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正当年轻力壮,不去想三灾六病;人正当雄姿英发,不去想衰朽残年;人正当兴致勃勃,不去想身后的是是非非,对生活持乐观、豁达的态度。其实生活中的困苦繁多,天灾人祸常常不可预料,倘若每天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则会错过太多生命中的精彩。中国人天性乐观,在遇到灾难的时候,常以梅花耐寒而香激励自我。这不是大而化之,而是在豁达中找到了重生的力量。
一种从容,别样出世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草木如人,中国人吃苦耐劳,纵使遇到天大的打击,国破家亡、家园尽毁,也能道一句“梅花香自苦寒来”。
一个从灾难中成长起来的民族,依靠经验创造历史,即我们常说的缅怀意识。这样的民族懂得传承文明的硕果,懂得继承祖先留下来的最好的东西,能以乐观的态度看待世间的一切苦难。
古人讲忧乐观,倾向于忧患意识,但有了忧患自然也就有了乐观心态,二者相对,一个表现人格的约束性,一个表现人格的自由性。当人们忧患过多的时候,其实也在期盼快乐,“乐”可以说是整个中华民族最早的世界观。“乐”(lè)与“乐”(yuè)虽不同音,但意义同源,都来自于古时候祭祀的音乐。音乐是人们表达各种情感、用来交际的方式。按照中国中庸之道的解析:“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古老的祭祀乐曲,悠扬低沉、神秘意远,古老如镇魂歌一般,叫人的精神不断沉淀。此后的乐曲也以这种极为平和的方式传承。乐曲所追求的是社会、人、宇宙万物之间和谐地存在,彼此都“适度”地均衡。儒家把“乐”定为学者必修的基础课程,正是这种平缓而不急躁的上古音乐,培养了中国人乐天知命的心态。
古人把乐天知命称为达观。达观是对人生持消极的态度,一切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乍一看,它竟如此消极,但是达观也含有看破难处,继而解决问题的积极意义。前人在国家政治濒危、军事受创之际,常常欷歔,忧患泪水源源不绝,但达观之作也随之而来。北宋文人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写道:“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全文描述的是欧阳修与民同乐的情景。此时,正是范仲淹庆历改革时期,欧阳修因为支持改革,被贬江南,满肚子的苦水无处倾诉。但欧阳修仍能保持与民携手游山的兴致,和百姓共苦乐,这份泰然和豁达,叫人不得不佩服。自古如欧阳修这般的文人士大夫不少,武士武将悲愤中淡看荣辱、不屈者亦有之。正因他们对生死、得失看得淡,便有了不朽的意志,纵使苦累多年,仍心怀家国。
在这些先人的身上,我们看到了无数悲情的意味,却也从中获得了鼓励。《礼记·乐记》里讲:人不能无乐(yuè),乐是人道、人性。乐(yuè)是人性中的东西,自然乐(lè)也是人的本性。如果终日充满了悲情意味,以叔本华的观点,这类人恐怕多数都会毫无意义地“自杀”。我国古代所谓的达观,并不是让人消极厌世、远离尘嚣,而是一种得失荣辱观,是一种对生死无惧的态度。它带有一种宗教色彩,对人的心灵具有极大的净化作用,却并非宗教,因为达观是一种与天地相融合、无所约束的“乐”。
达观与乐观不尽相同,前者成于苦难,后者与生俱来,但它们同样是在天灾人祸中发生“激化”,在这一刻,它们走到了一起。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李白却潇洒地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人生孤独寂寞、家破人亡时亦有,王勃却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种生活态度,是达观,更倾向于乐观,因为即使失去了很多,一切都可以再创造出来。
中国人讲达观,求的不是“隐世”,而是“出世”,它从一种看似“无为”的状态转变成“有为”,继而重归到中国人天生的乐观心态上来,并在此乐观基础上重新找回自信。梅香自苦寒,不经历寒霜雨雪,香气怎能持久,春天又如何绿意盎然?
精神丰盈,文明不会干涸
江油市青莲镇,距离四川绵阳市仅半个多小时车程,这附近有很多游人钟情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太白故居、窦 山国家地质公园、养马峡、安县千佛洞、西羌九黄山。乘车坐看山壁间的景色,稍纵即逝,竟觉惋惜,不如下车信步而行,一草一木中所蕴涵的恬淡平和叫人一饱眼福,感受蜀道陡峭的震撼。李白故居中的浩然之气似乎吸收了他旷达胸襟所蕴涵的气魄,叫人顿时豁然开朗、心旷神怡。
然而,一切已成往昔。“5·12”汶川地震使已经存留了一千多年的房屋损坏大半,李白雕像也被折断。可李白石像未因损毁而失了潇洒,仍醉卧草丛,泰然自若,等待工人们再次把它扶正修缮。
李白一生不羁、随性,他对于自己的怀才不遇心怀不满,在《古风》三十七中他自喻“明珠”、“孤芳”,却在“群沙”、“众草”中被埋没。在遭受一切侮蔑之后,他仍有“天生我材必有用”之言。
《易经》中讲“天地否卦”,“否”自然与“泰”相反,天地之间的气不交不通,一切都不安慰,显大凶之象。但因天地万物循环往复、因果互通,所以在“否”极的时候“泰”就来了,这即为物极必反、苦尽甘来之意。所以《易经》又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在遭受一切大灾大难之后,只要不断自励、不断向上、不断更新,不放纵、不享乐、不放弃,自然会生生不息,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新的气象。易学是中国古代的瑰宝,它是对天地万物因果循环的一种理解,博大而精深。它揭露了自然界中“破而后立、败而后成”的循环规则,也培养了人心的坚韧性。它与乐一般同为儒家推崇的六艺之学,培养了中国人乐观处世的精神和独立的人格。李白本人便是这种精神的模板。
从自诩天下中央之国到鸦片战争之后的屈辱,中国陡然直下,颜面尽失。中华民族不是没有迷惘的时候,但在迷惘中总有探索。洋务运动、戊戌变法、五四运动、辛亥革命……成功也罢,失败也好。历经劫难,饱受风霜,从头再来。这是哪里来的精神?这是从达观走向乐观,从乐观走向“不屈”的结果。
鲁迅曾对中国人发出疑问:“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他讲,如果处在那个时代,人们的思想发生迷惘,错乱地信一些组织或宗教,的确是失掉了自信力。但是,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鲁迅说,虽然这些人等于是为帝王将相服务,但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这些人不自欺,他们一面总在被摧残、被抹杀,被湮灭于黑暗中,一面也在前仆后继地战斗。如果说中国人失掉了自信力,指一部分人则可以,倘若加于全体,便有失偏颇了。鲁迅的一句“中国的脊梁”,说的正是中国人天性乐观、不屈的风骨。
古希腊思想家苏格拉底曾因对雅典城邦“民主制度”的缺陷进行抨击,得不到雅典人的理解,而被法庭以不信神和腐蚀雅典青年思想的罪名判处死刑。尽管曾获得逃亡雅典的机会,但苏格拉底仍选择饮毒而死,因为他认为逃亡只会进一步破坏雅典法律的权威,同时也是因为担心他逃亡后雅典将再没有好的导师可以教育人们了。临死前,70多岁的苏格拉底仍然说:“许多决议者对我讲,只要我不再从事哲学研究,就可以释放我。但是我可以说,只要我活着,我就坚决不会放弃哲学研究。我被神派到这个城邦,就好比马身上的一只牛虻,责任就是刺激它迅速前进。”苏格拉底告诉人们,尽管身体遭受苦难,但是精神是不朽的。像脊梁一般坚韧的精神是用来干什么的呢?就是用来督促一个民族的前进,就算它的力量再小,但是它可以为一个国家搔痒,让国家重新抖擞精神。
现在西方社会认为,中国人太讲精神力量了,诸如从古到今都讲仁爱、忧患、家国、道义、乐观、坚韧,等等。有了精神上的粮食,中国人总觉得一切都会否极泰来。在西方人看来,世界都是物质的,不是继续存在下去,就是趋于毁灭。钱穆先生曾说,过于物质化的文明没有亲切感,就好像埃及的金字塔还在,可古文明的内涵不再饱满。我们之前所总结的华夏风骨,虽然是精神层面的,但它产生于物质,更对物质发展具有促进作用。倘若它没有积极意义,就不会被继承下来。但是物质的东西如果不被保护,就会脱离一切精神文明,成为一个观赏物,而失去其精髓。
中国人在历经万般劫难之后,纵使被压弯了脊梁,仍然努力挺起胸膛,传承下来的风骨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不容小觑。这些风骨、精神将督促中国大胆探索,永不停歇地追求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