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刑警那边有消息了。”铁南在另一头飞快道,“一个月前,加拿大温哥华有个案子。一个从大陆逃到香港,又从香港辗转到温哥华的官僚,被吊死在街头。细节就有点重口味了,和我们这边有些不同。”
“怎么个重口味法?”诸葛羽把联络器调到免提,让雷萌一起听。
“死者是在活的时候被剥皮的,然后被绞杀,再被吊在路灯下,路灯边上他的皮囊里塞满了杂草。马上都二十一世纪了,剥皮这种事非常罕见,而且死者不是加拿大公民,所以被国际刑警记录在案。至于绳索和打结的手法,据说是和我们这里的类似。”
“类似?”诸葛羽眉头紧锁地问,“剥皮揎草”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现代,而且还是加拿大?
“打结手法相同,绳索不同。”铁南道,“加拿大方面会把档案发给我们,并欢迎我们飞去看证物。”
诸葛羽扭头对艾米?张道:“你对这个案子很熟了吧?”
“是。”艾米点头。
“回家收拾一下,搭早上第一班飞机去温哥华,那边E科会照顾你。加拿大人做事很慢,凡事你都要盯着点。”诸葛羽道,“飞机上睡一会儿,万一刚到加拿大,我们这里就破案了,你就交涉把那边的证物带回来。”
“好。”艾米笑了笑,丝毫没有迟疑,跨上摩托就风驰电掣地离开了。
“阿铁,我这里有一个摄像头录下的黑影,有影子大小和路灯高度,你能计算出那个人的大概身高吧?”诸葛羽对铁南道。
“会有点麻烦,还要考虑到凌晨的月照。不过出入不会很大。”铁南道。
“我们不是做裁缝,不用太精确。”诸葛羽点头道。
雷萌有些诧异E科的工作强度,但她更不解的是为何杀手在加拿大会剥人皮。“铁南先生,那边案子确定是一个月前吗?那样就比我们这儿今天的案子早发生,为何暴力程度会不同?连环杀手通常手段变化都是越来越激烈,而不会激烈过后,又恢复到过去的程度。”
“这我也不太明白。”铁南道,“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中国古代杀贪官,就是用剥皮作为惩戒方式。他这个只是用了一种古老手段吧。”
“剥皮作为惩罚贪官的方式?”雷萌皱了皱眉。
“据说明朝朱元璋时期,贪污六十贯就以剥皮揎草来处置。六十贯大约不到现在五千港币的样子。”诸葛羽解释道,“据说明朝用这种刑法的时候,剥皮没完成行刑人不能让受刑者死掉,否则行刑人就要被株连。”
雷萌脑子飞快转动,问道:“那挂尸体在路灯下有说法吗?明朝没有路灯吧?”
诸葛羽道:“这么说起来,可能是另一个古代刑法,弃市。简单说就是杀死之后,暴尸三日示众。但这个是秦汉时期的做法。隋朝之后明文里就没有了,就像你们香港从93年之后明文废除死刑一样。”他说到这里心头一动,“第一起挂尸案,是不是在1993年香港废除死刑后发生的?”
雷萌点头道:“不错,大约是废除死刑后两个多月发生的。”
“他杀的人至今为止都是法院放过的人。”诸葛羽自语着看着远处的灯火,仿佛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他点起一支烟,慢慢道,“这个人,痴迷于古代刑法,擅长功夫,正义感超出常人。他对付别人都手段残忍,但对女人是一刀割喉,若不是认识那个女人,就是不忍对女人下杀手,所以加快了杀人的过程。以此推测,凶手是男子。他作案手法谨慎而有控制力,应该不是毛头小子,废除死刑对他影响不小,说明他还没到不受外界刺激的高龄,因此他的岁数大约在二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案发地点都在荃湾,他应该在这个区域工作或者居住。”
“这种人的确应该不多。但在这个时代,只怕很少有人能有你刚才的身手,即便有大多数也都隐姓埋名,我们很难找。”雷萌苦笑道,“更不用说他还要了解古代的刑法,还要熟悉这里的街道。”
“的确……但也不完全没有头绪。”诸葛羽道,“明天一早我和你去拜访一个人。”
“谁?”
“在香港,当然是卫先生,你的表叔。”诸葛羽眯着眼睛,低声道。
这时,雷萌的手机响起,她听了听,皱眉对诸葛羽道:“洪胜那边的线人传来消息,今天洪胜的高层找了一整天狮牙拳馆的谭叔都不见踪影。现在社团把他定性为失踪,据说他是和把兄弟黎方同时不见的。”
(三)
“你问我这个问题……只怕我也给不出合适的答案啊。”
次日早晨十点多,湾仔大坑道的一处宅邸里,卫先生拿着一杯红酒,思索良久后说出一句让诸葛羽和雷萌非常失望的话。“香港虽然不是风名岛,又或者西伯利亚老营那种天下四大异能者圣地,却也是四方龙蛇汇聚之所……不说本地的怪物,只是每日在香港机场转机的高人,就有几十吧?你要我说一些可能符合你测写特征的人,实在太难。我说熟悉的人,就是在埋汰朋友,说不算熟悉的人,就摆明着是瞎说。”
“你不如就说,你听了我们的测写后,第一个想到的名字。”诸葛羽道。
“除了年龄和痴迷刑罚这两条,他自己倒挺符合的。”美丽的卫夫人从厨房走来,手中捧着新鲜的各式水果,“诸葛、雷萌,你们一定要问,不如我们反过来说一下。”
“反过来?”雷萌微微皱眉。
“是的,我们就来说,哪些人绝对不可能……”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的,卫夫人温柔微笑,侃侃而谈,除了眼角淡淡的笑纹,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首先,这个人不可能是经常在外抛头露面的人,因为我们也好,警方也罢,甚至那些帮派社团也动员起来了,各方面综合在一起,也算对香港的怪人了如指掌,却无法从第一时间弄到可怀疑的人。第二,他应该不是古惑仔,此人自认为是惩罚者,为民除害,他如果自身是道上的弟兄,不太可能有这种道德洁癖。第三,这个人不太可能住在荃湾以外,因为荃湾以外的人不会那么执著于荃湾的案件。第四,此人三年没有行凶一定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原因,要么是病了,要么是入狱了。”
“等等……你说他不是道上的兄弟,那他怎么会入狱?还是病了或者受伤了比较可靠吧?”雷萌道。
“入狱的又不全是道上的兄弟。但这种人真的会因为犯法被关进去?”诸葛羽摇头道,“不太可能。还有第五吗?”卫夫人说的话虽然有道理,但依然过于笼统。
“这个杀手就是太高调了,他是想靠杀人警示世人,却不知道这是最没可能做到的事。”卫先生抿了口红酒,“我老了,现在的世界说死刑不够文明,我是挺难认同的。就好像说随便开车撞死人不偿命是文明的,说随便卖点假药吃死人了,不用偿命,也是文明的。杀人偿命是千年铁律,有时候是必要的,只有有限制了,那些富家子在外面才会低调一点。否则不管他们坐个十几年牢,或者用更短的时间,出来后还是烂人一个。”
“你真是年纪大了,那么多牢骚。”卫夫人嗔道,“这个凶手,是纵容不得的。”
“诸葛羽,我觉得你关注错了方向。你一直把调查的方向,放在异能者和武林高手身上。或者说你的注意力,太多地放在凶手身上。”卫先生认真地说道,“但你却没意识到,异能者和武林高手这两种人都是极其隐秘的,如果你没有具体线索,那么不断这样追问,就只有死路一条。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当凶手没有露出破绽的时候,换个调查思路?”
“比如说?”诸葛羽侧头问道。
“目前的死者,一个是女毒贩,一个是洪胜的打手抢劫犯,一个是贪污高官,看上去毫无头绪。但世上任何事都有一个理由,凶手杀人不会毫无原因。就算他只是看他们不顺眼,但为何不顺眼总要有一个道理。一定有某条线索将他们三个人联系在一起。电视里报到过那么多模糊的案子,那么多逃脱法网的人,为何目前只有他们三个死了?三个人的背景里,一定隐藏着某种联系,只是你们没找到而已。鉴于他们三个人的联系是摆在那里无法抹杀的,调查他们,总比调查一个暗中的杀手要方便。你还是应该认真排查死者。里面一定有你遗漏的东西。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除非对方继续作案,你是不会有更多的线索来追的。”卫先生冷笑道。
“这就好像如果我做一道菜没有做好,不好吃的原因,可能是我的水平问题,也可能是菜的原材料有问题。但你不能老是追问我是不是水平不好嘛。”卫夫人微笑补充道,“也许去厨房看看原材料,就能明白菜做砸掉的真正原因。”
对面的夫妇和师父赵东临是同一辈的人,更是华人世界传奇中的传奇。诸葛羽看着窗外的雨水,微微发呆。换一个角度,也许是目前最需要的变化。但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三个死者的共同点……大概只有阎王爷知道吧?这不正常的雨水从昨天下半夜开始,一直下到现在,而他也一整夜没合眼,真是烦人……午后雨越下越大,诸葛羽和雷萌又重新走了一次犯罪现场,这个世上是没有完美犯罪的,杀的人越多破绽就越多。两人都在琢磨先前到底遗漏了什么?街上行人匆匆,荃湾的街道在雨水冲刷下,变得愈发阴冷。一些路人打着伞,蜷缩着身子在风中前行。
“香港很少有这种天气。”雷萌抱怨道,但诸葛羽却停在那里没有说话,她顺着诸葛羽的目光望去,左前方的街道深处有一家香烛店,店里摆放着一具华贵的棺材。
诸葛羽拨通联络器,飞快说道:“阿铁,我们之前对比了那些有前科死者的资料,你想办法理一下那些家伙生前犯的案子。抢劫犯杀了人,女毒贩也杀了人,看他们的受害者有没有共同点,你给我做出表格来对比。另外,艾米到温哥华了吗?”
“看时间就快到了。不过去警局收集资料,只怕还要些时候。”铁南道,“你这个对比要求有点复杂,陆勇抢劫杀的人可是外地客……这个我尽快给你答复。”
两人走入香烛店,除了安排丧葬事宜和零售香烛纸钱外,这里还提供骨灰坛临时停放。这其实是很常见的一种买卖,几乎每个社区都有一到两家香烛店。小店老板上前寒暄了几句,得知他们是警察例行巡视,就不再言语。
“你说香港的香烛店为什么还有棺材铺的功能?这里居然可以寄存骨灰坛。”诸葛羽问。
雷萌耸耸肩道:“香港地少人多,这几年说是找地皮造新公墓,但各个区都不喜欢自己的地变成墓地。所以事情就扯皮搁置下来,很多人死了葬不起,只能就近寄存在棺材铺和香烛店。开始时都说是临时寄存,但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解决,于是就变成了长期行为。”
诸葛羽点点头,看着那香烛店里的长棺材,脑海中一下浮现出从前和端木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他深深吸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为何走到哪里心头都是她的影子?
突然,前方的街道上传来尖叫声,诸葛羽第一时间冲出店铺,望向长街远端。雷萌辨别了一下,说道:“是法院附近!”
二人一起向前,难为雷萌踩着三寸跟,还丝毫不慢地一路狂奔。阴冷的雨水打在两人脸上,转过街角,前方的震撼景象让他们同时倒吸一口冷气。法院东墙路灯下挂着一颗人头,周围铁栅栏上插着一排肢体,躯干被分成三段,四肢一字排开。那些切开的伤口很平整,一看就知道凶手对分尸游刃有余。死者身上有许多文身,但由于年纪偏大皮肤松弛,许多文身都走形看不太清楚。
“这里只有一个人的尸体。”雷萌小声道。
诸葛羽扭头望向马路对面的摄像头,那探头已被砸歪,尸体挂在法院门口绝对是一种示威。
雷萌上前几步,仔细端详路灯下的人头,拨打999道:“我是警探雷萌,荃湾法院东墙发现新的罪案现场,初步估计死者是洪胜社失踪的黎方,请求警力支援控制现场!”
看着那些被分解的肢体,诸葛羽低声道:“这是大卸八块。从昨天下杀手到今天才一天而已,那家伙已经失控了。”
“凶手的行为越来越激烈了,他是想告诉我们,他才是这里的执法者吗?”雷萌焦虑地扫视四周,“尽管雨不小,但仍然算是白天,他是怎么躲过路人眼睛的?”
“雨天就是他最好的掩护。”诸葛羽顿了顿,苦笑道,“而且那么大的雨,尸体上即便留下了追查证据也会被雨水冲掉。”
但即便是大雨,也阻挡不了越来越多的群众聚集在周围,甚至许多法官检察官和法警都闻讯赶来。同时闻讯赶来的还有许多洪胜社成员,他们几乎就站在尸体旁,两边人员原本就立场不同,所以很快就发生了冲突。远处驶来许多警车,众多巡警过来维持秩序,但古惑仔实在太多,警员人手严重不够。
诸葛羽正同人群对抗,耳边联络器中传来铁南的声音:“老大!我按你说的追踪那些受害人的状况,找到了共同点!女毒贩杀死的孩子,丧事是一个叫‘西照’的香烛店经办的。而陆勇杀死的一家三口,由于是外地人,同样是由那家店经办的。这家香烛店还提供骨灰代存业务,目前死者的骨灰还都在这家店里存着!”
“那家店在哪里?”诸葛羽大声问,他迅速记下铁南说的地址,又道,“查一下新的死者黎方。看他和陆勇,以及同时失踪的谭叔到底是什么关系!”说完他和雷萌打声招呼,直接朝那家叫西照的香烛店跑去。
人群中的谭青山扫视着那些被切开的肢体,死者左臂上一处字符让他一愣。那并不像文身,而是六个潦草的字符:“XZHY49”,那字符不仅歪斜而且很淡。谭青山如中电击般地想到了些什么,并没有管其他人独自转身就走。
名叫西照的香烛店,在荷笛街附近。店外停了部跑客人的小巴,店面不算大,店中烟雾缭绕,香案上的香早该换了,电视机没开,很安静。
诸葛羽满身雨水地冲入店里,一脸杀气的他把老板吓了一跳。老板名叫沈慈,看上去年近五十岁的样子,花白的头发留得挺长,扎了辫子系在脑后。诸葛羽询问起关于骨灰坛存储的事情,老板给他解释了一下大概的流程。然后诸葛羽就表示自己是警察,拿出了警方顾问的证件,并提出想看一下存储柜,以及如果方便再看一下客户账册。
“你觉得……我是杀手?这……还是我的顾客是杀手……”老板有些吃惊地望着他,“你是警察……我还以为是古惑仔。年轻人,你吓死我了。”
诸葛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道:“杀手肯定不是你这样子的,但你的顾客可能和杀手有联系。具体我不可以告诉你,你如果需要我去申请搜查令,我也可以马上去申请。但这个恶魔出现在荃湾,弄得人心惶惶的,实在不成样子。想必你也希望早点结束这个情况吧。”
“那个扑街,的确把街坊弄得人心惶惶。”老板苦笑了下,从桌台下拿出一本账目道,“我在这里开店有二十年了,这是今年的账目,你如果要从前的我给你去找。”他看上去并不很老,但走路有些慢。
“我还要三年前,那个女毒贩杀死学童的,那个Case的情况。”诸葛羽又道,“那件事很有名,孩子的葬礼是你经手办的,你有没有印象?”
“有,我记得。”老板走入内室,拿出一本老账本,“一般小生意,我只记个往来。存骨灰坛的客户和经办葬礼的客户就都会详细记录,两年前的账目在这里。”
诸葛羽认真翻看着,把两个有联系的死者名字摘抄出来,铁南那边查到的消息是对的,的确都是在这里办理的存储。“我能否看一下这两家的骨灰坛存放地?”
“这有点麻烦……因为他们不存在这里。”老板低头看了看账簿,苦笑道。
“可是记录就是说存在你这里的。”
“是……因为现在政府在整顿骨灰坛存储的事情,我开始把一些业务转移地方。”老板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本子,“这里,他们都在这里。”他手指着本子上的一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