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古老三和孟四改天真地以为,到了湖北这边的河堤上就算逃出了魔掌。没想到被两个梦想发不义之财的汉子捉住。
原来,大金牙牛团长正悬赏四处捉拿他俩,告示先一天已经贴到了这里,两个地痞见他俩咋看咋像,就动了抓人领赏之心。地痞得意地想,人已在自己手上,二百大洋已经十拿九稳了,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关键时刻,河堤上又走来了几个肩上有枪、身穿灰军衣、戴着袖箍的军人。
古老三和四改弄不清他们是什么队伍,反正自己身陷囹圄,只有死路一条,是什么队伍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两个心术不正的恶脸汉子一见这队伍立刻像碰上猫的老鼠,他们神色慌张,一人劫持一个将古老三和孟四改拖到了河堤下,并使劲将他们按在王子草林里,厉声呵斥道:“不许出声!叫我打死你!”
古老三只觉奇怪,他想,这俩坏家伙为啥怕见那队伍?他们怕见的队伍一定不是牛大金牙的队伍,不是牛大金牙的队伍很有可能就是歪嘴叔说的咱穷人的队伍。我叫他打死我,我不叫交到大金牙手里不也是死么?都是死我为啥不叫?于是古老三不顾一切地大呼救命。这一喊不打紧,两汉子撇下他俩抱头鼠窜。
原来这几个军人是新四军第五师的一班战士,今天临时出来执行侦察任务,正像歪嘴大叔说的那样,是李先念领导的队伍。这些人虽然也是兵,可个个都慈眉善眼的,对他俩如同亲人。
古老三和四改跟着新五师的兵又走了一天路。一路上他俩哭诉了自己的身世以及为牛老财作陪葬的遭遇。几个新四军战士先是跟着落泪,后来都义愤填膺起来。一个战士说:咱们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都有一本血泪帐,我们就是为天下的劳苦人民争得生存权,不再受这样的残酷压迫,才出来跟着共产党打日本、闹革命,我们要推翻这个吃人的世界,建立咱穷人当家作主的天下。
这一天里,战士们对他俩关怀备至,讲了许多他们从没有听过的革命道理,可惜他俩似懂非懂。太阳快落山时,一个像是管事的新四军给了他们几块干粮说:“这地方是湖北的地界,牛团长已经抓不到你俩了,不过这里还不是解放区,为了更加安全,你们需得往山里走才保险。”古老三和四改顺着新四军指的方向,朝山里走来,那时他俩还不知道这高高的光头山叫铁石岭。
古老三和四改攀上铁石岭时太阳已经落山,举目眺望,岭下一座高高矗立的奇石使他们产生了兴趣,他俩都出生在黄土岗上,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山,更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石头,于是他俩瞄着奇石朝岭下走来。走到又高又奇的石头跟前天已黑定,两人又饿又困,好在高大的巨石可以遮挡寒冷的夜风,两人背靠巨石吃了点干粮,只感觉眼皮打架,这几天他们根本没有躺下好好睡过觉,一躺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两个孩子再醒来时,已是又一天的中午。看看左右,这是一道不知寂寞多少年的山沟,沟很宽大,坐在中间打量四处的群山,犹如坐在盆中一般。盆底有一道弯曲的小河,清清的河水荡漾起细碎的波光,如同一条巨蟒在山间狂欢乱舞。小河两岸,翠柳垂立,像站岗的哨兵。古老三和孟四改沿着这条小河逆水朝上走来。越走山越高,越进沟越深,不光有悬崖陡壁、飞瀑流泉,还有起伏的林涛、高耸的花岗岩。山头烟云缭绕,山间百鸟鸣啭。不一会儿,他们在又一处开阔点的地方见到了有人住的村落,说是村,其实也就是几间零零星星的土围子和茅草棚,嵌满了寒酸和寂寞。
进村的路边有一块长条地,紧挨河堤的地边站着一棵怪头怪脑的古柳,地里有个老太太正在挖红薯,老太太看上去有五十多岁,蓬头垢面,瘦得只显骨头不见肉。她精神萎靡,有气无力的,那镢头每抬一下都显得十分的艰难。尽管如此,挖出红薯时,她还先选出两个大点的,给两个陌生的孩子一人一个。古老三发现她递红薯的手颤抖不停。古老三太饿了,抓过红薯就啃。啃完后感觉身上有了点精神,他接过老太太的镢头帮他干了起来。他们一边挖红薯一边唠家常。原来老太太无儿无女,一月前老头子也去了,她又一病多日。眼看这成熟的秋物无人往回收,而家里已经断炊,为了活命,她只能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骨下地干活。
听到这里,古老三灵机一动说:“老妈妈,你没有儿女,我兄妹俩无爹没娘,四处逃难,你就收我们做儿女吧!我都吃十二岁的饭了,人家说男娃不吃十年闲饭,我有力气,打小就帮家里种地,能养活你。”说罢不等老太太发话,两人立刻磕头叫起娘来。
老太太先是一愣,她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接着揪一把自己胳膊上的皱皮,疼痛使她确信这不是梦。然后是看,看看天,看看地,看看男、再看看女,看了女、再看看男,看着看着老太太终于露出喜色,说:“真的?这是真的?你们真的不嫌弃我是个半死不活的老婆子?”
四改说:“老妈妈,您人好心好,我们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这样的娘亲,你放心,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我们保证将你当亲娘孝敬。”
老太太流泪了,她向苍天作揖叫道:“老天爷,谢谢你了!看来世界上还真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我一辈子做善事没有吃亏,老天爷终于睁眼了。”
老太太慈祥贤惠,这里的人都叫她满妈。满妈老来添喜,从天而降一双儿女,总算老有指望了,她一辈子命苦,做梦也没想到还有坐享天伦的今天,心里一高兴病也好了许多,身子骨又一天天硬朗起来。她有两间茅房,有几块老伴在世时从山边开出的土地,好在布袋沟地厚土肥,种什么长什么,一家三口基本上能吃饱穿暖。有饱饭吃的古老三和四改身子骨上长的奇快,只三四年工夫一个成了毛小伙、一个成了毛丫头。
发育长大的古老三身坯子高了,感觉力气也大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古老三天天在山上跑、地里忙,渐渐成了爬山种地的好把式。同时他渐渐对女人有了渴望,随着身坯子一天天壮实,欲望也越来越强。古老三最先着迷的女娃是刚刚逃难来的喜娇。
那天,古老三看见黄龙岩下那块黄土地里有个女娃在捡红薯。这捡红薯也就是在主家挖过红薯的地里寻一些小的、破的、主人不要的,和没有挖干净的剩余货。这些剩下的红薯寻着太费工,扔了又算糟蹋粮食,一般情况下都是谁捡是谁的了,接济挨饿的人也算行善积德,糟蹋粮食是犯农人大忌的。那红薯地一半是文大安家的,一半是古老三的。见有人在地里捡红薯,又是个陌生女孩,古老三忽然有了当主人、显威风的欲望,随口叫了一声“谁在捡我家的红薯?!”古老三的声音很大,女娃吓红了脸,惊恐中“哇”的一声啼哭起来。见女娃啼哭,古老三笑了。其实人家这会儿正在文大安那边捡,就是他的也是自己早就放弃过的,随便这么叫一声居然将人家吓哭了,古老三也不好意思起来:“哎呀!看你,怎么就这个胆?你捡吧!我们早就不要了。”
见古老三的口气缓和下来,女娃也止了泪。古老三忽然发现她那张俊脸十分受看,眉眼间似乎饱含着一股让古老三动心思的蜜,一双机灵的大眼阴雨初晴,红红的脸蛋湿泪还在,她那忧伤的小脸是那样的使人怜惜。也就是在此时,古老三的心动了,虽然目瞪口呆,心里却对她产生了无数好感。古老三对自己的贸然行为感觉无比歉疚,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我是与你闹着玩的,别怕,你捡吧,地是我的,里面要是还有红薯算你的了,你放心捡吧。”
女娃这才弯腰面向地面,还没找到可寻之物,又胆怯地抬头看看古老三,一次,两次……“你是哪里的人?在什么地方住?”古老三原本是上山寻柴的,这下不走了,没话找话。
女娃这才直起腰,抬手指着不远处一座刚搭的新草棚说:“我家住在那边儿,逃难的,刚来才三天,家里冇(没)得吃的了,所以、所以才来这里捡些烂地瓜回去度日。”
古老三说:“我说哩,这布袋沟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也就七八户人家,没有我不认识的,听你说话的口音这么蛮,一定是南边来的蛮子,蛮女娃,你说说,你们是什么地方的人?咋也跑到这里来了?”
蛮女娃说:“我们住在长江边,离这里好远好远的,被恶人逼的冇得法儿了,一家人只得出来逃难。”
“长江?”古老三好象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名词,问道:“啥叫长江?”
蛮女娃说:“很大很长一河水,永远流不尽,水上面能走许多许多船,那船我敢说你从来没有见过,有大有小,各式各样,有白帆,能在水上飘着走,船上能驮许多人和东西。”
古老三说:“你说我没见过船?你太小看人了,告诉你吧!我就出生在黄河边,黄河就是大江大河,黄河里就有许多帆船,我还坐过船哩!”
蛮女娃说:“怪不得你说话这么奤,原来是个河南来的奤子。”
古老三说:“奤子怎么了?奤子就是比你蛮子强。”
蛮女娃争辩道:“蛮子比奤子强。”
古老三说:“你是个搅耗蛮。”
蛮女娃还击:“你是个猪头奤。”
古老三说:“你蛮耗子!”
蛮女娃还击:“你奤瓜子!”
两人对骂几句又都笑了起来。笑过后蛮女娃说:“奤子哥,别叫我蛮女娃,难听死了,我叫喜娇。”
古老三说:“你也别叫我奤瓜子了,我姓古,叫古老三。”
喜娇说:“我们都是逃难来的,你只不过早来三四年,都知道出门在外艰难,我们刚来这里落脚,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求你高抬贵手,多照应我们一点。”
古老三说:“那是,谁让咱都是苦命人呢?咱和尚不亲帽亲,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你。”临走时古老三告诉喜娇,明天我带个镢头来,我教你,保证比今天寻的多。
第二天,喜娇来时,古老三早已扛着镢头等在地里。古老三教喜娇说:在人家挖过的地里寻红薯需要技巧,这一窝一窝的都掏尽了,再挖是白费功夫,你看这一窝与那一窝的距离是不是很宽?中间足够多出一窝的位置来。这很有可能是砍红薯藤的人不小心带掉了藤码,挖红薯的人是以藤码为标记的,这蔸没了标记,所以漏网了,挖这里很有可能就是一窝没有动过的红薯。古老三一镢头挖下去,刚好是一窝滚圆的红薯。喜娇喜出望外。她聪明伶俐,一点就会,这一天收获巨大,而且再也不是破的烂的了。喜娇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古老三看着她更加着迷。
第三天古老三悄悄在地里做了点手脚,喜娇在古老三选中的一个地方竟然一下子挖出一箩筐红薯来。
古老三对喜娇已经痴迷,而且越来越深,没有想到第四天竟与喜娇的男人打了一架。原来,寻足了红薯的喜娇,对地头那棵柿子树上鲜红的柿子发生了兴趣,她长这么大从没有见过这种水果,只感觉好看,不知道是苦是甜,问古老三是什么果子,树是谁个家的,能吃么?古老三说那是柿子,我家的,不但好看,还好吃,放嘴里能把心甜透。古老三一见喜娇就精神百倍,说拔飞快地爬上柿子树赶软的摘下几个。喜娇抓到手就张嘴啃,古老三赶忙拿过来纠正她说:“像这样先掰开,再吃中间的柿瓤。”古老三将掰两半的柿子一半递给喜娇,将另一半送到她的嘴里,并将一只手扶在她的肩上……没有想到这情景让一个与他俩大小差不多的小伙看见,那小伙不由分说,上来朝古老三就是两拳,骂道:“我日你妈!她是你胞妹呀!这么亲近?”
古老三也是个横头牛脾气,哪里受得下这个?高骂一声:“日你妈!她是你胞妹呀!你狗拿耗子!”说着突然出拳反扑上去。
那小伙吼道:“不是我胞妹是我媳妇!你他妈的下流坯子,想打我媳妇主意,瞎了狗眼。”
像抵红眼的一对牤牛,扭在了一起互不相让。一个气冲牛斗,一个以死相拼,眼见不得下地,喜娇哭着、叫着:“别打了!别打了!”两人好像谁也没听见。就在这时,只听古老三突然惨叫一声,一使劲狠命地将那小子摔倒在地。喜娇见两人终于摔开了,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死挡在两人中间,才将两人隔开。古老三指着胳膊上几个带血的牙印,恶气冲天地说:“蛮狗日的!你听着!算他妈的啥东西,有本事来硬的!咬老子算他妈的啥好汉,狗子才咬人,咬人的狗子!你等着!我血债要用血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