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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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序(6)

第二天,灿烂的阳光洒满了大街小巷,我独自一人从旅馆出发,刚走到一百米之远,我似乎听到一个人叫我的名字,我以为是幻觉但没有介意,但是接下来又清楚地听到了第二声,我回转身,身后站着的人便是我大学时代的同学张林,他仍是大学时代的打扮,上身穿一件格子衬衣束在黑色牛仔裤里面,脚穿一双大皮鞋。张林拍了拍我的肩大声说:“商仪,我怎么会在A市碰到你?”我也问他那你为什么会在A市,他说他已经从北方来A市好多年了,我问他都在做一些什么事,他说开着一家广告公司。没有想到张林也跟我一样办起了广告公司。他没有问我来A市办什么事就邀请我先到附近的一家酒吧去坐坐。我欣然答应了,碰到张林我很高兴,那么寻找丁桃就不是一件难事了。在酒吧坐下不久,各自就聊起了现在的生活,当我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了时,他感到有些意外,我当然知道他的意外,因为在大学时代我一直是一个申明婚姻是腐朽的形式的倡导者,我问他结婚了没有,张林摇摇头,他说他倒是想很快进入婚姻生活,但生活总是与他作对,他说他现在正追求一名服装设计师,但那个女人除了漂亮之外还非常冷漠。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告诉张林,我来G市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个女人。而我寻找到这个女人必须首先寻找到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叫丁桃。

没有想到张林听到这个名字后是那样惊讶,他说道:“你找丁桃干什么?”我解释道:“我寻找丁桃,是因为丁桃是我要寻找的那个叫征丽的表姐,而且她又是征丽的好朋友。”张林听我说这些话时显得迷惑不解,他又问我道:“那个征丽又是谁呢?”我将酒杯端起来,我真不知道如何讲述这段往事,想来想去最好是什么也不要讲,因为经张林这么一问,我真的不知道征丽是谁,她也许只是我寻找过程中的一种私人回忆,也许只是那个做广告的模特。看见我沉默不语,张林将杯举起来碰了碰我的杯说:“你的故事不方便讲就不要讲了,现在我就带你去找丁桃,她正好是我正在追求的那个女人。”我和张林的目光对视着,这当中充满着两个男人难以言喻的悲哀,我知道这悲哀对于我来说就是在热切地寻找征丽时不知道征丽是我的什么人,而对于我的同学张林来说他的悲哀也许源自对一个女人的艰苦卓绝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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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十字路口,我们碰到了服装设计师丁桃,她身穿一身白色的裙装,她的包和鞋子也是白色的,她确实很漂亮,而且像张林所说的那样也很冷漠。张林面对她时显得很怯懦,寒暄了几句后,张林便将话转入正题,他向丁桃介绍了站在他身边的我,丁桃这才注意到张林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男人。她瞥了我一眼说:“你找我有事?”我说是的,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张林便说要不到我家里去谈,我们站在这街心谈事情不太方便。丁桃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我一个小时后还有事。”张林便说他就住在附近,两分钟就可以到达。于是,张林便带领我和丁桃来到了他的住宅,张林的房子很宽敞,他像我一样将工作室安置在卧室旁边。丁桃看上去是第一次到张林的住处,她同样是冷漠地坐在沙发一角,这时我们开始谈起正事。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当我刚说到征丽这个名字时,丁桃的面孔突然变得一片苍白,她的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我的内心一阵抽搐,以为征丽出了意外,但丁桃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问我是征丽的什么人,我说我只是他过去在G市的一个朋友,那年征丽突然出走以后我就无法与她联系上。丁桃冷漠地说:“她就在A市,她如今是一位外科医生的妻子。”她说完后便站起来,在离开时她说:“你如果要找她,你可以给她打电话,她的电话是3158649。”

这个女人消失得那样快,令我和张林都感到不安。张林站起来去送丁桃,我听着他们俩下楼的脚步声,想着丁桃告诉我的消息,征丽如今已经是一位外科医生的妻子,使我感到安慰的是我终于寻找到了征丽的下落,她并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像我推测的那样她果然来到了A市并在这里结了婚。张林很快就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对我说:“你都看到了吧,我喜欢的这个女人是什么德性。”我说:“漂亮的女人大都很冷漠,这是正常的事情。”张林说:“你的事你准备怎么办,你可以先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你已经来到了A市。”张林一边说一边将电话给我搬过来说:“打吧,丁桃不是已经将电话告诉你了吗?”

张林将电话机放在我的膝头上就到工作室去了,我抱住电话机,眼前出现征丽与我在一起的情景,出现那天我驱车带着惊恐不安的征丽奔逃的情景。如今照丁桃告诉我的电话号码就可以与征丽联系上,当我拨通电话,听着电话的铃声时我的心怦怦直跳。很快就将听到征丽的声音了。她的声音仍然是那样轻柔,当她听到是我的声音时她沉默了一会问我现在在哪里,我告诉她我已经来到了A市,现在在一位朋友家里。她便问我到A市来干什么,是从何处知道她的电话号码的,我说我从你的朋友丁桃那里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当我说到丁桃这个名字时,她又追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会认识丁桃。我觉得她的追问令我呼吸感到紧张,我便说:“我想约你出来见见面,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她最后答应了,与我约定的时间是明天晚上八点整。

表达我的情感成为与征丽见面的重要内容,试想一想如果我在多年前能够将我们之间的那层暧昧关系上升为爱情关系,那么,征丽也许就不会离家出走,而我现在的妻子也许就是征丽,而征丽也许不会是那位外科医生的妻子。所以,我要抓住时间表达现在的我,她坐在我身边,她一点也没有变。有一类漂亮的女人,即使时光嬗变,也不会变化。见到我征丽也很高兴,我感到她早已摆脱了K留下的阴影,这一切证实K只是一只飘逝的气球而已,这一切也证实了征丽在阳宗海的时候并没有与K发生性关系,看上去,征丽是那样健康,这使我心灵中的那些质疑和追问愈来愈清晰地化作了对于我爱情的表达。由于咖啡馆里光线的原因,使我无法看到她的肌肤,我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的爱意味着什么东西,它也许就是想找到她的肌肤,找到她肌肤中四处蔓延的血液,找到她的手指尖……于是,我伸过手去捉住了她的指尖。征丽看着四周将手抽动了一下轻声说:“商仪,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她说得郑重其事,并且试图阻止我别再滋生别的念头,我想,只要我看见这个女人,那么我永远都会对她产生幻想,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幻想也许永远是一场难以解析的梦。

她问我从何处知道她电话号码的,我说是丁桃告诉我的。提到这个名字,没有想到征丽显得那样惊讶。仿佛我使她猝不及防地陷入了某种寒噤之中去。我问她怎么了,征丽毫不掩饰地告诉我,她现在的丈夫原来就是丁桃的男友,所以,丁桃对她恨得要命。

现在是我被弄糊涂了,我说这怎么会可能呢?她是你的表姐,征丽向我简单地讲述了那段经历,她拎着箱子来A市时,丁桃正与她现在的丈夫,外科医生胡平在恋爱。但是,后来胡平爱上了征丽。征丽解释说那完全是一场梦,她嫁给胡平也是一场梦,她至今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无论如何她已经是外科医生胡平的妻子了。征丽还说显然刺伤了她的表姐丁桃,也感到丁桃永远不会将对自己的那种仇恨平息。征丽说到这里,显得有些惊悸:“说实话,我真害怕面对丁桃,我希望她找到一个爱她的男人尽快结婚,只有这样,她才能结束对我的这种铭心刻骨的仇恨。我将张林对丁桃的追求告诉了征丽,征丽说丁桃是一个难以征服的女人,也许她过去对胡平的爱太深了。

这次咖啡馆里的谈话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在经历了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我们都觉得再这样坐下去会令我们各自都难以分开。我在沉默中决定告诉征丽我明天就离开A市,到别的地方去旅行,说到旅行,我想起来我最后应该做的事就是应该将征丽做香水模特的那笔酬薪交给她。她没有想到,也许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来的职业,也许她还忘记了自己曾做过一次香水模特。不过她很高兴,她告诉我,她原来有一辆轿车被她在离开A市时卖了,但是她非常喜欢轿车,她要用这笔酬薪去重新买一辆轿车。我说如果是这样,但愿我们驱车在别的地方邂逅相遇。征丽的眼里也升起一阵幻想,她还告诉我,她要用很多的时间去旅行。看到她眼里那种绵延的色彩,我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永远在游动的女人。

离开A市之前我与张林作了一次谈话,我告诉他对丁桃的追求应该加紧进行。张林后来摇摇头说:“我再追求一段时间吧,如果失败了,那我就彻底放弃,并随便找一个女人结婚。”张林的这种悲观态度我虽然不赞同,但想一想,我自己不也是这样的结局。生活教会我们的就是平庸,平庸就像一池没有波浪的死水。平庸给我们带来了幻想破灭之后的麻木,平庸给我们带来了肉体的衰竭,平庸给我们带来了穿行于尘土之中的圆圈,平庸使我们发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所以,我相信张林的话,如果他追求丁桃失败之后,那么他走的就是我现在走的道路。我不能说我现在就平庸地生活着,但我也不能说我的生活中充满了我梦想的东西。

9

三年后的一个早晨,文舒菌刚去上班,我就在电话中听到了一个女人声音,那声音在三年中已经变得遥远了,但是她刚叫出我的名字我便知道她是征丽,她就是我竭力想置身在现实的平庸生活之中想忘掉的那个女人。她说她现在驱车从家里出走了,听到出走这个字眼我就会想起多年以前那个抛弃了住宅、电话、声音的女人的出走,听到这个字眼我就会想起她那深不可测的目光神秘而又无助,她将自己的命运移动在一种散发出悲戚气味的路上。我小心地说:“征丽,告诉我,这一次你为什么又要出走?”“商仪,我想尽快见到你,你可以尽快赶来吗?”“当然,我会尽快……你把地址告诉我……”实际上,多少年来我在遗忘中就一直坚持不懈地等待着这种召唤,我放下电话,收拾好东西,并给文舒菌留下字条,显然我只能对文舒菌撒谎,我告诉她我将驱车去风景地拍摄一组照片,时间大概需要一周。几年前去寻找征丽时,我也同样向文舒菌编造过谎言,但在这样的时刻,我惟一可以做的就是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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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已经来到靠近北方的一座海滨,驱车经过了两个省,经历了三个日日夜夜,我找到了征丽下榻的海滨饭店,她住在505房间,我敲门时手指尖在颤抖,征丽开门后,我捕捉到一种宛如梦呓般的声音,但是,并不存在着什么声音,如果说有声音存在的话,那就是我们之间的那种期待,拥抱平静了我们的颤栗,我们重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在那个夜晚里,她的身体和我的身体在抗拒之后相融在一起。现在,她刚刚沐浴过,看得出来她在淋浴之后一直就在等待着我,因为她计算过时间,我抵达的时间就是今晚。肉体中的缠绵之后我将她的面孔捧起来,她将台灯闭了,她说她想在黑暗之中给我讲述她现在的故事。故事很简单,就是她的丈夫与她自己还有丁桃的故事。三天前,征丽驱车去一座郊外的乡村花园买鲜花,征丽到A市后惟一的爱好就是在屋子里插大量的鲜花,她与外科医生胡平的家里宽敞而明亮,这使她购来的白色瓷花瓶得到了发挥,通常,她都是从花店里买来鲜花插在花瓶里,后来她听一个朋友介绍,在郊区有一座乡村的花园,劝她最好每周驱车去花园中买花,这样鲜花既鲜艳又可以每周在乡村花园中徜徉。朋友的这个建议非常好,她马上实现了这个建议,每到星期六的上午,她就驱车来到花园,中午与花园中的园丁共进午餐,然后她与园丁在花园中干两个小时的活,下午四点以后她就驱车回家。三天前那个星期六的上午,征丽照例驱车出发,轿车刚走到郊外口就发生了故障,征丽就将车开到了附近的汽车修理部,她在修理部等了两小时,修车师傅仍没有发现故障出现在哪里,征丽只好办理了手续之后,准备明天再来取车。她乘出租车回到了家,那时候正好是中午一点来钟,她估计做外科医生的丈夫正在家休息,因为胡平今天是上夜班,所以,她掏钥匙包括将钥匙伸进孔道里都变得异常地小心翼翼,几乎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进到屋里她正弯下腰换鞋时发现了一双女人的橘黄色的高跟鞋。征丽的心里怦地跳动了一下,但当她换上鞋子时马上滋生一个念头也许是胡平的妹妹来了,结婚前她见过她妹妹,她在一座地区医院做药剂师。但是事情并不是如此地简单,此时此刻,从他们的卧室里突然传来了一男一女的欢鸣声,事情确实不是这么简单,那阵欢鸣声几乎淹没了过道和客厅,现在征丽正站在客厅里,她完全被卧室中的声音,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声音的袭击击败了,她呆滞地朝前移动着脚步,那一时刻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她碰倒了客厅里的暖水瓶,暖水瓶爆炸的声音使来自卧室里的声音突然地停止了,也使征丽骤然清醒了,她突然奔到丈夫的卧室,她只有一个愿望想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就这样她看到了丁桃赤裸着上身紧紧地偎依着胡平。

这就是征丽在黑暗中给我讲述的故事,这也就是征丽出走的原因。当她看到卧室中的情景之后她平静地告诉自己千万别发怒,一定要克制自己,她在一秒钟内将一堆衣服塞进了箱子,然后又拎着那只箱子乘上出租车来到郊外的那家汽车修理部,她在那里守候了四小时,轿车终于修好了,她就驱车出发,在那时刻她觉得自己竟然是那样的迷惘,她最想去的地方仍然是有水和沙滩的地方,后来她在一家书店里买到了一本旅游地图,她的目光盯着北方的那座海滨城市中的沙滩,她决定到那里去。在异常痛苦的日子里,她想到了我并给我打了电话。征丽的故事讲完了,她疲倦地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第二天,第三天,我和征丽除了沿着海岸线行走之外就是坐在沙滩上。到第四天时我问征丽有没有考虑过今后的生活,征丽说她不知道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