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奇丽”的合同签署以后,杨筱光正式和梅丽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一段新的工作正式开始,电视台的“炫我青春秀”的海选就在阳春三月启动了。
老陈要求杨筱光去现场观察一下潘以伦的海选情况,杨筱光领命,在大好礼拜天,睡眼惺忪地起个大早,哈欠连天地跑到时代广场。
早有闻风而动的凑热闹的群众在现场占据有利地形,而且以初高中女生巨多。
杨筱光想,这都是来看有没有帅哥的。
好在今天她随意套了件粉色米老鼠T恤,把自己年龄层拉低了,混在一群萝莉堆儿里倒也不突兀。
梅丽早就在现场等着她,闲聊时,提供了无数八卦:“女主持人是做娱乐节目的小姑娘,蛮厚道的,不太会为难选手。但男主持人比较棘手,专做综艺节目的业内大佬,喜欢说教。”
杨筱光讲:“出难点才会有高潮嘛!”
“评委是一个网络情色小说写手,一个台湾主持人,还有新闻男主播。”
杨筱光讲:“都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
才讲完,舞台背后钻出一群记者来,簇拥着男主持人问长问短。杨筱光眼尖,发现方竹赫然在列。她撇下梅丽,也拨开人群钻了过去。
方竹也看见了杨筱光,冲她招招手。
杨筱光低呼:“难道你被调到娱乐版了?”
方竹白她一眼:“怎么说话呢?就不兴我来看看本城帅哥的风采?”
“真难得。我以为你看不上娱乐事业。”杨筱光做个鬼脸。
方竹却捉牢她问:“你们接的那个护肤品公司的资料什么时候整理一下给我。”在杨筱光发问前,她自行解释,“我对洋人占有国有品牌渠道深感愤慨,想做一个报导。”
杨筱光本来是没完全睡醒的,听了她这样的话,一下就清醒了,且还一点就透:“你哦,我就知道你给我资料也是有私心的。”
方竹板一板面孔:“想什么呢!不给就算了。”
杨筱光看她认真要生气,也不大敢开玩笑了,说:“过两天给你。”忽忽又叹一口气,讲,“你这是何必呢!”
方竹别转过头,不让她看面上神情。
杨筱光顶怕老友认真恼,好在梅丽轧闹猛跑了来,被杨筱光一番介绍,得知方竹是记者,就笑容满面地一个红包塞过来。方竹要推让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先收下来。
梅丽说:“多关照多关照我们家的小朋友。”眼一转,又瞧见几个本城著名娱记在另一头,便匆匆赶过去。
方竹手里掂着红包,哭笑不得,问杨筱光:“这是何之轩选的合作商?”
杨筱光讲:“你放心,这种女人他看不上的。”
方竹又对牢杨筱光要沉下脸了。
杨筱光忽忽眼光往后台一溜,奇怪,一眼就能找到潘以伦,他默默坐在候选人的末排,抱胸,伸腿,闭着眼睛假寐。她对方竹努了努嘴:“何领导看中的是最后那排中间那个正太。”
方竹看过去时,潘以伦恰巧把眼睛睁开了。于是方竹惊叹一小声,赞:“这双眼睛适合在聚光灯下吸魂摄魄。”
“瞧你这形容。”杨筱光忍不住笑起来。可是在心里揣测,正太是否有自信?因为他身边的其他选手条件都不错,且脸上摆满了兴奋,跃跃欲试和蠢蠢欲动。
就他仿佛处于安静天地间,独自一人,不管世事。
潘以伦很惫赖地伸展了一下身体,一抬头,就看到了杨筱光。
杨筱光向老友告别:“我去去就来。”
她挤过人群,来到他身边。
“好啊,正太,预备做新一代的少女杀手吧!”也可以做师奶杀手,她想他忧郁的样子确实很乖巧。
潘以伦轻轻一笑:“你来了啊!小监工。”
她笑嘻嘻说:“我当然要来监场,做一个新星崛起的见证人。”
潘以伦的唇微微一斜,仿佛有些不太高兴:“你奉承起人不打草稿。”
说得杨筱光立马尴尬起来,一下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主持人依次上台,比赛要开始了,好让她适时退了出来,找到坐在前排的方竹,坐在她的身边。
方竹说:“那男孩很个性,也许会让观众受落。”
杨筱光想,万万不可如此。
“奇丽”之所以想要捧一捧潘以伦,无非是觉着他外形条件好,性格又乖巧,好操控。何之轩之所以看中潘以伦,也无非是看中他有点想法,成本低廉。
他们谁都不知道潘以伦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唯有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
杨筱光悚然一惊,心想自己想多了。
好戏开场了。
这样的选秀场本身就是模糊的,选手上台表演的项目也没有做任何规定,只是统称才艺。但现代人会的才艺不多,不过唱歌跳舞乐器演奏,偶尔出现杂技和武术,不过点缀。所谓平民选秀,没有标准,便只是在笑话中选择适合正常人审美的非笑话。
观众在看笑话,评委亦然。其实普罗大众都明白,能秀出来的还是歌舞能力,外形条件、和聚众能力。
女主持人虽然不大机灵,但真的胜在厚道,时常鼓励平民选手,很好地中和了男主持尖刻的官僚气。
大多数的表演相当无聊,纯做茶余饭后的笑料,所以只要一两个长的登样的选手上台,下头观众才会喝正彩,有痴头怪脑的女孩子乱叫:“帅哥,帅哥!”台上的稍不经世面,就会一阵红脸,活像街头卖艺。
要的就是这效果,炒作时代的抛头露面,不比旧时大世界杂耍更高级。
有男孩拿着吉他上台装文艺青年,唱自己创作的校园民谣,咬词和周杰伦一样不清晰,人倒是长得还算不错,开口就大谬其论了。
唱毕一首歌,女主持人先夸他:“你是今天迄今为止出现的唯一一个创作型歌手,对自己的入选有没有信心。”
他说:“我选上以后,要为我心目中的一百个好女孩做一百件实事,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去年‘超级女声’冠军,我要跟她交流一下羽毛球的球艺或者法语翻译技巧。第二件事就是要和‘超级女声’亚军合作一首歌!”
下面哄堂大笑,男主持人不怀好意地讲:“那你一定会成为女孩都喜欢的大众情人。”
那选手还能洋洋得意,朝台下抛飞吻。
杨筱光替她感到难堪,如此这般的称之为个性不如贬之为自毁。
观众席又一阵哄然。
梅丽挤了过来,一坐下就讲:“要命,早晓得有这么个创作型,干脆让小潘抽1号,免得被人抢锋头。”
杨筱光这才想起来问:“正太的节目是什么?”
梅丽神秘地眨眨眼睛。
下一个就是潘以伦了,他在骚包男冲台下飞吻够了才出场。
白色的高领毛衣,牛仔裤,球鞋。干净得清风拂面。
台下不是没有人倒抽凉气的。
他定定往台上一站,先露一个笑容,灿烂无比。然后什么话都不说,开始演唱。
熟悉的曲调,陌生的歌词,没有任何伴奏。潘以伦的声音清冽清晰,如一阵春风,拂过每个人的心头。
“我等不过个转身
这乐坛已经没有张国荣
许冠杰在红馆复出纪念那一场
梅艳芳却只开最后那一场
我最心爱的吉他我已不会再去弹奏
我始终写不出我最想写的那一首歌
达明一派终于要来上海给我们开第一场
我会去万体馆听到这辈子最后想听的声音
歌坛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们怎么去找最初的感动
风继续吹随风而逝他最终离开我们
许冠杰唱我们给听的沧海一声笑
今年已经没有了黄霑的和声
陈百强这记忆里的声音早已沉寂太久
谭咏麟已不再是二十五岁
软硬天师宣布解散是否不再做音乐
世界不断的改变改变
我的心思却不愿离开从前
时间不停的走远走远
我的记忆却停在
停在我们八零年代的最初
现在的选秀门槛不高其实挺好
我坐在角落发着明星梦听着小道
我梦想的大世界迁移到一边
这里又多了上海大剧院演歌剧和舞剧
小小弄堂的反面是钢筋铜骨的森林
谁能从这里翻越过去
我记得第一次吃肯德基就在这附近
如今它已经开得遍地都是
年少时候流连的田园水洼黄花菜地
它现在变成精品高楼在出售
电视里立波啤酒那首歌是我喜欢上海的理由
可是城市越大小世界越来越吵
地铁开了好几条
广告越来越多 班次还是那样少
人依然那样多
金茂大厦已经不是第一高楼
东方明珠还在他的对面
日本人说要盖高楼它一定要高过金茂
陆家嘴终于从荒芜草地变迁成了一片绿地是我们的骄傲
上海不断的改变改变
我却不断怀念很久以前
时间不停的走远走远
我的记忆却停在
却停在最初的那个年代”
潘以伦的唱功很好,旋律把握得很精准,音色算不上特别,但是足够鹤立鸡群了。
唱毕,场下静默片刻。观众们遇到正经的来参赛的反而来不及做反应,好半晌才鼓起掌。
女主持人及时问:“谢谢十七号选手,请你告诉我们你唱的歌曲的名称。”
潘以伦说:“还没想好名字。”
众人惊讶。
男主持人接下去一个问题就分外不得体了:“这么年轻为什么这么感伤?曲子是自己作的吗?歌词是自己填的吗?”
潘以伦答:“歌词是自己写的,曲子是黄舒骏的。”
女主持人感慨地加多一句,为潘以伦解围:“潘以伦的歌让我想起很多年少往事,属于我们这代人共同的回忆,真的很美好,也很感动。这是今天比赛的意外,用这个方式来纪念我们对往昔共同的记忆。”
话筒到了潘以伦手里,他露出乖乖的微笑,说:“写的不好,谢谢大家!”
然后鞠躬,动作很孩子气。下面的女孩子们不出意外地沸腾了,欢呼雀跃,立刻有人成了他的粉丝。
男主持人终于肯圆场:“我们比赛的宗旨不仅仅是选拔新人,更是选拔有才华的新人,后面的选手要加油。”
潘以伦点一点头,很谦逊,始终微笑,故此,更招人爱。他已经懂得在什么场合显示怎样的表情。
杨筱光说:“事先训练过的确实不一样。”
梅丽笑得分外得意:“我说过是璞玉一块,前途大好。”
“歌词是他自己填的?”
“当然。”
是该刮目相看,杨筱光想。
只是,歌声里有寂寞和落拓。这样一个站在舞台上,是占尽锋头了,应该意气风发的。而他并不。
也有人看出来,有女孩和她的伙伴窃语。
“十七号帅哥又帅又忧郁,有点像花泽类。”
“噢,他的背后一定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
“那就是又帅又忧郁又神秘。”
原来可以这样具象。
杨筱光破天荒在手机上打了一条短消息,发给潘以伦,她写:“我觉得这首歌应该叫《最初的那个年代》。”
潘以伦之后的其他选手,都深刻感到压力倍增。有才艺的,发挥过力或无力;无才艺的,也少了争出风头的心。
一场比赛,他是高潮。他粉墨下场,比赛也就完了。
起码今天这个比赛的舞台上,潘以伦是主人。
比赛结束,有小女孩们商量着要等潘以伦出现好索要签名,见他一出现就蜂拥上去。梅丽见状,乐不可支,多少有跟着春风一起得意的腔势,一个劲儿和那头的评委们套起了近乎。
方竹说:“好了,明日偶像诞生,你们公司绝不蚀本。”才说完,那边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开始组织现场记者同行集体耍乐,有人来叫她。
杨筱光说:“嗨,别,我还要请你吃饭呢!”她想大好双休日,她正可以还好友一个人情饭局。
可是方竹直接拒绝:“工作先占第一,同行里通气多,正有一手资料。回头我请你。”
杨筱光撇嘴,一娱乐新闻至于吗?但方竹觉得很至于,所以一溜就钻进了娱乐的队伍,同这个握手那个招呼,可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不比何之轩差多少的。
而那头的潘以伦还没从萝莉堆儿里脱身。
杨筱光顿感孤独。她甩甩头发,一时不晓得该走该留,大伙都有事,就显得她无事可做。
这春日的太阳实在好,她干脆往舞台边的绿地上一坐,猫儿似地盘起双腿晒半会儿太阳。
潘以伦走到她身边时,已是过了好一会儿了。他将火热出炉的新粉丝打发得差不多,然后就望见杨筱光像只加菲猫一样盘着坐在草地上假寐,人蔫儿吧嗒的,只有衣服上的米老鼠精神头十足,摆着摊手欢迎的姿势。
杨筱光一睁眼,看见阳光染在眼前男孩的眉梢上,灿烂生辉,像是聚光灯兜顶照下来的,一圈的光晕。
她眯着眼睛说:“正太,你开始颠倒众生了。”
潘以伦的脸平白一红。
杨筱光“啧啧”两声,弹一个响指:“哎,我就要刮目相看了。”她的手拽住他的衣服,借力站起来。这不是存心的,而是她的腿真的麻了。
潘以伦顺势拉了她一把。他说:“我说过,做这份工我一定会尽职。”
杨筱光心内叹气,他还是这样放不开。她拍拍他的肩:“老想工作多累?做事也做的不快乐。有时候我们是经历,并不是执行任务。要放轻松,放轻松。”
他笑起来,没心没肺的笑,也没心没肺的帅。
“学吕秀才在桃花源过十年二十年,也是福气。”
杨筱光小惊讶:“你也看了《暗恋桃花源》?”
“我给剧团送过印刷品,也兼了打零工,有免费话剧可以看。”
杨筱光很自然就说:“不早说,我仰慕黄老师已久,早知道托你拿一个签名。”
她的手还搭在他的衣服上,他的手又扶着她的臂。她能看见他们长长的影子重叠在地面上,没来由地,杨筱光的脸破天荒地发了热。
远处的梅丽终于关照到这处,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同杨筱光说:“晋级是没有问题的,他们说培养粉丝很重要,关键时刻他们好比敢死队。”
比喻真贴切,杨筱光笑,说:“潘以伦今天表现得很棒,大家都看好他。”
梅丽说:“我们老板和何总眼光毒,看了整一册的模特,就相中他,说他有潜力可发展。电视台那里只要人乖才艺棒,一般都会关照。”
只是,她小心翼翼放下了自己的手,潘以伦也收了自己的臂。她这样看过去,他又再度沉默,她的心里无来由就会有点儿内疚。
认识他的时间不长,他总是心事重重或心不在焉。她就愈加会生出恻隐的心情。
梅丽自不会知道她的心思,还沉浸在初次告捷的喜悦中。她将剩下的时间全部交给刚才新结交的社交达人们,忙不迭就要赴约,便叮嘱了潘以伦几句,又巴巴贴到了大腕男主持身边去。
潘以伦突然就轻笑一声,带一点嘲弄,问她:“我算不算低价抛售?”
“呃,是我们公司的这个项目预算紧张。”这话是杨筱光用了些心思说出来的。
“是呵,也许能拿名次,也许会红,总之起步时期不该计较。”
杨筱光低首,默然,又说:“正太,以后会好的。”
潘以伦说:“走吧。”
杨筱光很自觉就跟着他迎着午后的大太阳往前走。阳光太过猛烈,杨筱光不由眯了眼。她对着阳光思考了几秒,还是想问:“正太,你是不是特看不起这份工作?可你又特需要这份工作对吧?”
潘以伦低下头,将下巴和唇埋进高高的衣领里,再露出来透一口气。
微寒的春天还带着冬的冷,那气息也成雾。他说:“应该说这只是一份我该做的工作。”
杨筱光跑到他的身边,同他并行。她说:“你错了。”
潘以伦转头望她,诧异。
“没有什么应当不应当。路都是自己选的,心不甘情不愿就不要选,选了就大踏步无怨无悔走下去。”
潘以伦没有接口,只管自己往前走。杨筱光也只好跟着。他们走了有一段,路过一间教堂,铁栅栏里露出微微黄嫩的迎春花,摇曳在人行道上。算是初春最鲜嫩的色彩了。
潘以伦这时才说:“小姐姐,你错了,有的路不是你能想到的。这里头的迎春花看到这么多行人来来往往,就以为看到整个世界。”他又指了指路边的梧桐树下僵硬皴裂的泥土,“她怎么懂地底泥的身不由己?”
杨筱光怔住。
可潘以伦径直往前去,脚步很快。她小跑几步跟上,叫:“正太,别走那么急,我跟不上了。”
潘以伦说:“我要去印刷厂上班了,还有一批货要送。”
“你们考勤没有我们公司严。”杨筱光加快速度跟上,痛恨他长手长脚快马加鞭。
潘以伦停了下来,而且又笑了,说:“所以你老踩点?”
杨筱光握紧拳头:“那是我的小毛病好哇?我在公司也是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好哇?”
心头一气,她人便冲过了头,他在路口拉了她一把,“车站在这边。”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回家要坐这路车?”
潘以伦摊手,很无辜的模样:“我不知道啊,我坐这路车。”
杨筱光“哼”一声,讨一个没趣。又一想,还真巧,他去上班要同她回家坐一路车。
好在大好双休日车也挺多,两个人并没有等太久,车就来了。但中心城区的公交并不因双休日而显得空闲,车站人群汹涌,当公车驶入站时,潘以伦很自动就护在杨筱光的身后。
这感觉相当好,杨筱光觉着自己也是能矜贵一下的。
她的心情忽而好了一些,有了思想,也有了谈兴。上了车,她说:“正太,每个人生活中都可能遇到困难,过去固然美好,未来也未必不美。”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窗外,街景瞬息万变,路牌和行道树也是过眼云烟。她记他的歌词记的很清晰,没有来由就跟着那略微忧伤的歌词而忧伤了。
潘以伦听后,是沉默了一阵的,才说:“杨筱光,你把别人心情当自己的心情,把别人的烦恼当自己的烦恼。真是闪闪一颗红星,放在哪里哪里放光彩。”
他的口气有无奈也有玩笑,杨筱光怎么可能听不懂?她爽气地讲:“说我是当代活雷锋还是知心大姐?再幽我一默的我都承受得住。我一贯当自己是良心顶好的知心人,哼!”
她想抬头转向他,也许潘以伦正点头,她的头顶心撞到他的下巴,两人都呼痛。
潘以伦说:“我到站了。”
杨筱光冲他摇手作别:“知心小姐姐语录,正太加油。”
正太没扛住,赶紧挤下车,怕会笑死在拥挤的沙丁鱼车罐头里。
但杨筱光心里挺美,她还手嫌地发条短消息骚扰方竹:“你说我当年怎么就没去念心理学?我是多爱关怀他人一雷锋式人物啊!”
回到家,开电脑上线,顺便把MSN上名字改成——我是知心小姐姐。周末在线的人不多,一般都出去耍乐了,余下蹲网上的十有八九发了一个大笑抽筋的面孔给杨筱光。
她照单全收。
突然就冒出一个陌生的对话框,同她说:“知心也是一种态度?”
杨筱光一见,冒出来的是莫北,因为他用的头像是职业装小照,打出来的字却是五颜六色的表情字符。上下不着调,不禁大乐。
她打字:“是啊是啊,我的人生态度多种多样!不过你的网络态度不够正经八百!”
莫北回答:“都从我们办公室实习生那儿COPY不走样过来,是不是显得人民律师特别亲和?”
杨筱光便能把刚才收的几个大笑抽筋的面孔全部丢给他。
那边莫北也许在忙,说还在加班。杨筱光就不打搅了,开始上网自己娱乐。
隔了老久,莫北才又打一句话过来:“知心小姐姐,本人民律师为人民服务得双休日都要报销,饿得眼冒金星,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儿你请客我买单?”
杨筱光问:“要我请啥客?”
“小笼包。”
杨筱光立刻就答:“同意你买单。”
莫北同她约在了新天地的台湾人开的小笼包馆鼎泰丰,点的小笼包是六十八大元十只的“皮不破”。
杨筱光大叫:“这顿小笼太奢侈,要晓得苏浙汇的越是牛柳粒也不过六十八一大盘。”她望望四周,入耳的都是港台音,触目皆为蓝眼睛。
“台胞一贯会欺骗港澳同胞和老外。”
莫北笑:“鼎泰丰做上海点心和上海小菜出名,是上海人开到台湾去的,现在只不过又回到上海。”
“回来了就能自家人宰自家人了呀?”杨筱光撇嘴,眼角瞥见隔壁桌上了色彩鲜艳的红豆沙,撇嘴立刻变成咽口水,“不过这东西我喜欢。”
莫北看着她的馋模样,不禁微笑:“坦率是一种美德,这点你比方竹强。”
杨筱光挥舞手里的筷子,干掉两只小笼包,才叫:“她是焖烧锅,我是平底锅,当然有区别。不过一样都是不锈钢材质,质量可靠,性能一流。”
莫北喝茶刚到一半,忍得很辛苦才吞了下去。
“所以我才奇怪,你这样的一流女孩怎么会至今没有男朋友?”
“那天你问了这个问题,我回家慎重地想了想了。”杨筱光又夹了一只小笼,舀了醋,研究从哪里入口,入口之前,眉毛一扬,“天才注定是寂寞的!”
莫北挺不住了,大笑起来。
杨筱光乘机三下五除二,一下解决四只小笼包。胃里回了暖,自觉身子都舒坦开来,她摸摸胀鼓鼓的肚子,十分惬意地享受红豆沙。
莫北适时地落下一句话,炸开她的小心肝。他用一种颇诚恳的表情问:“你觉得咱俩正式谈恋爱怎么样?”
调羹掉在汤碗里,红豆沙的残渍粘在嘴唇上。杨筱光惊骇地抬头:“WHAT?”
莫北一贯温文儒雅的脸,忽然变得格外温柔,还朝她笑:“事实上,我们是相亲对象,最近几次约会是一次又一次的深入接触,不是吗?”
他说的没有错,她也对他有好感。这么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的饭局,只是指向一个结局。
然后——杨筱光突然就纠结了,把餐巾纸抓成一朵喇叭花,不知该如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那——那什么,其实——我可真——没什么类似——经验。”
莫北莞尔:“这种事情要什么经验?”
他把手伸过来,拿起餐巾纸擦她唇上的残渍,像给小孩子做清洁。杨筱光被他的行动吓得呆掉。
“我们彼此还不算太了解。”这句话总算说顺溜了。
莫北依旧温柔:“时间长了就了解了。”他神色安定,看着神色慌张的杨筱光,说,“你别老这副大惊小怪的卖相,好像我在拐带儿童。你好歹也是也是知心小姐姐吧!”
杨筱光扯扯僵硬的脸皮:“嘿嘿。”
这顿饭在杨筱光的忐忑不安中结束,莫北送杨筱光回家,再没多提做男女朋友的事,只最后在她下车的时候,才玩笑地唤她:“相亲对象,慎重考虑下我的建议,啊?”
杨筱光的表情和行动经过一路的心理建设,已能自然运用。她镇定道:“晓得晓得。”就要开车门冲上楼,没想到被莫北又叫住。
“天才也不能老寂寞吧?”
杨筱光的脸在这天第二次红起来,还红得轰轰烈烈。她一无经验二无技巧三无准备,狼狈得只当没听见,一路狂奔入家门。
大声响惊动杨爸杨妈。
一个问:“路上遇到狗了?”
另个问:“要上厕所了?”
她答:“跑步减肥。”拍着胸脯想,莫北的事在此刻是万万不能说的,若是说了,父母必定比吃了兴奋剂还兴奋,到时候扛不住的铁定是自己。
她语焉不详地在双亲狐疑的目光下,溜回自己的房间,放下包换好睡衣喘口气,就摇个电话给方竹。
“你的邻居说要跟我正式谈恋爱。”
方竹听她没头没脑一说,想了半会才明白,问:“难道你们不正是在相亲吗?”
一句就把杨筱光给问傻了。
“是啊。”
“那相亲之后不该谈恋爱吗?”
“是啊。”
“那不就成了?”方竹准备挂电话了。
杨筱光叫:“等等,让我思考会儿。”
方竹说:“慢慢的你就会习惯了,这事儿得循序渐进。”
杨筱光思索出一个所以然,心气渐渐平了,懂得剖白自己,问:“第一次被人示爱对于我这把年纪的人来说,产生那种‘你干嘛要打扰我正常生活’的想法是不是说明我变态啊?”
“你干什么要这样想?难道莫北有哪里不合你心意?”方竹问。
“他一切都很完美。”
“那就好好相处,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那么我该答应他?”杨筱光躺到床上,眼睛瞪住天花板。
白色的天花板下吊着荷花灯,杨筱光数着荷叶片,一片两片三四片,数的眼花花,没有着落。她仰面就躺倒,头绪很乱。
方竹说:“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学习怎么去谈恋爱。”
于是,杨筱光想,也许她真是缺少经验,需要学习。她向方竹道晚安,挂上电话,准备睡觉,把烦恼丢向明天再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