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历史的长河行走,问问那些生者死者,看过多少风帆漂过,看过多少桅杆半路夭折。为历史、为国家、为人类奋斗的人何其多,为一切可被重视的事物忧愁的人又何其多。忧患就像是长伴人类的伙伴,在人们不知往哪里前行的时候,在人们沉溺于自身所创造的辉煌和胜利的时候,用严酷的现实警醒着人们,前方的路是对还是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间的事物变幻莫测,中国人自古以来常思危难,因为我们经历了太多“桅杆夭折”。如果这种忧患意识能继续传承,在面临难题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更快地找到自己前行的方向。
盛衰时刻,知识分子的守望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茫茫昏黄的天地间山水相接,日月星辰升起复落,如此循环往复,暑往寒来,生生不息。杞国有这么一个人,见天空雷电作响,黑云压顶,不由得担心,终有一天会天塌地陷,生命夭折。如此忧心,常使杞人不能安眠,最后抑郁而死。然而,天是否真的会塌呢?当然不会。杞人忧天忧得可笑。但蓦然回首,再看江畔人家,多少文人武者立于岸头长吁短叹、忧国忧民,未尝不叫人感到悲伤。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千古以来,忧国忧民且以特有描写手法抒发自己忧患之情的,当以屈原为最。当楚国面临衰败及被秦国蚕食时,屈原欲以改革力挽狂澜,却不幸遭小人算计,被流放至汨罗江畔。他所做的每一首辞,几乎都以“恐”、“伤”、“哀”等字眼表达忧愤之情。结果,终不出他所料,楚国主动向秦国示好,却没有看清秦的虎狼之心,最后秦国大将军白起挥师攻来,郢都失陷,楚民死伤无数。看到这样的场景,屈原万念俱灰,唯有投江以辞天下。
数百年后,贾谊被贬长沙,来到汨罗江畔,忍不住发出了同样的哀叹:屈原你死得冤枉,没人重用你,不懂欣赏你,我也是一样啊!贾谊正逢汉代初期,生活条件自然比屈原要好得多,然而,国家正逢由战乱到复兴的阶段,他本想一展长才,但无奈遭人妒忌,不被统治者重用,被贬谪到长沙。古代身处中原之地者皆认为长沙是荒僻之地,被贬至此处,贾谊不免心情忧郁,感怀当年屈原也被流放这里,如今自己也遭谪遣,相似的境遇,相似的情感,让贾谊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吊屈原赋》。贾谊纵使伤悲,仍对国家的未来抱有巨大的希望。他在《过秦论》当中批判了当年的秦国之所以会灭亡,是因为暴政和不知思危。他发出了“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的口号,认为“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有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只有居安思危,以史为鉴,才能令国家政治清明。
忽而辗转,千年已过,在湖南湖北交界的洞庭湖畔,范仲淹缓步登上岳阳楼举目眺望,只见细雨霏霏中的洞庭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郁结之心豁然开朗,他不禁高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此胸怀,如此发自肺腑的忧乐之情,瞬间升华了古人千年的忧患思想。发聋振聩,耀古烁今,意境深远。
忧患意识是中国历代知识分子对国家、对百姓的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品格。在国家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往往愈显强烈;而在天下安泰、民富国强的太平盛世,他们的忧患意识也不会消失,正像孟子所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太平盛世抱持忧患态度,正是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
孟子以为自古失国之主、亡国之君,皆为居安忘危,处治忘乱,所以国家不能长治久安。纵观中国历史,曾有过“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康乾盛世”等繁荣美好时期,但接下来却常伴危机、衰退、灾难以至朝代的灭亡。如此巨大的变化,不能完全归咎于统治者个人因素,也与那些本应努力经营国家的臣子陶醉于一时的繁荣稳定,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相关。于是,古人认识到了这一点,下了以下结论:“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祸患常积于忽微,智勇多困于所溺。”
几千年来上至《周易》,下至近代图强人士,皆言忧患之诗词,多在灾变之际言图强。孟子说,承担大任者必然要多苦多愁多磨难,才能变为强者,而忧患意识正有“力求克服重重苦难,理想可以实现”的含义。忧患意识最早作为中国文化的基本动力而存在,在商周之际即有,后来被各家学说所引荐,儒家则成为集大成者。继而,忧患意识追随儒家文化在中华文明的演进而发展,成为文人革命、武人护国的不竭动力,并渗透国家社稷的各个方面,最后成为国家在灾变中图强的精神动力。
人处逆境之中,可以明智;处顺境之中,刀光剑影立于前犹不自知。提倡今人保有忧患意识,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像晴天带伞一样,防雨在先,毕竟风云莫测,天气无常。实在不下雨,伞用来遮阳也好,同样对自身大有裨益。
最大的灾难是忽视灾难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鱼儿游于江河湖海,各按其生存规则往来于水流之中,看似逍遥自在,但子非鱼,安知鱼之愁?
很久以前,欧洲人就喜爱鲱鱼,鲱鱼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沙丁鱼。大概五六百年前,荷兰人和英国人都是以捕食沙丁鱼为生的。渔民们出海捕鱼常常需要几天时间,而捕获的沙丁鱼在回航时,安逸地待在网里,懒得动弹,最后大多死去。但是,只有活的沙丁鱼才能卖出好价钱。让沙丁鱼存活下来成了渔民们追求的目标。一天,一位渔夫不小心把一条鲶鱼掉在沙丁鱼的鱼槽里,当他回到陆地上时却发现,沙丁鱼都活下来了。原来,鲶鱼进入沙丁鱼槽后,由于环境陌生,就四处游动。而大量沙丁鱼发现多了一个食肉的异己鱼种,也紧张起来,就加速游动,因此槽内所有的鱼上下浮动,水面不断波动使大量的空气溶入水中,鱼不再因缺氧窒息而亡。渔夫发现了这个奥秘以后,带回来的沙丁鱼都可以存活。欧洲人把这种现象叫做鲶鱼效应。
沙丁鱼因安逸而亡,因紧张而生,虽出于动物的本能,却也是因为有了忧患感。荷兰人每年捕捞生于北海的沙丁鱼,一为自给,二为远销欧洲。大部分荷兰人以此赚钱致富,沙丁鱼对于他们来说太重要了。但沙丁鱼并非荷兰独有,英格兰人、苏格兰人以及北欧丹麦人、挪威人等,都靠沙丁鱼而活。在这片海域上,荷兰的渔船在与其他国家的渔船和海盗船周旋过程中,死伤无数。面临如此多的威胁,荷兰人几经思量,寻找赚钱之道。终于,一个叫威廉姆·伯克尔斯宗的渔民发明了一刀去除鱼肠的方法,从此在销售鱼类的效率上,荷兰远远高于其他国家。最终,沙丁鱼促进了荷兰商贸业发展。荷兰人为了销售沙丁鱼,南下到许多国家沿途兜售,从一介“行脚商”变成了海上经商的大商家,最终崛起,成为海上大国。
沙丁鱼因为有了其他鱼类与其竞争,所以活下来。荷兰人的忧患意识和其兴起,与沙丁鱼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如今,沙丁鱼的形象在荷兰的建筑物上随处可见,足以证明沙丁鱼对荷兰人有多重要。《菜根谭》中的一句话,刚好可以形容荷兰人:“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处顺境中,眼前尽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
中国人的忧患意识早已有之,传承长达数千年之久,而历史也给了我们“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最好的印证。
战国时期,秦国对六国的存在构成了威胁。六国为了生存,联合起来抗击秦国,得以保住江山。等到六国为了利益彼此对抗的时候,秦国趁机离间六国,逐渐将之兼并,一统江山。西汉初年,国家休养生息,汉武帝为平定西北匈奴之患,派兵远征,终使江山稳固,国家版图直至西北大漠。汉武帝派张骞去考察匈奴的情况,由此开辟了西域商贸之路。北宋的苟安政策,使得辽、金、西夏直指中原,最后作为一国之君的宋徽宗被掳,忧死异乡。南宋不识虎狼之敌,妄图联合蒙古灭金,却使北方的屏障落入蒙古之手,半壁江山岌岌可危,最终蒙古将南宋取而代之,大批中原人士死于非命。清前期,南征北战,无人能敌;清后期自以为最强而不吸收任何外来的知识,终在闭关锁国中灭亡。民国时期,日本在中国东北炮轰沈阳、抚顺,侵华之心昭然若揭,蒋介石却毫不理会,甚至妥协退让,导致东北失陷,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危难。
子曰:“安而不忘危,存而不亡,治而不忘乱。”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忘忧而亡。
如今,我们对于忧患意识的再认识,与日本和美国相比,似乎还薄弱了一些。日本科幻小说家小松左京在1973年出版的《日本沉没》一书,两度被搬上银屏。日本是一个地震灾害频繁的岛国,生怕一场毁灭性的地震灾害出现,致使诸岛沉入海底、民族灭亡。在日本,上至国家、下至小民,经常提出日本存在的危机,诸如列岛沉没、资源匮乏论、生存危机等,以此激励国民奋发图强、不甘落后。日本的忧患意识如此强烈,皆因它在自然灾害和历史上的人为灾害双重困扰下,不堪重负,所以力图寻求强国之路,最终成为世界经济强国。
我们似乎可以完全套用“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来形容日本的崛起。再如美国,走在世界的最前列,却在无数的影片和小说当中,尽情地显现美国人的“先天下之忧而忧”,以《10.5级大地震》、《后天》为最。美国并不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但其将“安而不忘危”的意识以非常艺术的形式灌输给了大多数美国人乃至全世界的人。美国人的忧患意识显然是带有宏观性的,在他们看来,最大的灾难本身就是对灾难的忽视。他们不断对灾难进行研究和预警,并把一次次灾难通过电影、电视的方式展现,令大众普遍认知灾害预防的重要性,为的是避免灾难发生时措手不及。
再看中国这片神州大地,物华天宝,却劫难重重,千里沃土时常在数日之间成为黄汤水泽,几十万人因此而家园尽毁,国无安宁。时至今日,我们依然有不少人缺乏强烈的忧患意识,或许在经历一次次的劫难后,人们应该扪心自问,是想做一条优游于海水中的鱼,还是打算比鱼更高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