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人走到施鲁斯伯里附近一个古老的砾坑时,达尔文说:“尊敬的塞治威克教授,以前我在这里考察的时候,一个工人告诉我,他曾在这个坑里找到了一个磨损了的甲壳,它是个热带大涡螺的甲壳,就像别墅里旋转式的烟囱帽那样。”
“哦?真有这回事?可否拿给我看看?”塞治威克教授说。
“不过,当时我向他买的时候,那个工人偏偏不卖。但是,我相信他的确在坑里找到它,确有此事。”达尔文信誓旦旦地说。
“嗯,我相信你。不过,这个涡螺的甲壳一定是由某一个人丢在那个坑里的。”塞治威克教授淡然地说,像是没有多大的兴趣。
“为什么不是自然地形成在那里的?教授,这可以看做是地质变化的依据啊!”达尔文急切地分辩道。
“哈哈,如果真的是埋藏在那里的话,那将是地质学的最大不幸。”
“为什么?”达尔文彻底糊涂了。
“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所知道的关于英格兰中部诸州表层堆积物的一切知识,将会被推翻了。”塞治威克说。
听罢教授的一番话,达尔文才恍然大悟,连连说:“我怎么这么糊涂!英格兰中部诸州的砾层是属于冰期的,跟热带毫无关联,所以完全不可能出现热带的大涡螺。哈哈……”
塞治威克教授也笑道:“你这是难得糊涂哇。前不久你不是告诉我,你在这附近发现了北极贝类了吗,怎么这时反倒忘了?”
望着塞治威克教授的背影,达尔文想起来了。他也终于明白塞治威克对于在英格兰中部表土附近发现热带贝类这一奇异事实不感兴趣的原因了。
达尔文通过这一件事情知道了一个道理:在这以前,他虽然读过各种科学书籍,但不明白科学在于综合事实,才能从其中得出一般的法则或结论。
第二天早晨,塞治威克和达尔文一起出发,他们准备去戈楞、康韦、班戈、贾波·居利。这次旅行对达尔文来说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因为它教导了达尔文如何去理解一处地方的地质。
塞治威克常常要求达尔文跟他平行着前行,让达尔文把可以做标本的岩石捡起来带回,并且在地图上画出它的层理。这样细致的工作都是塞治威克教授为了训练达尔文,提高他的实践经验。
师生两人在卡姆·伊德瓦尔花费了许多时间,非常仔细地检查了所有的岩石,因为塞治威克教授渴望在其中寻找到化石。不过,卡姆·伊德瓦尔周围尽是令人惊奇的冰期现象,连一点化石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因为想着要寻找化石,所以就没有注意到刻痕的岩石、巨大的栖砾,然而这些现象是显著的。达尔文从中学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一些现象在没有经过任何人观察之前,纵然很显著,也极其容易被忽略。
在两人并肩而行的途中,达尔文实地听了塞治威克教授的仔细讲解,学习到了极为丰富的知识和研究方法,理解到对整个地区地质考察的重要性,熟悉了怎样采取岩石标本,怎样寻找化石,怎样绘制地质图的底层等一系列方法。
8月下旬的时候,二人走到贾波·居利,达尔文为了试试自己的胆量和独立工作的能力,离开了塞治威克教授。他凭借着指南针和地图,笔直地穿过这条山脉到达巴茅茨。达尔文从来都不是一个盲从的人,因此,在考察途中,他并不跟随那些已有的脚步,他偏偏拣那些别人不曾踏过的土地走,因此他到过一些荒无人烟的地方。应用他已有的地质学理论和实践知识,达尔文获得了一次独立锻炼的机会。
再次返回到风景秀丽的巴茅茨的时候,他顺道拜访了几位在此度假的同学,兴致勃勃地向他们讲述自己在这次旅行中的得失。
8月29日,达尔文回到施鲁斯伯里的家中,父亲递过来一封信,说:“查理,亨斯洛教授24号给你寄来的。”
达尔文赶紧接过来,刚看了几行,就感到欣喜不已。
原来,贝格尔舰将要出海航行,船长菲次·罗伊很想物色一个博物学家,他希望找到的博物学家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懂得科学的人,他请求亨斯洛教授帮忙他举荐一个人,亨斯洛首先想到的就是达尔文,于是就给达尔文写了一封信,鼓励他参加这次航行。
在信中,亨斯洛教授写道,“……在我知道的合适人选中,我认为你是最符合条件的。我这样说并不是假定你是一个完美的博物学家,只是认为你具有充分的条件可以去搜集、观察和注意博物学中任何值得注意的细节……希望你立刻前来同皮柯克商量,并且进一步了解一些相关细节。不要谦虚地怀疑或者害怕你不符合条件,因为我可以肯定你是他们所寻找的人。所以你可以想象拘捕你的差役,同时又是你的密友,正在轻轻地拍着你的肩膀。”
达尔文颤抖地握着这封信,因为他受到自己敬重的亨斯洛教授的鼓励和器重,还因为他即将可以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想到洪保德在《南美旅行记》中描写的巴西的莽莽丛林、特纳里夫岛的旖旎风光、南美海岸的奇礁异石、火山喷发时的壮丽景色,想到他前不久制定的特纳里夫岛之行的计划,现在这些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了,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但是,这是一件大事,要离家几年,而且经济上要靠父亲支持,因此必须征得父亲的同意。于是,达尔文拿着亨斯洛教授的信去征求父亲的意见。
可是,还没等达尔文开口,父亲就说:“查理,你刚回来,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不久,你出行的时候,我已经同利奇菲德大主教商量好了,打算在一次复活节授予你副主祭的职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达尔文立刻说:“不,父亲,你来看看这封信,你就知道这比那个副主祭更适合我。”
达尔文的父亲看着亨斯洛教授的信,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荒谬。”
达尔文苦恼地说:“爸爸,您不同意我去么?”
“是的,查理。”
“为什么?”
“其一,你未来的职业是牧师,你在这次航海中做的是科学工作,这会对你未来的生活造成不好的名誉的。其二,你没有航海的经验,航海的时间又太长,你的身体和精神都适应不了的。其三,你对菲次·罗伊船长不了解,一起生活几年,能合得来吗?其四,万一你在海上出现个什么事故可让我怎么活啊?你哥哥身体不好,我的未来也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可以指望了。其五,鼎鼎有名的亨斯洛教授能推荐你去,这固然说明了你有能力,可是同你一样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他为什么不推荐别人,更何况你本不是博物学专业的人。”
达尔文医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理由,令查理辩驳不得。查理知道,最重要的是,如果父亲不给他航海的经费,任凭他怎么固执都是没有用的。
查理听了父亲的话,变得垂头丧气,他用细若蚊子脚的声音说:“知道了,父亲,遵命!”
达尔文医生看到小儿子伤心的样子,心中不忍,语气缓和了些,说:“查理,我都是为你好。你要知道,但凡是一个有见识的人都不会同意你去的。”
查理又看到了希望,他说:“父亲,如果一个有见识的人让我去,您同意吗?”
达尔文医生说:“即使是有见识的人,也得用他的见识说服我。否则,这航海便无从谈起!”
达尔文回到自己的卧室,给亨斯洛教授写了一封信,非常遗憾地回绝了他的好意,信里的语言措辞非常委婉。
在信中,达尔文这样写道,“就我自己的意见来说,当然是极其高兴地接受您如此盛情地提供给我的这个机会的。但是,父亲并不同意我去。如果我硬是去了,对于父亲,我将犯下罪行,这是多么让人于心不忍啊。如果不是父亲不同意的话,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冒这个险的。非常感激您在这件事上所花费的一切心血,为我提供了一个再好没有的机会。”
把信寄出去以后,达尔文就尽量让自己忘掉这件事。为了化解烦恼,他决定第二天到乔赛亚舅舅家去打猎,以此散散心。
翌日,在麦尔,聪明的乔赛亚舅舅看出了达尔文的不快,达尔文向舅舅禀明了事情的原委。没想到,舅舅却说:“环球考察啊,多么好的一次机会!”
达尔文说:“父亲不同意。罢了罢了,我安心地当我的牧师好了,按照父亲的旨意过安稳的日子。”
乔赛亚舅舅素日就知道外甥是一个追求上进、渴求知识、动手能力强的人,早逝的妹妹给他留下的这个外甥,为人处世屡次打动过他,乔赛亚舅舅分外地欣赏他强烈的好奇心,以及爱好思索和善于逻辑推理的头脑。对于达尔文这样的人,贝格尔舰的环球考察确实是个大好的机会。
于是,他便把达尔文医生列举出来的理由一个一个地写在纸片上,并且连同达尔文一起趴在桌子上,一一对之反驳。最后,乔赛亚写成了一封信给达尔文医生,力劝他允许查理成行。
达尔文医生收到信,从头到尾看了,他认为乔赛亚说的句句在理。乔赛亚是自己去世的爱妻的哥哥,他的为人、做派、学识、见地、通情达理等远远地在达尔文医生之上。素日里,达尔文医生就很佩服乔赛亚,现在连乔赛亚都这么苦口婆心地劝,他也就依了。
达尔文得知这个消息以后,高兴异常。可是,他马上又陷入了忧愁当中。这个时候,能够让他忧愁的也只有埃玛了。在剑桥的三年里,每年假期他都会来麦尔打猎,达尔文也渐渐地对青梅竹马的小表姐埃玛产生了爱情,现如今,一别竟将是五年。
冰雪聪明的埃玛熟悉达尔文的心迹,她安慰道:“去吧,亲爱的查理,我会在这里等你,直到你回来。”
达尔文望着信誓旦旦的埃玛,感动地说:“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9月2日清晨三时,在父亲和舅舅的谆谆教导之下,达尔文同亲人们依依惜别,然后赶往剑桥大学,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亨斯洛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