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光所没想到的是,莫北的行动力如此迅捷。他压根就没打算让她深思熟虑,没几天,她就在下班时刻收到他的电话:“一起吃晚饭?”
“我还没想好。”杨筱光嗫嚅。
“不用想,也就一顿饭。我在你们公司楼下呢!”
那样多不好?让拉风的宝马在楼下等着。她做不了这样的坏人,于是硬着头皮避开一堆同事,偷偷摸摸下楼。
莫北一见她鬼祟样子就笑:“怎么被人追还一副做贼的模样?”
“我这不是心乱如麻着呢嘛!”
莫北想要下车为她开车门:“能心乱如麻说明我依然有魅力,不然我真得三省吾身。”
杨筱光却用手一挡,推住了车门,隔着车窗问车里的他:“我说,你真不是开玩笑?”
他说:“我真不是开玩笑。”
她用锐利的目光审视他,他用手挡:“今早上庭被一女检察官用这眼神刺了一上午,差点没体无完肤。你饶了我吧!”
“一定是你工作态度不好。”她松开手。
莫北下来为她开了车门,杨筱光收正要躬身钻进车里,无意往旁处一瞟,正见单肩背着书包的潘以伦往办公大楼里走。
最近梅丽为几个参加选秀的模特聘了形体老师,好巧不巧,训练室就租在“君远”楼上的健身房内,说是方便何之轩随时指导。杨筱光是晓得这又是梅丽胡乱拍马屁,那健身房本来就属梅丽新老板旗下的产业,可方便梅丽节省成本。
但看到潘以伦来训练,这还是头一回,所以,她还是很亲切很高兴地摇手招呼:“正太。”
潘以伦明明也是看到了她的,他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往这里望了望,把一切收进眼底,而后低了头,打个弯,什么招呼都没打,径直往楼里去了。
杨筱光的手晃在半空中,尴尬至死:“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没礼貌?”
莫北唤她快上车,发动引擎,车子缓缓驶动。他问:“刚才那个是不是参加选秀的?”
杨筱光来了兴趣:“你也爱看选秀啊?”
莫北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还反了一下光:“事务所几个小实习生都疯了,天天讨论谁谁晋级,听都听成了熟人。”
“可见真是全民运动,普罗推广度那样大。”
杨筱光发觉车的方向是上了内环往郊外去,不由问:“这是要去哪儿?”
莫北说:“有一个地方聘香港丽晶出来的港厨,虾饺不比福临门的差。”
杨筱光大感兴趣,又疑惑:“怎么会这样远?”
莫北笑得很神秘,就是不和盘托出。直到到达目的地,杨筱光骇叫:“富人聚集区?”
莫北说:“高尔夫俱乐部。”
“我不要下去,我仇富。”事实上她今天穿的还是礼拜六的米奇套头T恤,来到这里,只觉得又是献一遍丑。
“你不饿?”
杨筱光眼睛一转,投降,一只脚跨下去:“虾饺倒是值得一尝。”
莫北一路都带笑,锁好车,心情棒极了。
进去之后,杨筱光才发现,在吃虾饺之前,她得陪着莫北在绵延的草地上打几杆,便嘟囔:“我这不是陪打?”
莫北朝她微鞠一躬:“谢谢陪打。”着实风趣。
因为莫北,因为风趣,因为稍后的虾饺,杨筱光偃旗息鼓。但她的运动细胞仅限短跑,其余一概不精通,对高尔夫也是一知半解,看莫北从车上带的是全套装备,认真打球的样子,她倒确是真真切切的“陪打”。
不过也并非如此,一望无际清远悦目的大草坪另一端,正围牢一群人。杨筱光随便看看风景就看到了人群里的方竹,她歪歪头问莫北:“原来你也约了竹子啊!”
莫北笑得别有深意:“我们来监督‘小猪’工作。”
杨筱光只觉得他那笑容像极了狡猾的狐狸,不知道心里转了几道弯。
走近了,他们才看清楚那头的那群人其实在开一个小型的记者招待会。被团团围住的是一个洋人,高头大马的,坐在正中很是不可一世。
杨筱光看着眼熟,努力一想,此洋人可不正是收购那民族品牌护肤品的世界一流日化集团的大中华区二把手?他最近春风得意得很,又成功拿下好几个中国的老牌子,准备统一整合后,拿去海外上市呢!
再走近些,就可以听见那边人的提问了,正在发问的记者正是方竹:“请问史密夫先生,您是否可对在大中华区收购的几个中国品牌评价一番?”
史密夫被一群人围着的感觉相当好,大有夹着皮包来中国的洋资本家腔调,接口方竹这个问题更是唾沫四溅,将自己描述成中国老旧品牌的救世主。
杨筱光听了从鼻子里“哼”一声,扭头看见身边的莫北也在微微冷笑,颇冷冽的。两人想法却是一致。
那圈子内的记者是待史密夫侃侃说完,方竹又领头问了一个问题:“最近有间本国老牌护肤品公司赎回了自家的品牌,不知道史密夫先生如何看待这样的举动?”
史密夫适才对己歌功颂德的一番话说得相当顺溜,见现场中国的记者都听得很是认真,便更不可一世起来,头一句话就是:“这是一种相当愚蠢的行为,我们带来的是国际化的品牌理念、设计理念和管理模式,但中国泥腿子企业家并不领情。”
他一脚踏在中国的地头上,一口大话压下来,在场果真有记者开始愤慨,有人挑头问:“可我在五年前处处都看见这个品牌,五年以后基本已经看不到了。原先的超市货柜上换成贵司的品牌,请史密夫先生解释一下。”
这人问得好,是方竹想问的,也是杨筱光和莫北想问的。且听洋人这样答:“从来不是任何模式都能够即刻生金蛋,我们带来国际市场,搏杀必然更激烈。斗兽场里孰赢孰败是见真章的工夫,因此奉劝某些中国企业,千万不要将国际资本当作万试万灵的保命丹,那也可能是未料生死的百慕大。”
杨筱光冷冷哼:“国际狡辩家的嘴脸,赛过无赖汉。”握握拳头,只觉得血开始往脸上涌。
方竹听得无趣,也不愿意再停留场内听洋人继续耍威风,及时退出了人群。
莫北朝她招招手,方竹挺惊讶,跑过来就笑话他们:“约会约到郊区来了?”
杨筱光涨红了脸:“乱讲。”
莫北笑:“好了,不乱讲,我们找地方吃饭?”
方竹没有拒绝,他就携了两个女孩去了餐厅。
这里的环境同点心一样很雅致,杨筱光守着虾饺上了桌,大啖美食的愉悦感都冲淡不了适才的心理不适。她说:“日日看这起洋鬼子的优越感,还是做明星家门口的狗仔队强些。”
莫北说:“所以中国人要自强。”
方竹接口说:“因此国货更需自强,还以颜色方显本色。”
这话说的好,一下点透杨筱光。她惊呼:“我这样倒是能理解何领导的作为了。”
莫北不动声色接下话茬:“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美国某奶粉牌子把过期产品销到国内,被检查出来以后启动大型危机公关,招呼到的记者人手一笔超乎寻常的车马费,偏何之轩把钱退了回去。”
方竹眸光微微动,她喝茶,只两口,说:“是啊,方显本色。”
莫北说:“小猪,你把他学个十足十。”
方竹只是说:“他是一个值得学习的榜样。”
“这回他回来,看来也是想要大展宏图的。”
方竹正色对牢莫北:“你——”但又不再说下去。
莫北继续说:“没人能阻止如今的何之轩。我想,这是一个好时机。而你是不是更该用积极一些的态度处理各项事件,包括你的家庭?”
方竹只是低头喝茶。杨筱光在一畔听着,心里有所感,也有领悟。莫北时不时看一看她,表情充满了鼓励。
在莫北离开上洗手间的时候,杨筱光对方竹坦言:“我觉得莫北说的有道理,你是好人,我们领导也是好人,可你们为什么会闹到现在这样?”
方竹在好友面前,显出了一丝脆弱,也只是一闪而逝而已:“你们不了解的。”
她还是不肯说,杨筱光也就不追问。只是她又说:“我觉得莫北说的对,你是不是应该回家看看?你爸爸年纪还比我爸爸大个三四岁呢!”
方竹苦笑:“你真机灵,这样接他的翎子,当他的说客。”
杨筱光笑起来:“我本来不知道他干嘛带我来这里,这么看来,其实他带我来是想找你来着。我发觉他是个够义气的朋友。”
方竹无奈:“你也是。”
莫北回来,两个女孩已经将点心吃了个七七八八。结了帐,他驱车送她俩回家,一路上没有对刚才的话题再做停留。
杨筱光想,莫北说话有度还有令人思考的范围,尺度把握真好。她就把话题起到别的地方去,说:“真想同史密夫一战,好教他不能小视中国人。”
莫北笑起来:“你有一个现成的机会,而且进可攻退可守。”
杨筱光想想,确实。整公司在这桩业务中最退无可守的只有何之轩,她又好怕什么呢?
方竹跟着笑,说:“当年她刚进公司,被老人欺生,丢在前台干了三个月,硬是顶着不辞职。最后写好一套方案交给老总,才有今天在这行里继续安身立命。”
杨筱光对过往云烟不过一笑:“好多年前的事了,亏你还记得。我只记得我是铜扁豆。”
莫北问:“你怎么这么多绰号?”
杨筱光撸袖子,说道:“不管多少绰号,我决定要同洋人死战到底了。哼!”
“瞧,今天来对了,激起一爱国青年的热血,民族产业的明天有了希望。”
莫北说完,大家都笑,气氛格外融洽。
送了方竹回家之后,莫北再驱车送杨筱光。少了方竹,气氛登时又冷下来。杨筱光又琢磨,得聊什么呢?她其实是记得莫北约她的原因的。
莫北先开的口,说:“你还真是知心小姐姐,我一暗示,你就明白。”
杨筱光说:“好说好说。我也觉得应当劝好友努力让家庭圆满。”
莫北皱皱眉:“她——等她想通了吧!她爸爸病了,她表哥是我哥们,让我寻机会也劝劝她,你们是好朋友,说话更顶用,所以今天把你借来用了。”
杨筱光开始担忧起来,说:“方竹和何之轩,还有和她爸爸的事情,我其实知道的不多。我一直很想帮她,但无从下手。”
莫北舒展眉眼:“你太爱助人,侠女。”
杨筱光刚要为这个新绰号得意,莫北又问:“自家的正经问题考虑的怎样了?”
大马路上正在修地铁N号线,路途崎岖,拥堵不堪,就算是宝马,也施展不出长才,委屈地蜗居在路途中央。杨筱光的脑筋刚刚才激愤,此刻又扭曲成麻花。
她翻一翻身体,正对牢扭头看她的莫北。距离有点近,察觉不妥,要往后倚。莫北伸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恰好阻止了她的动作。
此时又恰好是红灯,马路上直通通的车河静默,只剩车灯永恒闪亮。静止真可怕,无事可做的情势下容易出意外。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得退路。脸上泛青泛红,直瞪瞪看莫北。心中唯一想法是该不该想一个好对词,可应付好此刻以至不尴尬?
莫北没有动,不进不退,只是看着她。
红灯还不灭,杨筱光心急如火烧,等不及,直接问:“你——那什么——你要干吗?”
“如果我亲你,你会怎么样?”
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无数星星陪伴红灯闪烁。杨筱光心脏犯怵,惨状堪比心脏病,有话要说,临到口,竟莫名其妙说:“原来言情小说都是来源于生活。”
莫北问:“怎么说?”
杨筱光小眼珠子乱转,一忽儿惊喜万分:“啊!绿灯亮了。”
后面的车响了喇叭,莫北不得不坐正。前面有自行车乱穿马路,他摁了喇叭,间隙,说:“以后少看乌七八糟的言情小说,对你的正常思维没好处。”
自行车过,莫北发动车。杨筱光别转头,只看窗外过路风景。
“才怪。”
可怪,她想,恋爱到底是不是该这样?可她这样如释重负啊!
车开到杨家楼下,老远,杨筱光就眼见瞅见自家厨房间的大窗开着,隐约有杨妈的影子一闪而逝。她脑袋胀鼓鼓,归不了原位,下车时走得快,像逃兵。只听到莫北在后头喊了一声:“别撞上铁门。”
话晚到一步,杨筱光面朝地,头朝前,比身子更早冲到铁门上,发出结结实实的闷响。这下门铃都免按,杨妈的声音直接从门边的对讲器里出来。
“要死啊!走路不看路!”
杨筱光眼前的小星星还未灭,莫北下了车走过来,把手伸过来,掌心有手帕,揉她的额头。
“唉!我拿你这家伙怎么办?”
小星星未灭,白眼翻上来。
“老兄,你别这么言情好不好?”
她自己扯过手帕,知道疼了,龇牙咧嘴,牙根都酸,酸到泪腺,眼泪开始酝酿。
真丢脸。
她闷闷说:“我上去了。”
门开下来,是楼上杨妈按好开门键。莫北将门推开,让她进去。
杨筱光捂着额头,咬着牙。眼泪要忍不住了,老天,竟然这么疼。
家门大开,杨妈眉开眼笑,杨爸心花怒放。
“那男的是谁啊?父母哪里高就?看到有车,房子也买好了对不?”
“阿光,你终于开窍了,老父甚为安慰。”
杨筱光捂着额头一路惨叫:“我疼。”
杨妈大惊,同杨爸手忙脚乱找医药箱,拿来纱布和酒精棉签。
在上药前,杨妈说:“你这抖五抖六的样子,在别人家面前要丢人死。”
杨筱光直吸气:“已经丢人了,明天不用见人了。”
杨妈把她的伤口包扎得四仰八叉,狰狞无比。一面包扎一面问莫北的情形,杨筱光本就心乱如麻,万般情绪不知从何说,只斩钉截铁否认交了这么个男朋友。
末了,杨妈无奈叹:“唉,我们也不想逼你,女孩子家家那么大,总要解决那件大事。我想我家女儿不差,人长得不丑,文化也好,工作也稳定,怎么就没个好男人来照顾?”
话酸,杨筱光眼睛又酸。
但是杨妈又说:“想来想去,还是你自己不主动,懒惰成性,就等着天上掉馅饼。掉到你眼前也不知道珍惜,我都不知道是别人人品有问题还是你人品出问题!”气到心头,杨妈整理好医药箱愤然走人。
杨筱光傻眼躺倒,望天,天上哪里有馅饼?
杨爸拿了酸奶走进来,坐到床沿上,开好瓶盖递给杨筱光。
“老爸选女婿不看钱,你不用勉强自己,恋爱是自己的事,我闺女嫁人可得嫁仔细了,看人品也要看准了。”
杨筱光起身,勾住杨爸的脖子,眼泪同鼻涕准备同流合污。
“理解万岁。”
“不过你也别太精细了,你的缺点就是想太多,又放不开,做人不好精益求精。”
杨爸拍拍她脑袋,也出去了。
天气暖了,春天来了,花儿也朵朵盛开了。
杨筱光心想,于是她就这样走入了彷徨的恋爱季节?
莫北是言出必行的,真的开始光明正大等在她公司楼下候着她下班,已被同事们看到好几回了。大伙笑她小杨的桃花终于开了。
只有她自己内心深处晓得自己存有那么一份不确定,甚至,她会较真地问莫北:“如果咱们谈了一阵,发觉彼此并不合适,是不是浪费时间?”
莫北擦擦镜片,说:“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谈到男朋友了。你干什么都爽快,唯独对谈恋爱这回事情特别黏糊。想得太多,胆子太小。”
杨筱光也觉得他是讲的有点道理的,但是没有到那个点子上。
莫北笑着说:“今晚方竹表哥的新店在外滩那儿开业,做法式牛排,五分熟带血,适合开洋荤。”
他就是这样,不由分说带她赴一场场美食约,让她在酒足饭饱之后,无心思再动那点黏糊的念头。
而莫北会把玩笑开得更进一层,送她回家时会说:“包吃包送,交我这样的男朋友是不是很划算?”
他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态度,近乎于调情了。
杨筱光想,这应该是谈恋爱吧?但心里一忖,口里出来的话却不由自主拉远了距离:“要不下次我请你吃饭?听说苏浙汇的的清蒸鲥鱼上海第一,你觉得咋样?我准备好出血了。”
莫北忍不住揉揉她的长发,说:“你呀——”是无可奈何又好笑的表情。
杨筱光摊手装相。
回头同方竹电话聊天时,方竹听了她的叙述,问她:“你是不是还不情愿和他正式开始谈朋友?”
杨筱光思考片刻,说:“这话怎么说呢?我是不是过分纠结不识好歹了?”
方竹说:“你真是磕得紧,一开始不可能一下子感情很深的,谈朋友谈朋友,要多谈谈才能多了解,多了解才能有感情。再交往试试吧!有时候相处久了就自然了。”
方竹的意见是正确的,杨筱光想,也许是还不够了解,所以她的自我保护意识过于强烈了。这样的态度是不端正的。
私事虽然拨乱心头,然,在于工作这头,杨筱光仍能保持清明思维和异常端正的态度,对于OFFICE内的那些暗流涌动,均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连前台都同几个资深的同事互相交流。
“香港总部董事会易主,老菲卖命的家族要撤股份,支持何老总的股东上台了。”
“据说香港董事会要咱们这两年上市呢!”
“这样对你我是有好处的,何老总很有几分能力。”
“老菲太保守,墨守成规会吃苦头,就是这几年业绩没有大长进,才会落势。”
说最后那句话的人是同杨筱光一起进公司的实习生,都被菲利普一手提上来入行的,所以杨筱光立刻就驳斥:“你都说过菲利普经验丰富,对你教益良多。”
但是人家说:“老菲就做那三件套,从不革新。新来的这位创意新,实战经验丰富,你不是有体会的?”
杨筱光不再说话了,回到自己的格子间,一转头,可见看见CEO办公室内的菲利普正站在窗口前发呆。外面的光线太明媚,照得他老态毕现。
杨筱光看见他桌子上没有咖啡,他的秘书又不在座位上,于是亲自泡了一杯咖啡送进去。
菲利普道了一声谢谢,轻轻抿了一口咖啡,然后说:“我在这里工作了十五年,够久了。换一个人来做,你们更有新鲜感吧!”
杨筱光依旧恭敬:“老总教会我们很多东西,是您领我进这个行业。没有人比您经验更丰富。”
菲利普笑了,脸上的皱纹让杨筱光不忍。
“老了,就得服老。也没什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说法。我已经很久没有回香港,现在看黄浦江时常就想起家乡的维多利亚港。”
他摆摆手让杨筱光出去,杨筱光默默退出来。
好在菲利普亲自安排的晚宴项目进展还算顺利,老陈是落了大气力,通了烹饪协会的关系,从全国星级宾馆内调用厨师和服务生,竟一下啃下这个刺头,做的方案让菲利普很满意,只是对其中的若干关键细节不置可否,不做指示,让老陈好一阵为难。
而老陈也毕竟精力有限,顾此失彼,“孔雀”项目的执行重担完全落在杨筱光肩头。她一手一脚组织企划设计文案开会定案,连续加了十四天的班,忙到又要为脸上新冒的青春痘烦恼。
老陈携她向何之轩做报告的时候,连何之轩都看出她的疲态,问她:“要不要请两天假?”
杨筱光忙摇手,她说:“最近项目多,赶工赶得着急,哪里有空请假?”
何之轩笑一笑:“你们都辛苦了。”
杨筱光说:“不算辛苦,公司照常付薪,我们应当劳作。”
在一旁的老陈跟着哈哈笑了,很满意爱将会讲话。他把手头另一个方案递给何之轩,说:“我们一直不能确定这个晚宴项目的主题音乐,听说政府的行政要员很谨慎,所以不能造次,破坏这个项目整体效果。何总您看怎么做会比较好?”
杨筱光颇为讶异地觑一眼老陈,这是菲利普的项目,他倒是毫无顾忌地来问何之轩。
但是何之轩笑笑就答:“我仔细看一下,这需要找人问问具体情况,回头我再找你。”
杨筱光不是不惊讶何之轩的担当和大气的。她想,这样的领导才算是有领导的格调,菲利普在他面前,是颇有那么些小家子气了。回心又一想,这个男人,他同方竹——她知道自己管闲事的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老陈看杨筱光发一阵呆,晓得老下属习惯性开小差,轻轻咳嗽了下,讲:“‘奇丽’那儿的事,你多辛苦了。”
杨筱光回过神,用力点头。
同“奇丽”的合作是逐渐顺畅了,本来两家公司亦是各司其职。“奇丽”落力在选秀比赛上头,一切都如预期,潘以伦成功晋级地区赛三甲,需要为不日开始的全国总决赛做准备。
他虽然有时会来楼上的训练室做培训,可不着意也遇不到。
城市那么小,随便即可反复遇见一个人;城市又那么大,突然那个人就好像从你身边消失,虽然似乎离得很近,但是不着意就碰不到了。
杨筱光再见到潘以伦都是在电视上,看他参加一轮又一轮的比赛,有时候唱歌有时候跳舞。他整个人在高明的造型师的打造下,外貌愈发精致,是镁光灯下闪耀的人儿。
看屏幕的那两三刻,杨筱光也恍惚了,原是自己熟悉的一个人,却又那么陌生。
何之轩也关注潘以伦的比赛表现,说:“他很聪明,知道观众和评委喜欢什么。”
的确,他的态度清清冷冷,对评委对观众有适当的礼貌和含蓄的恭敬,尺度把的很好。但又总是有心事重重的模样,似笑非笑,似忧郁非忧郁,正是这副捉摸不透的模样才令粉丝们疯狂。
杨筱光也捉摸不透他。
这个年纪比她小的男孩,就像一本故事书,看了开头,还有意向不到的过程,更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
终于又遇见潘以伦,仍是在办公楼的电梯里。他同梅丽一起来做培训。这时的潘以伦出门必备品里已经有墨镜了,可见小明星已初具规模。
杨筱光当时正接电话,是杨妈在报修电脑,原来她老人家打网络麻将时不知错摁了什么键,一下就黑屏,急忙致电杨筱光救驾。
这边的杨筱光心急火燎连续说了几个解决方案都未能解决问题,不禁在电梯里直哀嚎。
挂了电话,梅丽问:“小杨,家里电脑坏了?”
杨筱光苦恼点头。
没有男朋友另一个坏处就是电脑一坏,她一得打电话给电脑公司的客服,二得扛着机器去宏图三胞的维修点,都是费时费力的事,因此就格外发愁。
没想到梅丽格外善解人意,说:“小潘电脑是不错的,要不帮你修修?”
杨筱光立刻就望向潘以伦,他站在她跟前至今都未开口,就听她一个人对着手机长吁短叹。
潘以伦摘下墨镜,眼睛还是那样漂亮,说:“乐意效劳。”
杨筱光欢呼:“欧拉拉,正太你真能干。”
潘以伦笑,又多看她两眼,看到了她额头上贴着创可贴。杨筱光也察觉了,捂住额头苦笑:“意外受伤。”
“怎么了?”
“撞到门板上。”
沉默,连梅丽都沉默了。杨筱光觉得自己真诚实,把丑事都坦然抖落。
潘以伦轻轻笑了声:“你往后走路得看着前面啊!”
她走路从来都匆匆,又爱四顾风景或低头思考,确实是坏习惯。
“我认罪,自作自受。”她以惨痛的经验检讨。
“杨筱光,你老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状况。”
梅丽斥道:“别这么讲小杨。”
杨筱光并不在意,反问:“你说,我人品是不是真有问题?”
不用说潘以伦,连梅丽都没扛住。
杨筱光选了一个杨爸杨妈都走亲戚的礼拜天,把潘以伦招上门来修电脑的。
潘以伦这天穿蓝色绒衫和牛仔裤,又是最初见到他的那模样。头发没有打理,有种顶自然的乱。
“还是这样好啊!”杨筱光这样嘘叹。
潘以伦很有礼貌,不会在她家里四处张望,跟着她直接进了她的房间,触目就是一个大大的书架子,上面摆满了CD碟,连黑胶唱片都有,全部都是张国荣一个人的。
他抽出一张,笑:“你这样的粉丝做的可真专业。”
杨筱光说:“粉丝可都是一片真心,所以以后你红了要好好对待你的粉丝。”
潘以伦耸耸肩,又问:“还有没有其他人的?”
杨筱光拉开书桌的抽屉,又是一抽屉的CD,说:“还有这对,你歌词里提到的达明一派。他们又要凑一块儿来本地开演唱会了。”
潘以伦抬眼看到了书桌上的相架,上头是再年轻些的杨筱光,约莫未到二十,穿米老鼠的棉布裙,没形象地坐在草地上笑得没心没肺。他看两眼,忍不住又看两样,近乎怀念了。
杨筱光可没注意到这些,只顾着打开电脑,催潘以伦检查症状。
潘以伦确实是熟手,在DOS系统下很快找到毛病,然后就是系统重装。他说:“现在系统重装很普遍,要打理电脑太简单了。”
杨筱光对手指:“我天生电脑盲,不会搞重装。这种活儿还是交给男人来办,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电脑在行的。”
潘以伦不动声色望望她:“男朋友?”
杨筱光没有听到,只顾自己说:“男人不会修电脑,不如回家卖红薯。女人,就情有可原了。”
潘以伦弯了一弯唇角。
很快,电脑重新启动,杨筱光换上了自己的桌面壁纸。一个死仰八叉的卡通小妞对着天空呐喊:“烦烦烦!”
潘以伦问她:“你烦什么呢?”
杨筱光给潘以伦倒了橙汁过来,说:“工作呗,工作越来越烦,办公室那些破事儿也越来越烦。”
潘以伦接过她手里的橙汁,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理想状态。”
杨筱光赞同:“是,我只好当顺利时候是锻炼,困难时候是磨练。”
潘以伦微笑点头,喝了一口橙汁,发觉太甜,又皱一皱眉,想,她真是喜爱甜食。
杨筱光就坐在他的身边,身上的气息都像充满了橙子的甜蜜。她一放松,就好像有了倾诉的欲望,说:“刚进公司时,这个看不惯那个受不住,见人事部克扣实习生工资就一跳三丈高,被人家狠狠修理了。但我倒也不觉着什么,不过就是在前台混了三五个月光景,单凭脑子好使,始终能够修成正果。可如今不一样,发觉再平稳的环境下也有暗流波涛汹涌,不是我能控制的。”
潘以伦说:“总是坚持原则坚持本性,当然会辛苦。”
杨筱光望牢他,这句话,虽然轻描淡写,但却能一下说进她的心里去。
潘以伦又说:“杨筱光,你太先天下之乐而乐,后天下之忧而忧了。”
杨筱光喝光橙汁,站起来,深深呼吸,笑着说道:“那样说,我是活该?”
潘以伦也笑:“的确活该。”
“好吧,性格决定命运,我决定追随命运的脚步。”
潘以伦又扭头看一看照片里那个少女时期的她,同如今的她,差别真不算大。她仍有一张热情洋溢的苹果脸,因为额头受伤,算是生了些瑕疵,可依旧精神,看得人都能提神醒脑。
他拿着自己剩下半杯橙汁的杯子去碰她的空杯子:“为你的坚持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