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一笔奖金也很不错,我这才能买下海边的一幢房子。但是,整体来说,我觉得如果没得到诺贝尔奖会更好,因为得奖以后,再没有人会在公开场合率直待你了。
在我得到诺贝尔奖之后几年,有一次,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的物理社邀请我去演讲。我说:“我很乐意去,但我只想对物理社的学生演讲,因为—我不想太没礼貌—从过去经验,我知道会有麻烦。”
我告诉他们,过去我每年都到一所中学跟他们谈相对论之类的东西。但是拿了诺贝尔奖之后,我毫无心理准备地像往常一样跑到这所中学演讲,却有300个学生挤在那里,结果一团混乱!诺贝尔奖后遗症。
我有三四次这种受惊的经验,像个白痴一样,一时之间无法意会过来。当伯克利大学邀请我去做物理演讲时,我准备了一些颇为专门的题材,预期听众都是物理系学生但是等我到达会场时,发现偌大的演讲厅里挤满了人!事实上我知道,懂得我演讲内容的人不可能挤得满一个演讲厅的!我的问题是,我总是希望能让听演讲的人开心,但是如果每个人再加上他们的兄弟姊妹都跑来听,我就没辙了,因为我不知道究竟来了些什么人!
学生明白我没法简简单单地跑到一家学校,跟物理系社的学生演讲后,我说:“我们来想一个很沉闷的题目,取个很沉闷的教授名字,只有那些真正对物理有兴趣的学生才会来的,这才是我们想要的听众,好不好?你们不要大做宣传。”
于是,校园里贴了几张海报:“华盛顿大学华伦教授将于5月17日下午3点于D102教室,发表质子结构的演讲”。
等我上台后,我说:“华伦教授临时有事没法来演讲,所以他打电话给我,问我能不能来谈谈这个题目刚巧我对这个题目也稍微作过一些研究,所以我就来了”简直是天衣无缝。
但是不知怎的,这个社团的辅导老师发现了我们玩的把戏,大发雷霆他对学生说:“你们知道吗?如果大家知道费曼教授要来,很多人都会想来听他演讲”。
学生解释:“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那样做呀”!但是教授仍然大为发火,因为他事前对这个玩笑竟然毫无所悉。
知道那些学生碰上了这么多麻烦,我决定写信给那位教授,向他解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要求他们依我的安排,否则我不肯演讲,是我叫学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说我很抱歉,请原谅我等等这就是我得了那该死的奖之后,所要忍受的麻烦事!
去年阿拉斯加大学的学生邀请我去演讲,除了地方电视台的访问之外,整个过程都十分愉快我不想接受采访,那没有什么意思。我来是要对物理系学生演讲,仅此而已,如果城里每个人都想知道我讲了些什么,学校报纸刊登报道就够了—我得了个诺贝尔奖,大家还是必须来采访我这个大人物的,对不对?
我有个很有钱的朋友,他提到这些捐钱设立奖金或赞助演讲的人时说,“小心观察,看看他们到底做过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需要靠这来减轻罪恶感。”
我的朋友山德士(Mattsands)有一度想写一木叫《诺贝尔的另一个错误》的书。可否不领奖?
有很多年,每逢诺贝尔奖揭晓的日子快到时,我也会注意一下谁可能得奖。但一段日子之后,我连诺贝尔奖“季节”到了也不知道。因此,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在清晨3点半或4点钟打电话给我。
“费曼教授吗?”
“嘿!为什么这时候打电话来烦我?”
“我想你会很高兴知道你得了诺贝尔奖。”
“是,但我在睡觉!如果你等到早上再打来告诉我,不是更好吗?”我把电话挂断。
太太问:“那是谁呀?”
“他们说我得了诺贝尔奖。”
“唉,理查德,到底是谁呀?”我常开玩笑,所以她学聪明了,从不上当,但是这回被我逮着了。
电话又响了:“费曼教授,你有没有听说……”
极失望地说:“有。”
然后我开始想:“我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一切就此打住?我不要这些麻烦事!”第一件事是拔掉电话线,因为电话一通接一通进来。我想回去睡觉,但发觉再也睡不着了。
我下楼到书房去想:我要怎么办?也许我不要接受这个奖了然后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根本不可能那样做我把电话重新接好,电话铃声立刻响起,是《时代周刊》的记者我告诉他:
“听着,我有麻烦了,所以你不要公开下面这段话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摆脱这些事情,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不去接受这个奖?”
他说:“先生,我恐怕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会比你乖乖领奖惹来更多麻烦”显然如此我们谈了十几二十分钟,内容还蛮精彩的,他后来也没有把这一段披露出来。
我向这位记者道谢,把电话挂断电话立刻又响起,是报社记者。
“好的,你可以来我家,没关系,好的,好的……”
其中有一通电话是瑞典领事馆打来的,他打算在洛杉矶办一场招待会。
我觉得既然决定领奖,就得忍受这些麻烦了。
领事说:“列一张你想邀请的贵宾名单,我们也会列一张贵宾名单,然后我会到你的办公室去比对两张名单,看看有没有重复,然后再拟定邀请名单……”。
于是我拟了一张名单,大约有8个人住在我对街的邻居、我的艺术家朋友左赐恩等等。
领事带着他的名单来我的办公室:加州州长、这个长、那个长、石油大亨、某女演员。加起来有300个人!不用说,两份名单一点都没重复!
然后,我开始有点紧张一想到要和这些权贵显要会面,就害怕。
领事看到我在担心“噢,别担心,”他说:“他们大多数都不会来”,这下可好,我从来没有安排过像这样的宴会:邀请的来宾是你预期不会来的人!我不要向任何人打躬作揖,让他们有幸受邀,同时又能拒邀,这真是太蠢了。
那天回家时,我觉得懊恼极了。我打电话到瑞典领事馆说:
“我又想了一下,我就是没法忍受这个接待会。”。
他很高兴,说:“你说得对极了。”我想他跟我殊途同归,他大概想的是“要为这呆子筹办宴会,真是麻烦透了。”结果每个人都很开心:没有人想来参加接待会,包括得奖的贵宾,主人更是乐得轻松了!
得到一笔奖金也很不错,我这才能买下海边的一幢房子。
但是,整体来说,我觉得如果没得到诺贝尔奖会更好,因为得奖以后,再没有人会在公开场合率直待你了。
在某种层面来说,这个奖会令人坐立不安;但有一次,我确实从中得到一点乐趣。得奖之后没多久,巴西政府邀我和温妮丝担任里约嘉年华会庆典的贵宾。我们欣然接受邀请,而且玩得很愉快。我们一支舞接着一支舞地跳个不停,又观赏了街上盛大的游行,队伍中着名的桑巴乐团演奏着美妙的节奏和音乐。
报章杂志的摄影记者不停拍照:“看!美国教授和巴西小姐共舞。”
成为“名人”很好玩,但是我们显然是错误的名人,那一年没有人对贵宾大惊小怪。后来我才发现,我们受邀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们最初是邀请着名的女明星珍娜露露布丽姬姐,但在嘉年华会展开前夕,她回绝了邀请。负责筹备嘉年华会的巴西观光部长有几位在物理研究中心工作的朋友,他们知道我曾经参加桑巴乐团表演。既然我刚得了诺贝尔奖,在媒体上也有曝光,在一阵慌乱惶恐中,观光部长和他的朋友想出了让一位物理教授来取代珍娜露露布丽姬姐的疯狂点子!
不用说,这位观光部长因为那年嘉年华会办得太糟,丢掉了他在政府部门的饭碗!
成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有的人为之不惜大肆炒作,有的人为之宁愿背负骂名。但成名后,我们真的就会如想象中那样名利双收、逍遥自在吗?
不是这样的。事物的矛盾双方总是相互依存的。
盛名之下是烦累,是过度的尊重,是缺乏率直和坦诚的人际交往环境,是身不由己的各种干扰……
所以,面对荣誉的“聚光灯”,很多名人都选择了低调。居里夫人就曾这样说:“荣誉只能像玩具一样,玩玩而已。”只有社会多数人淡泊名利,摒弃浮躁之心,名人们才能少受这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