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4年7月,伏尔泰在费尔内完成的一部重要著作《哲学辞典》出版了。当时是以匿名刊印的,称为《袖珍辞典》。
老谋深算的伏尔泰当初对自己最为亲密的朋友也保守着秘密。他对达兰贝尔发誓说,这部讨厌的小辞典决不是他写的,而是撒旦的作品。他请求达兰贝尔使所有人相信他与这部辞典无关。其实,这部《袖珍辞典》确实出自伏尔泰的手笔,他之所以这样做也是用心良苦的,他担心,万一这部辞典受到指责的话,不怀好意的人肯定又会把矛头指向《百科全书》。他认为《百科全书》已经屡遭厄运,再也受不起无辜的株连了。伏尔泰认为物质是永恒存在的,广延和运动是物质的必然属性,物质运动是有规律的。但是他承认我们不知道物质是什么,他说:“物质是由虚幻构成,这是难以理解的。我们必须承认它的存在,但不要白认为可以说明它,哲学不可能对每一事物都予以说明。许多不可理解的东西,我们必须承认……”
在“观念”辞条中,伏尔泰指出观念是人大脑中的映象,“因为最抽象的思想都只不过是我们感知对象的结果。我说出一般的‘存在’,只是由于我曾知道具体的存在;我说出‘无限’这个词,只是由于我曾见过某些有限的东西,由于我在心中尽其所能把那些界限推得很远。我在大脑中有观念只是因为我曾反映”。伏尔泰同时还提出,我们对反映的性质和过程,对反映的能力与物质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上帝没有把那些秘密告诉我们,我们不能理解怎样感觉,怎样思想。
在“灵魂”辞条中,伏尔泰认为灵魂意味着生命,是人与动物所共同拥有的,只不过人很骄傲,特意为自己设立了一种特有的实体形式,便称之为灵魂。1764年,当英国人鲍斯威尔访问费尔内时,曾与主人讨论什么是灵魂,伏尔泰主张,在争论它是否存在之前,必须首先了解它们到底是什么,但恰恰我们又对它一无所知。鲍斯威尔离开费尔内后,还试图进一步与伏尔泰讨论这个问题,伏尔泰觉得无聊透顶,在回信中他不无嘲讽地写道:“我明言,我对它一无所知。不知它是否存在,不知它是什么,也不知它将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学者和僧侣们完满地知道它的一切。而我仅仅是一个非常无知的人。”
在《哲学辞典》中,篇幅最大的内容是关于宗教问题,这大概与他“消灭败类”的宣传运动有关。在“褊狭或不宽容”辞条中,伏尔泰用一段褊狭者绘声绘色的白白嘲讽了他们丑恶的嘴脸和肮脏的灵魂。那个可卑的褊狭者把牛顿、洛克、弗里德里希、叶卡特琳娜、弥尔顿、丹麦君主、莎士比亚、瑞典国王、莱布尼兹、中国皇帝、英格兰议会、莫卧儿王朝的枢密院等分别斥之为异教徒、收税人、无赖或魔鬼。原因是他们都不相信他讲的神学。伏尔泰摘引了一段这位褊狭者冠冕堂皇的胡言乱语,“因为我是正确的,你们是错误的;我有恩惠,你们没有……我用鱼市的语言谩骂哲学家,而你们保护、模仿哲学家,或者就是哲学家……
因他,你们每一个人都应该被切掉右手,割掉舌头,严刑拷打,最后用文火烧死,因为上帝是仁慈的”。——伏尔泰辛辣地挖苦道,这就是褊狭者的箴言,是他们所有书的概要和主旨,与这样善良和蔼的人一起生活是多么快乐呀!
伏尔泰还详细系统地论述了无神论和自然神论的问题,他不同意霍尔巴赫主张彻底消灭宗教的思想,而认为宗教是人的生活信心的基础,就像在看不到岸的大海中游泳的人一样,假如有人突然告诉他:别费劲了,这个大海是绝对不存在岸的。那么这个游泳者就肯定不会再有继续游下去的勇气了。伏尔泰认为,社会的两极,即君主和百姓绝对需要宗教,“无神论在被统治的人中是最有害的怪物”,“宫廷的无神论者,无神论君主会给人类带来苦难”,人们没有约束就不能很好地生活在一起;法律只惩罚公共罪恶,无法约束私人的罪恶,必须有二个行使奖惩的上帝,在现世或未来处罚那些逃脱人类正义审判的那些人。’这个上帝,就是他所宣扬的自然神论中的“钟表匠”,即秩序和爱之神。
《哲学辞典》还全面阐述了自由、平等的概念,详细描述了他有关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社会平等、政治权利平等的主张,还提出了许多关于法律改革的思想。
《哲学辞典》仅仅缺少《百科全书》中有关科学技术的内容,它以深刻的思想、生动活泼的形式、精辟的阐述集中体现了启蒙思想的精粹,是启蒙运动中一份不可多得的宣传资料。它完全可以和狄德罗主编的《百科全书》相媲美。由于它的篇幅短小,通俗明了,而又携带方便,因而更容易在普通人中传播开来。《哲学辞典》像《百科全书》一样,它在启蒙运动中也产生了巨大的作用和深远的影响。
在他晚年的时候,伏尔泰越发宽厚忍恕,慷慨豪放。他在费尔涅的家成了远近闻名的向不公正开战的总部,被污辱与被损害者来到这里,诉说自己的遭遇,恳求他用笔为他们争取援救。他富有资产、名望,更有一枝无休无止的笔和一颗热爱正义与真理的心。他的思想和语言在上流社会闻名,无知无识的下层法国人可能不会念他的书,却知道他是“卡拉斯的恩人”。如今他可以安心了,命运给了他80多年的岁月,而他也丝毫没有浪费掉,作了他想做、能做的事情。
即使在老年,伏尔泰也丝毫不会让自己闲着,他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书籍、纸张和文具放在随手可得的地方,供他随时之需。他没有妻室,但有孀居的外甥女德尼夫人管理家事,负责30多口人的日常起居,接待川流不息的客人,喂养十几匹马和许多其它的动物。伏尔泰致力于当地的社会经济改革,关心农田的产出和马匹的驯养,组织农民开荒垦地,还从日内瓦延揽了工匠,兴办钟表业和织袜工场。他向他的朋友们吹嘘费尔涅的产品,鼓动他们购买,叶卡特琳娜二世一次就购买了费尔涅产的几千只手表,而名嫒贵妇穿着费尔涅出产的长袜,只因为伏尔泰声称有时他也亲手纺织。在他刚刚搬来的时候,费尔涅还是一个只有40多个农民的穷地方,此后则成为数千人的富裕镇子,拥有丰富的文化生活。
6.尘埃落定
他的朋友们考虑为他铸一座半身像,全欧洲有几千人都争先恐后地要捐款,俄国女皇、普鲁士大王、波兰眉王和丹麦国王都愿意负担费用。可是伏尔泰反对这个计划;在给内克夫人的信中,他的理由是他的面容无法塑造,“人家简直猜不到我脸部的位置。我的眼睛凹进去有三公分深;我的面颊是粘在东倒西歪的骨头上的羊皮纸;所有的少数的牙齿都落光了”。但是他的精力始终旺盛,花园和树林里清新的空气和适当的体力劳动大大有利于伏尔泰自幼孱弱的身体似乎死神把他遗忘在费尔涅了,他在这尘世中活得愈加精彩。
但是他有点想念巴黎了。那座他出生、成名又从那里被驱逐出来的城市留下了太多青年时期的狂放和荒唐,那时他没有那么多的钱,没有那么高的声望,从来没有想到故事会发展到哪一个结局。
历来不喜欢他的路易十五在1774年因天花去世,继任的路易十六是个淳朴虔诚的青年,本质善良,软弱且易受他人影响,如果说他的平庸才具还不够使他走向断头台,那位在奥地利宫廷中长大的轻佻皇后安托瓦内特足可助他一臂之力。她奢华无度,对国库空虚和百姓猪狗不如的生活漠不关心,谁要在她面前提“节俭”就立即在凡尔赛失去地位;造币厂的金币故意在国王头像上加了一个尖角,以影射王后的不贞。路易十六平静的日记里总是“无事可记”,但法国社会群情激愤,拉丁的热血在每个阶层沸腾,伏尔泰们的理性已经腐蚀了这个社会的根基,波旁王朝像是汪洋中一条千疮百孔的大船,驶向覆亡的命运。
83岁的伏尔泰坚持要去巴黎,听塞纳河的波涛,看巴黎之夜,访故友探旧知。他像个执拗的孩子一样,置医生与朋友的苦苦劝告于脑后,坐上马车,颠簸在从费尔涅到巴黎的车道上。从费尔涅到巴黎有七八天的路程,即便对年轻人来说也够辛苦的,可是伏尔泰到达巴黎后一刻也不曾停留,立即就出现在年轻时代的朋友达让松面前,一样的趣味横生,一样的爽朗灵动,人与人的距离原来并不是仅以物理指标来衡量的。
伏尔泰归来的消息立即传遍了巴黎,他下榻的地方顿时成了巴黎的焦点。第二天,有三百多位客人来到他的房间。来客中有一位美国人富兰克林,带着他的孙子请求伏尔泰的祝福。
老人干枯的手放在青年头上,嘱咐他献身于“上帝、自由”。
各色知名人士把一睹伏尔泰风采作为值得骄傲的社交大事,普通的巴黎士民则衷心地感激他们的诗人和济世者,巴黎人的心为他而跳动,巴黎的声音传送着这个人的一言一行,其盛况令凡尔赛顿失光彩,路易十六嫉妒不已。
劳累、激动导致旧病复发,伏尔泰躺在床上,情势不妙。前来听他忏悔的牧师拒绝赦免他,除非他在完全信仰天主教教义的誓言上签字。伏尔泰反面写了一个声明:“我终生敬神,热爱朋友,不仇视敌人,但憎恶迷信。”
一个星期以后,他的病居然有了好转,还赋诗、写信,让全巴黎的人为之兴奋不已。他并非万乘之尊的国王,也不是叱咤风云的将帅、却受到了法国人有史以来最隆重最诚挚的欢迎。
在法兰西学院的大会上,老伏尔泰雄风不减,他拟订了宏伟的计划,提议修订法语辞典,而且自告奋勇地承担字母A、字头下的所有条目。当会议结束时,伏尔泰说;“诸位先生,我替这个字母谢谢你们。”主席应声而答:“我们也替文字谢谢你。”
1778年5月30日晚,在剧院里,他的诗体悲剧《伊雷娜》正在演出,伏尔泰坚持要去剧场观看。他人场时,全场为之沸腾,人们向他喝彩、致敬,压倒了演员的台词。那是一幕令人难忘、令他心醉的场面,他精疲力尽,知道自己可以到此为止了,人生的戏已经鞠躬尽瘁地演完,去迎接无边无际的黑暗吧,他该休息了。
当晚11点整,一代大师伏尔泰带着他对人世间美好事物的深深眷恋,带着对敌人的满腔仇恨,溘然长逝了!一颗辉耀了84年的巨星终于从法兰西的天空上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