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命力的文明不在于它有多么强大的外表,而在于它拥有多大的胸襟和宽容度。中华文明历经五千年风雨而不衰,是因为它选择了以儒家为主体的传统文化。儒家文化以海纳百川之势,遵循“拿来主义”的原则,兼收并蓄,吸收包容道家、法家、佛家等各种思想文化,纳天地精华于宇内,汲万千变化于淡然。中华文明也在这种包容的文化氛围中,以一种开放的姿态傲然绽放于世界舞台上。
历史选择了这块“海绵”——儒家文化
当尼罗河的金字塔孤单地守护埃及风化了的古老文明,当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只能靠后人想象来维持对古老盛世的眷念,当印度恒河水流淌的记忆几经外族入侵而中断,当玛雅的最后一个城邦在西班牙人的炮火中灰飞烟灭时,只有中华文明能描绘出一条清晰的起伏脉络呈现给世人。站在那些只剩下干涩想象的文明废墟上,回过头来看世界文明的漫漫行程,整个过程如同一场剪辑过的电影,片中的配角在情节结束后便隐匿了行踪,只有主角伴着观众直到最后。
文明始终是一个庞杂的东西,和人一样,从不同的侧面来看都有不同的表象,只有把这些不同的表象综合起来,才能更靠近真相。因此,在这里我们只有从已逝的古老文明中嗅出风化后的味道,才能发现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精神图腾。当西班牙的炮火让玛雅人闻到脖子下黄土的味道时,中国人却从百年忧患中重新张开眼睛看世界。印度文明则像极了一个上身穿西装,下身穿短裤,脚上穿着拖鞋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视觉断层的感觉,缺少连贯性,中国文明却一直生生不息、连绵不断。在这里,中国人并非在自我夸耀,只是想从事实中寻找文明深处最坚韧的核心。
每一种文明都有属于自己的特色。有人说日本是洋葱头文化,一层层地往里剥,到最里面发现没有核心,外面的那些皮都是从别人那里借鉴过来的,散发着不同的味道。从另一个角度看,日本属于儒家文化圈,它的学习借鉴能力恰恰说明了儒家文化开放的特性。作为儒家文化的发端,中国传统文化是一段儒家文化和各种不同文化水乳交融的结晶。不管历史上任何外来文化以怎样的形式传入中国,其最终的结果都是被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所融合。文明如同一眼泉水,需要不断地更新,才不会成为死水。它的活力不在于有多强大的外表,而在于拥有多大的胸襟和宽容度。
中国的传统文化是在相对独立及封闭中发展起来的,但在遇到不同文化时总是以其开放性和兼容并蓄的姿态不停地接纳。这种包容性来自儒家求同存异的诉求,而求同存异的胸怀来自于儒家的天下一家思想。亲睦众生、和合万邦是儒家一贯的主张。《论语·学而》有载:“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泛爱众”便是爱所有的人,“自一人之心以达于四海之远,自千古之前以至于万代之后”,万物一体,天下一家,万国一人,这便是孔子的弟子子夏后来发展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理论前身。
中国传统文化是一道兼具不同韵味的菜,但不是简单的拼盘。从角色上来讲,儒家文化是一个技艺高超的厨师,取东家之长,融西家之妙,方成这道色香味俱全的“大菜”。在中国古代,儒家学说占据着封建意识形态的制高点,它就像一块可以不断吸水的海绵,不断地从道家、法家等文化中吸收养分,最后,这些文化水乳交融,浑然一体。它们作为文化的主体和各个少数民族的思想文化相互交融,逐渐汇成中国传统文化。锄头和犁耕耘出来的中原文明远比四方“蛮夷”文明的发展程度要高得多,因此,中国素有“天朝胜国,礼仪之邦”的美誉,由此形成了较为强烈的文化优越感。
虽然儒家文化曾与中亚、西亚的草原文化以及南亚次大陆的佛教等异土文化有过冲突和交流,但儒家文化始终保持着自身的基本风范和稳定的精神结构。外族入侵中原之后,固然可以在一定时期内取得一定的军事优势及政治优势,但在文化上难免失去自身的优势。一些“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统治者,同汉族封建统治者一样深知以儒家学说为代表的中原文化对巩固自己的政治统治、维护社会秩序稳定的重要性。所谓“儒者其为教也大矣,其利物也博矣,以笃父子,以正君臣,开政化之本原,凿生灵之耳目,百王损益一以贯之”。因此,游牧文化一旦与深深根植于中国社会、经济、政治土壤中的儒家文化发生交融,便逐渐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儒家文化如同太极拳,太极拳刚柔并济,聚力量于无形,藏大气于胸中。儒家文化则纳天地精华于宇内,汲万千变化于淡然。
宋朝时,开封曾有很多犹太人,但现在他们后代的身上再也没有犹太文化的痕迹了。在开封现存的犹太教寺院里,竟高悬着“识得天地君亲师,不远道德正途;修在仁义礼智信,便是至贤源头”这样的对联,俨然儒家正宗。犹太民族是三千年的历史长河里“旋涡中的软木塞”,他们受尽鄙夷欺压,却顽强地生存下来。犹太文化本身的流浪气质赋予了它较强的凝聚力,但犹太人来到中国后,犹太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充分融合。如今看来,它基本被儒家文化同化了。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基督教曾在全球显赫一时,进入罗马帝国,促成了罗马家族制度的崩溃。但是当它在明末清初踏上中国时,却未能撼动中国的宗法家族制度和文化体系,相反,基督徒不得不顺从中国的家族制度和儒家的纲常伦理,才能在中国待下去。
中外文明最为壮观的一次冲撞和交汇即佛教传入中国时。两汉之际,佛教传入中国,在两千多年的漫长岁月中,曾受到本土文化——儒、道两家的抵抗与排斥,后来,佛教逐渐与儒道文化相融合,一步步地中国化。其实,站在历史的一个制高点上,我们可以发现,传统文化对外来的佛教文化虽然采取了抗拒的态度,但它还是有选择地吸收、容纳了佛教中有价值的或先秦以来传统文化中所欠缺的东西,最终创造出融汇了佛教思想成果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新形态。
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有时表现为谦虚,有时表现为固执,有时表现为顺从,有时表现为认命,有时表现为果断,有时表现为迟疑,有时表现为进取,有时表现为保守。这些特性使得中国传统文化的吸收包容能力更有弹性。这种包容性与开放性在“胡服骑射”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在中原看来,四方非“蛮”即“夷”,而赵武灵王的举动实属非常之举。过去史书多赞扬商鞅变法,其实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更能展示中原文化的气度。近代史学家梁启超曾评价说:“七雄中实行****者,惟秦与赵……商鞅者,秦之俾斯麦;而武灵王者,赵之大彼得也。”他甚至把这位堪比俄国彼得大帝的赵武灵王盛赞为“黄帝之后第一伟人”。
中国传统文化犹如一条大河,其上游是儒、道两个支流的汇合,在中游处又有佛教支流汇入,与大河的原有水流相互激荡。它没有固定的支流,在任何一个历史阶段,都可能汇入一股新鲜的支流。涨落是河流的本性,不可能永远激荡,但川流不息并非每一个文明都能做到。短暂的停歇未必换来明日的光明,很多时候是漫漫的黄沙夹着后来者敲打土地的声音作怀古式的拷问。自然灾害、战争、侵略、文化渗透,当这些摆在文明面前的常规考题一道道砸来时,中华文明依然缓缓前行,不是关起门来修炼绝世武功,而是敞开胸襟,坦然迎接挑战。
这一滴水,藏着中国人的品格
遥想那一年,有一位老人坐在波澜起伏的泗水河畔,看着活泼欢快的泗水从大山中滚滚而来,又不知疲倦地奔腾而去,心中有一种情绪涌动。恰在这时,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大声地问道:“你遇水必观,其中一定有道理,能不能讲给我们听听?”
老人凝望着自由、畅快流动的泗水,意味深长地说:“看这奔流不息的水,正是哺育一切生灵的乳汁,它就好像有德行一样。水没有一定的形状,或方或长,流必向下,和顺温柔,它就好像有情义一样。水穿山岩,凿石壁,从无惧色,它就好像有志向一样。万物入水,必能荡涤污垢,它好像善施教化……所以君子看见浩大的流水一定要观赏它。”
小伙子似有所悟,老者独自沉思。
这位老人就是孔子。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儒家爱水,道家亦然。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水包容一切,宽容地对待一切。它尊重差异,包容万物。就像儒家思想,兼收并蓄,为中华文明打上开放的烙印,同时,也给了中国人一颗包容而坚强的心,这颗心如水。
水有它自己的品格,遇崇山峻岭或阻碍物就会转个弯,即使辗转千里,流向依然不变,坚持涌入江海。《易经》认为人应该自强不息,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应该有一种自强自立、开拓创新的品格。中国人为了繁衍生息、安身立命,在任何灾难面前都表现得无所畏惧、不屈不挠,而不是安于现状、坐以待毙,正如那一刻不停、奔流入海的水。确实,为了生存,为了更好地生活,即使遇到崇山峻岭,遇到艰难险阻又如何?只要心中的向往不变,追求的脚步不停,就会有一片新天地在不远处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