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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一次吃香蕉

文/李申

同学老张带着她刚上小学一年级的爱子帆帆来串门。

待客人刚刚坐定,就听帆帆附在老张的耳边说:“妈妈,咱走吧!”

老张不无歉意的看着我,用一只手拍着帆帆的肩,笑着说:“帆帆,忘了妈妈跟你说的话了?刚来就走,太不礼貌了吧!”

没想到帆帆并不买他妈妈的账,反而把小嘴撅起来大声地嚷着:“我就要走,我就要走”。声音中似乎还包含了不少委屈。

老张满脸愠怒:“要走,你自己走!”

站在一旁的我,想赶快让这互不相让的母子俩从不愉快中解脱出来,就把水果篮中的香蕉拿出来,剥了皮送到帆帆面前。

“帆帆,来,吃根香蕉再走,好不好!”

“我不吃。”

“别客气,”我指着老张说:“你妈妈也让你吃。”

“我不吃!香蕉我吃腻了。”

“吃腻了。”帆帆这句漫不经意的话,竟像一股强冷气吹进了我的心里,一下子把我抛向了那遥远的,却记忆十分清晰的四十年前去了。

那是解放前两三年的事。

那时的我比现在的帆帆大不了三四岁,也还是个小学生,五年级的学生。

我上的那所小学是兰州市的一所实验小学。解放前的兰州市在国民党和反动军阀的统治下,还是一个很闭塞、很不发达的地方。我就读的这所“兰园实验小学”是父母经过选择才送我去上的,可以说是当时兰州市的一所很不错的小学了。从我周围一些同学的穿着打扮上看,学校里有不少“阔”小姐。

记得我们班上有姐妹俩。姐姐叫段培馨。比较文静,嘴角上总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和她在一起,总让人感到有一种大姐姐似的温暖。妹妹叫段培薇。她活泼好动,好像她就是为了笑、为了玩而生的。爱玩的我和妹妹段培薇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些。一下课,我们就不约而同地凑到一块,不是踢毽、跳绳,就是坐在教室外边的台阶上抓子儿。

一天午饭后来上学时,看到段培薇比我来得早,站在教室门口似乎专门在等我。当我走近她时,她一把把我拉进教室,一直奔向教室里对着门的那排窗户外的小过道去。她不要我出声,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什么东西攥在手里,手背朝上,我一时看不清她拿的是什么,“你猜,这是什么?”只见她手里攥着的是一个有点绿有点黄、弯弯的、散发着一股沁人的清香味的东西。看着它我只是摇着头,说不出是什么。段培薇大概也并不需要我做出什么回答。她自己急急切切地瞪着一双大眼睛说:“这是香蕉,可好吃了。”她把那鲜鲜的东西送到我嘴边。“给你尝一口。这是人家从飞机上带来送给我爸爸的。妈妈给了我一只。我让你吃一口。”那东西虽然散发出阵阵诱人的清香,可是我没见过更没吃过,所以还不敢轻易张开我这没有见过世面的口去大胆地尝它一下。

我看着那东西,心里想,它是坐飞机来的,是段培薇的爸爸那种人才能吃到的。我虽然不知道段培薇的爸爸是干什么的,可是从段家姐妹平时的穿着打扮上看得出,段家是有钱人家,段父是个阔佬,段家姐妹显然是属于阔小姐那一类。在那个旧社会,除了他们,谁还能吃到从飞机上带来的东西呢“你快吃一口,要不我可全吃了啊。”

段培薇大概等得不耐烦了吧,只见她自己先把香蕉的尖尖咬下去了一口。虽说是一口,那香蕉却下去了四分之一。我终于禁不住那清香的诱惑,全然不顾它是阔小姐吃的,还是穷丫头吃的,也赶紧轻轻的,怯怯的在那香蕉上咬下了一口。啊!软软的,甜甜的、香香的,吃在嘴里比闻到的清香味更加浓郁的香蕉啊,它独有的香味在嘴里久久的、久久的留住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散去。

回家后,我把吃香蕉的一幕非常骄傲地告诉了妈妈。妈妈听后并没有显出多么高兴,只是苦笑着说:“可惜兰州市没有香蕉卖。”其实,即便是有卖的,我们也买不起。

我的父母都是教员。父亲曾留学日本,一直在兰州的大学里任教。母亲毕业于天津女子师范大学,一生任教于兰州的中学。在当时他们都属于穷教书匠一类。膝下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照理说,这样的三口之家,生活该不会是太拮据的。眼下许许多多的三口之家不是过得既舒适又富足吗?可在旧社会却不是这样。我那时虽只是一个孩子,生活的重担还没有压在我的肩上,但生活的艰难已经在我的心灵上留下了印痕。我常常发现,父母如果接到某所学校的聘书。他们的心情会好一些,我们的生活也跟着好过一点;父母如果没有接到学校的聘书,他们似乎显得很阴郁,我们的生活也就没有了着落。记得有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父母都没有被任何学校聘用,自然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就成了问题。只好在父亲的一个朋友家寄居。父亲的朋友好像是个书店老板,我们住在书店后院的小屋里,跟着书店职工吃包饭。那包饭就是每人每顿一碗面条,每天是面条,顿顿是面条。一日三碗清水煮面条,里面放几条胡萝卜丝。不谙人事的我,一看见这碗面条就想哭,一点也吃不下去。父母大概怕我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吧,吃饭时总是默默地不说话,也从不看我一眼。有一次,爸爸妈妈带我到朋友家去串门,人家给了我一块硬水果糖,我竟把它当成了意外的宝物,舍不得一次吃光,就装在口袋里,一会儿拿出来咬下一点来,慢慢地享受着这宝物带给我的喜悦和甜蜜。

像我们三口之家的生活,尚且如此。更有许多生活还要艰难的人家,连蔽体果腹都解决不了,哪里谈得上吃什么飞机上带来的东西呢。恐怕连想也从未想过吧“可惜兰州市没有香蕉卖。”这句话当时在我听来,只不过是妈妈也想尝尝香蕉味道的普通话语。但当我成人以后,当我有条件吃到香蕉时,妈妈的话就像一柄重锤常常敲击着我的心。这是一个母亲的幽幽的沉重的心啊!特别在我吃香蕉的时候,妈妈的话似乎总在提醒着我什么,告诫着我什么,它从少年伴随我步入了老年。

第一次吃香蕉那浓郁的清香是绵长的、是永久的,它根本不会“腻”,它根本不该“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