校,到留学振武学校、又毕业后同分去新泻县高田野炮兵第十九联队实习,直至于参加辛亥革命的整个青春时代,一直和蒋介石形影不离的,便是张群了。
张群对于那一段时间的学生生活状况,有如下的回忆:在振武学校留学的时候,只有星期天可以外出;我们租了一间只有在星期天才使用的房子,有十二个榻榻米那么大,大家都在那里聚集谈话。有兴趣的事情之一,是自己做饭吃。在那个时候,日本人还没有吃猪内脏的习惯,一头猪的内脏全部买下来,记得只要八角钱,非常便宜。我们每人每月可以领到日元十三块钱(政府发给十元、学校发给三元),在一顿早餐只要花四分钱的时代,相当宽裕。用炭炉生上炭火烧饭,大伙吃在一起。当然蒋介石也会上街买菜和做菜。记得还有过这么一回事,由于管束留学生的规则太严厉,为了抗议,我和蒋介石两个人扔下了退学报告,拔腿便走,跑到神田的一家中国料理店,仅是啃面包和饮水,死守着不出去,差不多有一个月,严峻的学校当局终于软化,结果只给予我们俩人稍稍扣分的处分,要我们回学校恢复学业。就这一点,可以了解蒋介石在当时的革命青年面目,真正是呼之欲出;是一个正义感很强,性格很激烈,对于不合理的事情便会大发雷霆的人。蒋介石和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保定时代以来就很投契;我最初的志愿是学习步兵,但因为受到他的影响,中途改学了炮兵。
当时,我每个月总要抽三块钱的香烟,但是蒋介石却烟酒不沾,生活规律非常严格。
不过,在畅谈革命之余,也会抽暇乘电车在市内游览,或是到江之岛一带游泳,也曾度过欢畅的学生生活……——(日本《产经新闻》编辑委员古屋奎二采访张群记录)
历史的吊诡(三)
蒋介石也始终记得这份同窗之谊。张群先后出任上海市长、四川省主席、行政院院长、总统府秘书长、总统府资政等要职,在中华民国的内政和外交方面曾有过相当的影响力。到了台湾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张群住在台北市士林蒋介石官邸的比邻,两家可以从庭院里面通过栅门过往。
人振武学校之初,蒋介石有一本经常携带在身边的小册子——邹容写于1903年的《革命军》。作者认定使中国积弱的根本原因在于满洲朝廷。书中他激昂地呼吁“要使中国为中国人的中国”、“打倒满洲人所树立的北京野蛮政权”、“诛杀满洲皇帝”、“把满洲人从中国赶出去”、蒋介石与同学张群(左)在日本合影“以杀报仇”、“创立中华共和国”、“中华共和国为自由独立的国家”……为此,邹容被捕下狱瘐死。
蒋介石对书里的许多字句都能背得出来,有时梦寐之间也好像是和邹容一起在对“满洲人”作战。在寄给表兄单维则的自己一张戎装照片上,他写了一首七言绝句:“腾腾杀气满全球,力不如人肯且休!光我神州完我责,东来志岂在封侯!”
不久,他和陈其美重逢,后者介绍他加入同盟会。他和张群还加入了在同盟会会员中军事留学生们所组成的一个秘密团体“丈夫团”。团名取“丈夫”两个字,是从孟子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而来。蒋介石还和黄郛一同创办过《武学杂志》,该杂志也是留学军事的革命青年们的重要言论平台。
1910年6月,在振武学校求学的最后一年,也是通过陈其美介绍,蒋介石第一次和孙中山见面。孙中山不久前白檀香山来,清廷指他为危险人物,要求日本政府将其驱逐出境,他只能在日本停留两个星期,便要去新加坡,他是在极其匆忙中腾出点时间来见蒋介石的。中华民国的创始者与中华民国长期统治者的第一次见面,在中华民国的历史上自然具有重大意义,但其时日、场所、谈话内容等情况,无从稽考。唯一的记录,是孙中山在会见之后向引见者陈其美说起对蒋介石的印象:“我们的革命运动,实在需要像他这样的人,在同盟会来说,是很难得的人材,他一定会成为革命实行家。”
日本之旅,实在是决定了蒋介石一生的道路。在戊戌变法失败后,改良很快成了一堵一推就倒的残垣朽墙,革命则成了惊艳于中国夜幕之中的一道道壮丽的萤飞电闪。一位俄国历史学家这样说过:在俄国,革命并非仅仅被理解为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的一种冲突,革命简直是一种宗教。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情况就更是如此了——对当时的许多热血青年来说,革命被视为唯一正确的人生目标。举凡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独立的价值,唯有从属于至高无上的革命才有意义。革命是一个人应当为之生为之死的东西,而被革命潮流所抛弃,甚至被认作是逆潮流而动的反革命,那就比单纯的肉体死亡还要更加痛苦。革命既是人生的唯一目标,也是人生的唯一归属。
但在这革命中,按照经典说法,既有孙中山、蒋介石等国民党人发动的“资产阶级革命”,还有共产党人为之奋斗终身的“无产阶级革命”。
后者,一切无不是以人民的名义发起和举行的,并被礼赞之为人民的盛大节日。而且,正如在俄国的土地上已经发生的“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在初期的高扬反抗与复仇的急风暴雨中,人民确实能够挥洒一股盛大节日般的豪兴,因此,革命不但比起改良来,比起列宁激愤地斥责为“虚伪”、甚至“帮凶”的“资产阶级革命”,亦更容易红透人们的心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