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多难兴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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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面对生命与义的选择

生命与义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道选择题,千百年来测试着我们的灵魂之度。“义”是中国特有的文化风骨。它生于杀戮,成于大爱。它从君子的道德标准,衍生为普及于民间的义气。大义也好,世俗之义也好,它对人心都是一种锤炼,打造了中国人的仁心仁义,使中国人在危难中互相扶持,在水火中互相援助。

义,丈量生命的厚度

时值端午,启明星刚刚升起,初晓的雾霭刚刚散去,露水打湿了门前的台阶。家家户户门前几株菖蒲和艾草,弯弯地垂挂着,发出淡淡的幽香,意境深远。端午时节垂挂菖蒲和艾草的习俗由来已久,却非屈原投江之后的习俗,乃是纪念晋朝的邓攸。邓攸曾是苏州太守,两晋末年,八王之乱时期,兵连祸结,他带着妻儿和侄子一起逃亡,正遇上乱兵围劫。他一人难携二子,反复思考,想到侄子是兄嫂生前的嘱托,便忍痛舍子就侄。最后,邓攸还是被叛乱者石勒大军追上。他苦求石勒放他的侄子一条生路,宁肯牺牲夫妻二人的性命。石勒认为他弃儿保侄的行为可钦可佩,告诉邓攸身插菖蒲、艾草,三军将避他而行。后来,邓攸还用菖蒲、艾草保住了一个驿站数百人的性命。百姓为了感激他,每年的端午节,家家户户挂上菖蒲和艾草,以纪念邓攸。

“义”是儒家思想中伦理道德之一,古已有之,单纯从字源上看,义从我、从羊。“我”是古代用来行刑杀人的大斧子,这样看来,“义”字必然伴随着杀戮;而“羊”又是古代祭祀用品,“义”又有了传统道德的意思。如此一说,“义”就是因杀戮而产生的道德。孟子讲义,不去大谈特谈“上层建筑”似的精神,而是打了个有意思的比喻:“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本来两个都想要,显然这是不现实的,就像在生命和大义之间,有的人选择活着而不顾道义,有的人选择道义而不顾生命。孟子说,他有一股“浩然之气”,他的弟子问他什么叫“浩然之气”,他说浩然之气就是天地间博大的气,是正义和道德经过日月精华的洗礼形成的。浩然之气正是那些舍生取义者拥有的。

古人舍生取义,大多数都是对于国家来说的,许多心怀爱国观念的文士武将,尤其具备这种风骨。宋末元初,文天祥面对蒙古人的威逼利诱,直接跟对方前来谈判的人说:“你杀了我吧。”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身陷敌营后毫不犹豫的抉择,其中蕴涵了多少悲壮激昂的力量和底气。

文天祥在被押解到刑场的时候,监斩官问他:“丞相还有什么话要说?倘若肯从蒙人,还能免死。”文天祥喝道:“死就死,没有什么好说的!”他问监斩官:“哪边是南方?”有人给他指了方向,文天祥向南方跪拜,说:“我的事情完结了,心中无愧了!”于是引颈就刑,从容就义。他死后,人们发现他身上带了一首诗:“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他在死前,仍然向南方的宋王朝叩拜,以谢国家,这种舍生取义所体现出来的崇高,其感人之处远远超出了文字所能表达的范围。

宋亡后,亡国之臣陆秀夫背着小皇帝赵昺,以身殉国。他盛装朝服,手执利剑,催促发妻投海。继而他又劝说赵昺:“国事至今一败涂地,陛下当为国死,万勿重蹈德 皇帝的覆辙。德 皇帝远在大都受辱不堪,陛下不可再受他人凌辱。”说完,他背起八岁的赵昺,用白绫将其紧紧地绑缚在自己身上,然后站上船弦,举目眺望茫茫大海后,跳入海中。此等风骨,又是舍生取义的一重天。

宋代的文武之人在传承前人大义风骨上达到了高峰,这种高峰在明代滑落,清朝几乎消泯。例如自古士大夫注重气节、修养,重信义、忠诚、刚直、清廉,但随着封建社会的没落,士大夫们越发难以保持独立的人格和凛然的气节,大多没有思想,没有节操,为追求荣华富贵而奴颜婢膝,丑态毕现。在清代,臣子的赏罚升迁由皇帝决定,下级的赏罚升迁由上级决定。能否获得皇帝和上司的好感,是能否做大官的关键。由于朝廷给士大夫的俸禄较低,所以很多士大夫一登上高位立刻大肆搜刮。曾有人评价此时的士大夫——士不知耻,这时候的文人已经失去了唐宋文人那种不屈不挠的风骨。而中国古代的武将虽然保有这一风格,却因封建社会走向尾声而被忽视或死于非命,如丁汝昌、邓世昌等。直到现代民族主义兴起,为国为民的大义风骨才被重新拾起,表现在很多知识分子身上,他们在民族受到欺侮的一刻,仍保持着可钦可佩的气节。

1947年,国家经济几近崩溃,很多人连温饱都保证不了。美国为了让中国依附于它,在这个危难的时刻施舍知识分子,配给粮食。文学家朱自清愤然拒绝:“宁可贫病而死,也不接受这种侮辱性的施舍。”朱自清在病重之际叮嘱家人:“粮食岂是白吃的,吃了东西就要向着他说话,做个卖国的哈巴狗儿,宁可饿死也不能。”朱自清为民族气节饥饿至死,其精神和志气岂止“高尚”二字了得。

古语有云:“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所谓志气,就是一种义勇的精神。古有苏武忠骨、丹青情结,近代有孙中山在民族危难时刻为国家前途奔走、鲁迅弃医从文、朱自清不食美国救济粮,这些人都是“舍生取义”的“大成者”。中国古人传下来的“义”,已经成了我们骨子里的东西。《五行》中曾有一说:“善,人道也;德,天道也。”而“义”恰恰是一种善德,是“人道”与“天道”的统一。在理论层面上,明白什么是“天道”、什么是“人道”的人也许不多,但是作出大义之举的前人却比比皆是,也深深地影响着普通百姓,所以它的传递几乎是永久性的。到如今,不管是谁,都喜欢讲一句:“大难当头,舍生取义。”这种重“义”的文化特质,是中华民族特有的传统精神。

很多年前,一份报纸上曾刊登了一则消息,一个青年为了救掉入粪坑的老汉而牺牲了生命,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争议。从价值观上看,一个青年可创造的价值远远高于一个老汉,但从精神上看,这种行为却是义举,它深深地感动着每一个人,也鼓励人们要有奉献精神。舍生取义并不是让人不要命,但是救人于水火和危难之际,它却是我们始终推崇、提倡的。而古人的大义风骨,也是我们应该植入骨髓的精神,不能让其随着利己思想的产生而丢失。

人间正道是沧桑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西北边陲之地,自古多外患,多少战士饮恨黄沙,冷月袭尸骨。但历史上,从来不缺少纵死犹报国的少年英雄。曹植一首《白马篇》言尽少年游侠精忠报国的心愿和气概。这其中的游侠不同于文士的游侠,他没有忠君的包袱,思想情感高迈,视死如归,只愿以性命报效身处危难的国家。他们虽非大官人、大文士,也非将军元帅,而是一介平民,但如前文所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少年游侠的爱国情怀绝不是冲动,而是大义的延伸。而赋予游侠以平民身份的,恰恰是魏晋时期文人的忠义风骨。

“游侠”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溯到墨子。很多人认为,墨子就是最早的侠者,但墨子并非真正的游侠,只是热衷于做义举。孟子曾经骂墨子是“畜生”,因为墨子宣扬“兼爱”思想,对于父母的爱和对于别人的爱没有区别,这与儒家把爱分出等级的“仁爱”思想相对,所以孟子才说墨子不分好坏。但是二者在“义”上却没有冲突。据《墨子·公输》记载,楚国准备攻打宋国,墨子闻讯之后急行十天十夜到达郢都(今湖北省荆州市)见楚王。墨子说,如今有一个人,自己家里有豪华马车,却想去偷邻居家的破车;自己家里有绫罗绸缎,却想去偷邻居家的破衣服;自己家里有美味佳肴,却想去偷邻居家的米糠酒糟,请问这是什么人?楚王说此乃“窃病”。墨子微微一笑,对楚王暗讽了一番:“楚国应有尽有,宋国贫穷弱小,你却要去抢人家的,不是有毛病吗?”楚王立刻哑口无言,最终决定不再攻打宋国。

很显然,故事中的墨子一是反战,二是仗义。墨子不是宋国人,楚国伐宋,看来和他关系不大,宋国也没有请他帮忙。然而他一听到楚国将要进攻宋国的消息,便“行十天十夜而至于郢”。这种行为就是不辞辛劳、舍生取义的表现,与孟子的“舍生取义”并无本质区别。从墨子的义举可以看出,凡是针对灾难性事件的,只要能够阻止天灾人祸的发生或降低其发生之后的损失,一律被墨子归类为仗义行为。所谓游侠,则不像墨子那般“兼爱” ,他们有时候会因为义愤填膺而仗义出手,有时也会被雇佣去干一些杀人越货的事情。不过,正像墨子对仗义之人形容的那样:“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犹合符节也。”司马迁早在《史记·游侠列传》中如此形容游侠风骨:“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这二者之间惊人的相似,说游侠是墨子气节的继承者恐怕也不为过。但是真正把游侠提升到一定高度的人,却是魏晋时期的曹氏三父子。

魏晋的诗歌继承了乐府民歌的诗风,别有一种风清骨骏的滋味。这个时期诗“言志”的作用尤其明显。此时的诗歌爽朗刚健,到了唐代李白,更是潇洒不羁。魏晋诗中游侠所树立的慷慨气魄也在诗人的诗篇中流传下去。侠者仗义,义已经不只是意气用事,或者打抱不平,还包含着对国家的大义之情,他们来自于民间,我们姑且称其为世俗之义。侠义之人不像文人士大夫和爱国将领,他们没有忠君的负担,但在国家危难或百姓受苦的时候挺身相助,这就是侠者总是让人由衷敬佩的原因。

说到侠义,就不得不提“义气”一词。游侠以仗义而行作为荣耀,是因为他们的骨子里有一种“义气”,不管是对朋友还是陌生人。这在明清通俗小说中就可以看出,诸如《三国》中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同生共死一直是侠者或义者追求的,也是友情升华到一定程度的表现。但是义气并不止于友人之间,这从关羽义释曹操就可以看出。这两个人本来是对立的关系,但是曹操曾经对关羽有恩,在关羽看来,若杀了曹操就违背了正义之道,所以在华容道放了曹操。这一切虽然被诸葛亮看透了,但是后者也无可奈何。再说《水浒传》中的鲁智深,他救林冲、救史进,为朋友乃至非亲非故的人仗义轻财。当鲁智深听说金老父女被镇关西欺压的事情,立刻把自己身边带来的五两银子全部赠与,还向朋友借钱送给金氏父女。随后,他一怒之下三拳打死了镇关西,出了心中一口恶气。整个《水浒传》,梁山好汉重义重信,比比皆是,虽然他们不少是鲁莽汉子,侠义风范与墨子的仗义在形式上不同,但情感和实质相似。

曾有学者认为明清小说中的侠义精神(特别是《水浒传》)是古代侠义精神的堕落,因为墨子讲的是“任侠”,其实也就是“仁侠”,多是为了拯救国家和百姓而作出义举,而明清小说里的侠者则皆是草寇,是粗俗的“讲义气”。这种观点有待商榷。小说中的侠者形象皆来源于生活,而其忠义精神、义勇行为的原型必然是闻名于世的文人武将——从墨子到魏晋风骨,再到唐代游侠、宋代忠义的武将。民间侠士的风范皆是融合了以上这些时代侠之大义者的气质。

不管是孟子大义、墨子仗义还是世俗之义,侠义者身上都有诚、信、勇、正的气质,像是逞勇斗狠一类的性情却不是侠者共有。通俗小说把古代文人晦涩的“义”以最容易让人接受的形式表现出来,为中国人普遍接受,同时它也提升了人们共患难的意识,鼓励人们在灾祸中伸出援手、作出义举,而非互相杀戮。它倡导减少斗争、和谐共荣。这种侠义的精神特质和风骨,是不该被丢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