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搭话,依然用一种漠然的神情望着她。
见我如此表情,她有些无趣,双手托住下巴,满是讥讽地看着我:“唉,怪不得江裴会出轨了,天天对着你这张苦瓜脸,是个男人都会疯掉!好吧好吧,算我可怜你,就实话告诉你吧,那天晚上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是什么阴谋,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发生的。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有几秒钟的时间,我突然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我的整个人、整个灵魂都像是飘浮在空中,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放空。
半晌,我慢慢从恍然中回过神来,一抬眼就看见坐在对面的徐子珊一脸恶意的表情看着我。那种毫不掩饰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眼底瞬间即逝的恨意。
我呆呆地望着她,然后听见自己沙哑而又木讷的声音:“不是第一次,也不是阴谋……什么、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徐子珊终于露出了见我之后的第一个笑容,自怜自哀一般,又仿佛是自嘲。像是秋风里渐渐枯萎的落叶,憔悴而又伤感。
她笑了笑,风尘中却又透着一丝清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你还不明白吗?唉,真是的,原本不想让你太难堪的……苏予唯,我就是想告诉你,江裴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就算再爱、再喜欢,他也会犯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明白吗?第一次可能是意外,但是第二次、第三次……后来的很多次,你能说,那些都是意外吗?”
我的大脑轰一声炸开。我的身体晃了晃,手用力攥住桌沿,身体紧紧靠住椅背,才能确保自己不会倒下去。
我抬眼看她,看着她充满魅惑却令人恶心的精致妆容,我艰难地张了张嘴:“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虽然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一定会令我心碎,可我还是问了出来。大概,就是想给自己这三年的感情一个交代吧。
“什么时候啊?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呢。”她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轻叩着,亮闪闪的指甲晃得我想吐,“大概是去年的圣诞节吧。还记得吗?那天晚上你在你们的租住公寓准备了晚餐,可你一直等到十一点,他才匆匆赶来。他说有事,你相信了。可是如果现在我告诉你,他所谓的有事,其实就是跟我在一起。你说,我们俩的版本,你到底相信谁的呢?”
我的脸色瞬间惨白。
“哦,对了,其实你也不用太难过,江裴的离开,并不只是因为没办法面对你。”徐子珊站起来,一步一步靠近我,她的嘴唇就贴在我的耳畔,像毒蛇,冻得我的血液几乎快要凝固,她轻声说,“江裴离开,是因为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从美国回来了。那个人认祖归宗,进了江家的公司,占了江裴的位置……他是被逼走的。嗬,没想到吧,就连这次的丑闻视频,也是被蓄意安排的。只不过呢,江裴警惕性太低,他自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可惜啊,隔墙有耳。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了,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不是吗?”
徐子珊的话像是从天上丢下的一个炸弹,在我头顶炸开了花,炸得我头晕目眩,也冷却了我满腔的热情。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毕竟是你的初恋,你怎么忍心呢?你这是在害他,害他,你知道吗?”
“有什么忍不忍心的?谁给我钱,我就为谁出力,人性不都是这样的吗?”徐子珊冷笑一声,“我永远也忘不了,我被江兆宏设计的那一天,江裴嫌弃而又厌恶的表情。我只是想让他也尝试一下,被人陷害,被人厌弃,被人逼到绝境,那是一种怎样的无助和绝望。”
“没有下过地狱,就永远不会体会到阳光的温暖。”
临走时,徐子珊将一张百元的人民币放在桌子上,然后,留给我最后一句话。
事已至此,我再也没有办法绷住脸上的表情,颤抖着身体慢慢趴在桌子上。
江裴给我的梦太过美好,即便事发,也让我傻傻地以为他是因为太过内疚,无法面对,所以才离开。我甚至在想,没关系,男人嘛,难免犯错,错了能保证不再犯就好,我忍了,我原谅他。
可是,谁能想到,男人的劣根性,竟是摧毁一切的魔。这半年来,他们无数次地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甚至有可能在我们的租住公寓里翻云覆雨。只是这次事发,让他失去了搪塞的借口,于是他直接给我一句“分手”,便将我丢在这个冰冷无情的地方。
真相仿佛从水底射出的箭,直直地刺入我的心口,单刀直入的钝重力道让我没有任何力气去抵挡。
江裴……江裴……你所做的一切,你所隐瞒的一切,你为我编织的童话梦,你给我的所有甜蜜和幸福……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当真相被戳穿,你让我情何以堪?你让我何去何从?
原来,我引以为傲的爱情,不过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笑话!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宿舍,宁霜看着我惨白的脸色,也被吓了一跳。她问我:“苏予唯,你见鬼啦?”
我没搭理她,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我用枕巾蒙住头,假装自己是具尸体。
“喂,跟你说话呢!”见我不吱声,宁霜过来用力推了推我,“你不是去超市了吗?买的东西呢?”
我“唰”的一下扯开蒙在脸上的枕巾,然后,宁霜就看见我泪眼模糊的样子。
“予唯,你没事吧?”她蹲在我面前。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霜,江裴出轨了。”
“不可能……你开玩笑吧……”
“他跟他的初恋在我眼皮子底下鬼混了大半年,而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我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抬起胳膊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霜,你说我是不是蠢过头了!这么久了,啊,都这么久了,我居然没有发现!哈,我这个傻子居然还想着要去找他,还想着要是找到了,就得跟他‘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贱骨头呢!”
“你别这么说,也许是误会呢。”宁霜的表情很复杂,“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江裴的初恋啊,徐子珊,就是给我光盘的那个女的。”
“会不会是她故意的?你也说了,这女的是江裴的初恋,对她来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她嫉妒你,所以想拿些莫须有的事恶心恶心你,也许这些根本就是她自己瞎编乱造的呢!”
我坐起身,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几近虚脱的哀凉:“说实话,刚开始我就觉得这女的不怀好意,明显是挑衅,可是后来,她说的那些,那些……让我没有办法不去怀疑。霜,她说的那些都太凑巧了,巧得……就像是真的一样。”
“予唯,听我说。”宁霜握住我的手,她的掌心很温暖,握在我冰凉的手指上,仿佛有一股小小的力量,如潺潺溪流般顺着我的血液流淌进来,让我的心暂时安定下来。她注视着我的眼睛,非常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予唯,你要知道,人只有在得不到的时候,才会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中伤自己的敌人。如果你还爱他,如果还是放不下,那就不要相信,一句都不要相信!”
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之前有人说过,爱最好的证据就是信任。爱他,所以要相信他。
我转过头茫然地看向窗外。一群鸽子“呼啦啦”飞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然后,我听见自己空洞无力的声音:“霜,我忘了,我还没去超市买东西呢。晚上我再出去一趟,反正也不远,你要买什么,记得告诉我,我帮你带回来。”
晚上再度去超市,宁霜说什么都要跟着我,因为她觉得我现在就是个玻璃娃娃,稍微一碰,就碎了。
我严词拒绝了她的好意。我没她想象中那么脆弱,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倒。毕竟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不辨是非的小孩子,清醒过来的片刻,沉思往事,足够我为自己的悲伤埋单。
我其实想过要放弃的,真的想过。可是当我想起他的好、他为我付出过的一切,我的心终于再次动摇。
我想,江裴大概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他是执念,是深入骨髓的毒,是刻画在我灵魂里的影子。我很想割舍,却舍不掉。
站在高高的方便面货架边上,我看着那堆泡面发呆。
我想,我终于也要开始吃垃圾食品了。以前和江裴在一起时,他总是威胁我说油炸的泡面是致癌物,于是我宁可去街边买一个煎饼,也从不轻易碰触这些东西。
可是现在,为了路上方便携带,我即将和江裴最痛恨的泡面来一次亲密接触。想来,也真是讽刺。
大概是我思考得太专注,竟没有发现有人推着车从我身后经过。于是,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我后退的时候撞到了身后的人,连带着他的车也被撞歪,直直地倒在了货架上。
高高的货架晃了晃,然后,一袋泡面掉了下来,两袋泡面掉了下来,三袋,四袋……而在我反应过来,想到要躲开的前一秒,一个高大的身影罩在了我的头顶,牢牢将我护在了身下。
我双手抱头蹲在原地,只听见东西砰砰掉落的声音、周围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却不曾听见头顶的人发出任何声音。
很久很久,当四周归于平静,嘈杂声渐渐消失,那人拉起我的胳膊,对我说:“起来吧,没事了。”
我抬头,然后就看到了一张近段时间内总是出现在我视线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张脸。
黎昕臣。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真的很奇妙。不相识的时候,谁也不曾注意过谁,可一旦相识,却总是发现彼此拥有相遇的机会。
拎着大包小包坐在他车上的时候,我依然处于懵懂状态。
我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被我问得一愣,半晌才道:“买东西啊,不然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恍然觉得自己的问题特别白痴。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哦,不好意思啊。就是最近总碰见你,觉得实在是太巧了!”
“是啊,的确是太巧了。”他淡淡地勾了勾嘴角,温和地看着我,说,“原本我是不相信缘分的,但是这么三番五次地碰见你,倒真是有点信了。我家就在这附近,我经常来这儿购物。不过能在这里碰到你,其实我也挺惊讶的。对了,刚才看你买了很多泡面,是要带回去自己吃吗?建议你少吃点,这个对身体伤害很大的。”
我感激地冲他笑了笑:“谢谢,我知道。不过我最近要出远门,火车上的东西总觉得不太干净。反正也就几顿,买点泡面和面包凑合一下得了。”
“你要出远门?去哪里?”
“去日照,我想去海边看看。”
他歪着头猜测:“是去散心吗?想出去走走,换个心情?”
“不,我是去找人。”我抬眼望着他,格外认真地对他说,“我要去找我男朋友。很多事情,我需要跟他说清楚。”
“那为什么要去日照呢?临海城市有很多啊。我记得你之前说他是离家出走吧,既然没有通知任何人,那你怎么知道他在日照而不是在青岛或者北戴河呢?”黎昕臣问我。
对啊,为什么是日照呢?
像是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我定定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无比认真道:“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吧。”
黎昕臣直直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半晌,他终于缓缓笑了起来,嘴角的那道法令纹浅浅勾起:“既然你已经有了定夺,那我就不劝你什么了。不过,出门一定要注意安全,看好自己的东西。我的手机号你知道的,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像个温和耐心的长辈一般对我细致地交代着,我突然就被他感动了。这样一个人,一个我只能定位成朋友的男人,却比我的父母还要关心我。
于是我也笑道:“好啦好啦,知道啦!话说,黎昕臣,你要是有个孩子,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话刚说完,黎昕臣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没有接,任由iPhone的经典铃声肆意回荡在车里。
我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却没看清来电显示,于是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胳膊,说:“接电话啊!你这样让它继续震动,可费电了!”
黎昕臣依然没有动,然而他脸上却难得显露出一种疲态。他缓缓叹了口气,然后按下静音键。我想,我们都低估了对方的执着,我只看见手机屏幕继续亮个不停,大概过了四五分钟,手机屏幕终于暗了下去,再无声息。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黎昕臣一眼,车内顶灯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显得他整个人格外情绪低落。
我无法掩饰内心的好奇,于是冒着被人讨厌的风险,试探性地问他:“刚才那个电话……是女的打来的,对不对?”
这时他的表情才有所松动,有些好笑地瞥了我一眼:“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我哼了一声:“你才多大啊,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得跟我差了多大辈分似的!老实交代,刚刚那个是不是你的情人,被你无情地抛弃,于是大晚上的找你哭诉来了?”
他终于被我丰富的想象力打败,无奈地笑了一下,只得老实承认:“第一,我即将迎来自己的三十岁生日,跟我比起来,你就是个孩子。第二,刚刚打来电话的不是我的情人,而是我的女朋友。只是我们现在正在冷战,双方都需要时间冷静思考一下,所以我不想接她的电话。明白了?”
我被他的答案震惊了:“天哪,你居然三十岁了?可你看着好年轻啊,我一直以为你最多也就比我大个四五岁!大叔……”我学着韩剧里的小女生嗲嗲地卖弄了几句,在得到他的一个白眼后,终于干咳了两声,回归正常,“我说,你都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还要跟宁霜相亲啊?你自己估计也就是凑个热闹,可万一人家姑娘喜欢上你可怎么办,这不是害人家呢嘛!”
“嗬,说你是小孩子,你还真是孩子气,怎么就那么天真呢。你是宁霜的朋友,自然该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像我们这群人,一向都是听从家里的安排,父母享有绝对主权,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我的女朋友不被家里认可,而我们恋爱多年,在很多事情上不但没有磨合好,反而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争吵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所以我一直……如果分手,对她来说太过残忍和不公,毕竟她把青春都给了我。可这样拖下去,她的年纪越来越大,我们的矛盾会越来越多,家里的压力,她给我的压力……我现在又没办法跟她结婚,所以我觉得这样对她其实更不负责……”
黎昕臣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看着他此时疲惫而又叹息的神情,鬼使神差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所有的矛盾和痛苦都是暂时的,难以抉择,说明你还在意。别想那么多,随着自己的心意走吧。你瞧我,喜欢就勇敢地喜欢,真正爱一个人,就应该义无反顾,不问明天。但如果不喜欢了,就要勇敢地放弃。人世间的大部分痛苦,都是不肯离场的结果。没有命定的不幸,只有死不放手的执着。你好好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至于其他的,就听从老天爷的安排吧!”
昏黄的灯光下,他看着我,终于缓缓笑开,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在我手足无措,想要抽出的前一秒又突然松开,他说:“丫头,谢谢你。你的哲学理论……嗯,让我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