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创作的第二类杂剧是反映妇女悲惨命运并大力颂扬女性在抗争中的智慧和胆略的爱情风月剧,有《救风尘》《望江亭》《谢天香》等。
据史料,关汉卿是个重感情的人。他的妻子死得较早,他写小令追忆说“糟糠之痛亿泪盈眸”,情深感人。他也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他曾到过开封、洛阳等许多地方。关汉卿在杭州的活动,除了游历大好河山、无边风月外,还和江南戏剧界的演员、作家以及出版人都进行了广泛接触。他在这里认识了一位名唤作珠帘秀的名演员,并特别地敬重她。珠帘秀,排行第四,人称“朱四姐”,后辈尊称为“朱娘娘”。她是当时挂头牌的杂剧演员,既能演应工花旦,又能反串皇帝角色,都能深得其妙,艺术上造诣很深。这些名士都爱珠帘秀的容色和技艺,只有关汉卿才真正是爱她的艺德和品格。他在一首《赠珠帘秀》中,句句咏的是珠帘秀,但却借物咏人,声声唱的是珠帘秀其人的脾性面貌。这位重感情而有热爱女性的伟大作家,因为了解女性、同情她们,所以在创作上写出大量反映妇女命运和颂扬女性爱情风月剧。
与关汉卿的社会剧侧重对邪恶势力的揭露和批判不同,关汉卿的爱情婚姻剧着重表现他对普通人民的颂扬和尊崇。在关汉卿的杂剧中,描写爱情婚姻和妇女的作品占有相当的比重。现存的有:《救风尘》《望江亭》《拜月亭》《诈妮子》《金线池》《谢天香》等。关汉卿在这些作品中塑造了赵盼儿、谭记儿和王瑞兰等性格鲜明的妇女形象,反映了元代的社会习俗、婚姻制度和社会矛盾,对妇女,尤其是下层妇女在爱情婚姻上的不同遭遇,寄予深切的同情,并且把她们描写成有崇高灵魂的人物。关汉卿能够在一些地位低微的女子身上发掘出她们美丽、崇高的思想品德,这正是他的进步思想的表现。在这些作品里,关汉卿往往采取对比的方法来刻画这些女子的理想性格:以这些女子作为正义和美好事物的体现者,在她们与邪恶势力的斗争中显示她们性格的光辉;不时地以她们所爱的男子的孱弱和平庸来突出她们感情上的强烈与专注以及她们在危难面前惊人的勇气。按照这些作品情节和人物性格上的特点,可将它们分为三类加以分析。《救风尘》和《望江亭》为一类,《拜月亭》和《诈妮子》为一类,《谢天香》和《金线池》等又为一类。
关汉卿的杂剧塑造的一系列正面形象,以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妇女最为突出。他最关注妇女问题,现存十八个杂剧以妇女为主或描写到妇女的杂剧就有十五种之多,占80%以上。关汉卿塑造的妇女形象,有妓女,像《救风尘》中的赵盼儿和宋引章、《金线池》中的杜蕊娘、《谢天香》中的谢天香;有丫环,像《调风月》中的燕燕;有童养媳,像《窦娥冤》中窦娥;有寡妇,像《望江亭》中的谭记儿、《窦娥冤》中的蔡婆婆、《五侯宴》中的王嫂、《哭存孝》中的邓夫人;有大家闺秀,像《拜月亭》中的王瑞兰、《玉镜台》中的刘倩英、《绯衣梦》中的王闰香;还有母亲,像《陈母教子》中的陈母、《蝴蝶梦》中的王母。尽管她们的社会角色不同,但大多数都处于被压迫、被欺凌的低贱地位,命运都很悲惨。关汉卿不仅描写了她们受压迫、受欺凌的不幸命运,还着重表现了她们身上所具有的机智、勇敢、坚强和善良的优秀品质。关汉卿很少描写温柔敦厚、缠绵悱恻的淑女,也很少描写忍让软弱、逆来顺受的少妇,他更愿意把那些坚毅倔强、敢爱敢恨、敢作敢为,能忍辱负重、甚至略带几分粗野泼辣、身上禀赋正气的女性作为剧作的正面人物。每当社会上的权豪邪恶势力把他们的黑手伸向这些富于反抗精神的妇女时,她们就会勇敢地起来反抗,坚决地同他们作斗争。
(一)《救风尘》和《望江亭》
《救风尘》写妓女赵盼儿为搭救错嫁给商人周舍的姐妹宋引章,利用周舍好色的特点,与其周旋,骗得休书,使女伴脱离虎口。《望江亭》写年轻的寡妇谭记儿再嫁白士中,与企图娶她为妾,并图谋杀害白士中的杨衙内当面较量,盗得势剑金牌,挫败了杨衙内的阴谋。这两个剧中主要人物的身份和故事的主要情节都不同。一个是熟谙世事的妓女,为搭救女伴巧施计谋,表现了侠义心肠;一个是曾饱经风霜的寡妇,为保护自己的幸福,制伏了权豪恶霸。但是,这两个剧又有共同特点,不仅人物性格都是在与恶势力的斗争中得到展现,而且,两人的性格又有某些相似的特征。她们老练而有见识,对世事、人情冷暖都有清醒的认识。赵盼儿深知“婚姻事非同容易”,当宋引章被周舍的表面举止迷惑时,她就指出周舍是“影儿里会虚脾”的花街子弟,预言“但娶到他家里,多无半载周年相弃掷”,恳切地劝戒宋引章不要错嫁他。谭记儿的见识,则表现在对自己的婚姻的决定上。她嫁与白士中,虽然带有被臼姑姑竭力擦摄的成分,但她慎重的观察和思考还是起着决定作用的。这两个人物,又都具有机智、勇敢、聪慧、泼辣的特点,她们都毫不畏惧地敢于和强大对手交锋,还能根据对手的特点想方设法,使之失败。权豪势要霸人妻女以及妓女从良出现坎坷,在元代现实中是常见的现象,也普遍地造成一个又一个悲剧,关汉卿这两个剧本都写赤手空拳的弱女子,靠智慧战胜恶势力,侧重于表现正义一方在道德上、精神上对邪恶一方的嘲弄、讥讽和批判。
(二)《拜月亭》和《诈妮子》
《拜月亭》写王尚书之女王瑞兰在战乱中,邂逅书生蒋世隆,二人在患难中结为夫妇。三个月后,被父亲强行拆散。后来蒋世隆考中状元,又被王尚书招为女婿,得以团圆。《诈妮子》写倔强高傲的婢女燕燕委身于答应娶她作“小夫人”的小千户之后,小千户又向另一个小姐莺莺求婚,并要燕燕为他说媒,燕燕在懊恼愤恨之余大闹婚礼。最后,主人让她做了二夫人。这几个剧都是表现女子的婚姻追求及坎坷遭遇,她们为了自己的幸福都作了尽可能的斗争,希望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两个剧的剧情是通过波折来揭示这些女子的痴情。王瑞兰虽被父亲“横拖倒拽出招商舍”,但却拆不断她的眷恋深情,日夜思念,深夜烧香祈祷,盼望着早得团圆。婢女燕燕对小千户也很痴情,唯其爱得深,恨之愈切,在小千户变心以后,她的感情和心理才呈现了复杂而又激烈的矛盾状态,她气愤地咒骂小千户“早寿天都是辜恩负德贼”。但在怨恨中,又表现了难以割舍的苦情;她奉命去为小千户做媒时,还抱着婚事不成的希望,使小千户回心转意;当那位莺莺小姐同意婚事后,她又咒骂她,最后发展到大闹婚礼。这些层次分明而又深入细微的心理刻画,将燕燕的痴情表现得充分而又生动。
(三)《谢天香》和《金线池》
《谢天香》和《金线池》都是写妓女从良的故事。《谢天香》写妓女谢天香钟情于书生柳永,柳永在进京应试时,要府尹钱可照顾谢天香。钱可为使谢天香脱离乐籍,故意仗势娶她为妾,实际把她禁锢家中。三年后柳永得中,钱可向他们说明真相,柳永与谢天香团圆。《金线池》写杜蕊娘与韩辅臣相爱,由于母亲的挑拨,杜蕊娘误以为韩辅臣另有新欢,赌气不理韩辅臣。最后,府尹出面强迫二人和好如初。这两个剧的主角都是“上厅行首”,她们在追求婚姻幸福的过程中都遇到波折,也有来自外力的干预。但外力的阻挠破坏都没有被强调到最主要的地位。这两个剧中波折的产生都与女主角的心理矛盾有更密切的关系。歌伎的身份和地位是低下的,谢天香把自己比喻为笼中鹦哥,杜蕊娘自叹:“我想这一百二十行,门门却是求衣饭,偏俺这一门都是谁人制下的,忒低微也呵!”她们志高,然而命薄,她们为自己的志气而自尊,又为自己的身份而自卑。因此,她们在婚姻上小心谨慎,不肯轻信他人,甚至产生多疑的心理。杜蕊娘一方面深知在世人眼里“则俺这不义之门”“恶劣乖毒狠”,但当她误以为韩辅臣另结新欢时,却又觉得受了极大的伤害,以至当她日夜想念的韩辅臣前来赔礼时,她越发气恼,怎么也不肯和好。这种自卑和自尊,总是交织在她身上,这也是一种真实的性格,实际上也反映了这一人物由于处在屈辱的社会地位所造成的无力掌握自己命运的不幸。
关汉卿的描写爱情、婚姻问题和妇女的杂剧揭示了造成受压迫女子坎坷命运的广泛的社会原因:谭记儿受到权豪势要的迫害;王瑞兰几乎成为父亲所坚持的门第观念封建信条的牺牲品;杜蕊娘的母亲把女儿当摇钱树,践踏着女儿的感情和尊严;燕燕之所以受到伤害,直接根源于她的“半良半贱身躯”——奴隶的社会地位。显然,从这些作品所组成的总的画面看,她们的不幸是门第观念、娼妓、奴婢制度、特权阶层的力量等社会因素造成的。这些女子遭受种种痛苦和折磨,并不是由于某些偶然因素所致。关汉卿不仅猛烈抨击了当时社会的黑暗腐朽,同时也对处于封建礼教压迫下的妇女给予最忠实的同情。他热情地赞扬了敢于反抗敢于斗争的女性,主张无情地惩罚欺压她们的邪恶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