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战元年,胶战四年的北厥战役以北厥十七个部落联盟的瓦解结束,大帅带领战绩突出的将士回京受封,胥刃也在其中,本已是五品都骑的他,此番不出意外会连跳三阶成为从三品的麟将大尉。
但现实往往没有想象好,胥家在新帝登基的新一轮权利交接中,因一些失利虽然保住了现在的实力,但却牺牲掉了胥刃的部分利益,胥刃只成为了正四品的骐骥都尉,并被指派到了相州桐城做守将。
虽然朝廷补了他财务方面的东西,但相州一向风平浪静,连马响土匪都少见,鲜少有立功的机会,被贬的同时还将很难再回到京城发展,不出意外的话胥刃的下半辈子都会在桐城度过。
本说好要嫁给他的齐家嫡女因意外去世,他的婚事也被搁浅,且因为朝廷的旨意,胥刃连给他未婚妻守灵的机会都没有就必须去桐城走马上任,若说心底没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他拼死拼活了十几年,自问对这个国家忠心耿耿,得到了却是这样被流放的结果。
只是胥刃在京城虽然被牺牲了一些东西,家族受到了排挤,但胥家毕竟是夏国出了名的名门望族,势力相当大,他仅带着一个小厮到桐城,也没人敢轻视半分,至少能和整个胥家实力比拼的四大家族以世家的气度和默契,用非常隆重的礼节欢迎了胥刃,给足了胥刃身后的胥家面子,只要求胥刃在他身处桐城守将的时间里能够为桐城的安全有所负责。
云战二年,胥刃看中了林家二房长女,娶其为妻子,次年,林家嫡女出嫁李家,桐城胥李两家结为连襟。
之后八年,两家各生了两个嫡子,一个嫡女,胥家的嫡女取名叫胥明玉,李家的嫡女取名李雅,两家儿女在双方母亲的影响下,走得比较近,双方也决定分别给一双儿女订婚,李家的嫡二子会娶胥明玉,而胥家的嫡二子会娶李雅,因为胥家和李家嫡长子都已经订过婚了,长子与幼女之间的年纪相差也不小。
云战十六年,13岁的胥家二子胥岄上战场,不到一年传来了噩耗说胥岄战死沙场,又过一年后,胥家考虑到李家的情绪,和李家商议要解除了胥岄与李雅的婚事,嫡子嫡女不比庶子庶女,嫡子嫡女从很大程度上代表的都是一个脉系甚至整个家族的一些方面,李家如今也只有一个嫡女,将来李家嫁给谁绝对不是个小问题,而让李雅给已去世的胥岄守孝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与其等李家提出来伤了两家情面,不如胥家提出来还可以显示一下自己家里的风度。
桐城李家府邸主院流塘荷花亭,李雅呆呆地坐着,脸上变幻莫定。
“小姐,我听我娘说,胥家私底下传来话,要解除您和胥二少爷的婚事呢,小姐,您别看荷花了,您听我说了吗?”
七月的荷花已经开得十分鲜艳夺目,只是随着荷花开花,天气也越来越热,明晃晃热辣辣的太阳照在大地上,小小的荷花亭根本挡不住半点热,12岁的范澄穿着端庄的大丫鬟三层服,走了半天路又站了还一会,不仅腿有点麻麻,身上也冒了不少汗,又得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心里便忍不住的烦躁,微有些胖的小脸皱呼呼的。
李雅转过头,看了眼范澄,本抑郁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微弯起唇,笑道:“嗯,我知道了。”心里却叹息起来,哪曾想过世间竟然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她喝了毒药死亡,却意外地回到了11岁。
若不是冷酷若石的心境和此后半个月所有事情的发展都跟记忆中的一摸一样,她都怀疑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梦醒来,还未长大。
但眼见着事态和记忆中分毫不差,李雅不再迷惑,也不再恐惧,只是虔诚地和她母亲一起在李家佛堂里跪拜佛祖,祈求上天保佑,她重活的这一世宁愿拉着所有人下地狱,也不要再落得上一世的下场。
“我说小姐,您不去跟夫人说说呢,胥二少爷和您一起长大的,怎么能说解除婚约就解除婚约呢。”范澄皱紧了眉头,想不明白小姐怎么会对胥二少爷的事情这么不伤心呢。
李雅摇摇头。“别说了,你也坐下吧,若是真有这个事,娘亲会给我说的,你瞎咋呼没事没什么用。”
胥岄战亡的消息虽然过去了一年,但胥家的保密做的很好,至今只有胥家人和桐城一些望族族长长老之类的人知道,其他哪怕是嫡系人员,只要没说站在世家的顶端就还都不知道。
记忆里,自己也是今天夜里才从母亲口中知道的,不过记忆中才11岁的自己并不明白失去未婚夫代表着什么,只知道一个以前玩的很好的伙伴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之后自己难过了两三个月,便跟着母亲一起去胥家,拿回了自己的生辰文书,正式退了婚,看上去与胥岄没有关系了,实际上也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可等到胥岄位极人臣的时候,依旧有许多人拿这件事说自己的闲话。
这一次,有着未来记忆和经历的李雅,虽然准备退婚但却不会再和梁启静订婚,恍若前世的记忆里,四年后,就在她与梁启静刚成婚没多久,胥岄还会出现,以英雄的姿态重回桐城,然后带着胥家这一分支的希望踏足京城,扬名立万,而后娶了夏国拥有天下第一才女和天下第一美女双重光环的赵家嫡女为妻,成为夏国这一代名望最盛的少年将军,从那到十几年后更是一步步荣登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位,可谓风光无限。
这样的人,李雅知道以她的家世或者没有问题,但她身为失败者,那些手段和能力根本配不上令人仰视的胥岄,就算知道了未来的格局,若企图强行扭转胥岄原本的道路,定会坏了胥岄的前程不说,结果她也不一定就会比嫁给梁启静过得好,谁知道前世对赵可一心一意的胥岄会不会今生也只认定赵可一个人?那除了赵可之外,谁嫁给胥岄,谁倒霉。
与其如此,她还不如趁着如今年幼,多跟着母亲在贵妇圈里走走,好挑选出一个家世身份相对,不说多么的敬重妻子,至少不要那么凉情薄幸心狠至斯,青梅竹马以及二十年的结发情谊都可以说扔就扔的人,以后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也有个盼头。
范澄闻言乖巧地坐在石桌下位,抿了抿唇,乌溜溜的眼睛瞅在李雅面上,仔细看了看李雅的表情,发现李雅面无表情,便顺着李雅的目光,看向那一池清雅空灵的荷花,可她看了半天,却也没有发现那些荷花半点的出奇之处,一时间颇为泄气。
只是她受到的教导,却不容她把情绪放在面上,表露在外,因此再黯然,也只能在心里头叹气。
李雅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了一个下午,范澄便乖巧地陪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的。
傍晚,夕阳显橙,地披霞衣,暮色不沉,人间若仙境。
一个穿着苗绿色裙衫的小丫鬟快步绕过假山、石桥,走近荷花亭,站在台阶下,微弯着腰,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屈了屈膝,恭敬地脆生道:“大小姐,夫人请您去正厅吃饭。”
李雅回过神,略有些幽深的眸子看了眼那丫鬟,没有说话,扶着石桌慢慢地站了起来,腿有些麻了。
范澄在一旁连忙起身扶着李雅另一只胳膊,却是顾不得她也麻了的双腿和有些酸疼的腰身。
那丫鬟站在一旁,看见李雅走过,连忙跟在后面,和李雅保持两步左右的距离,不敢稍微迈前,也不敢过于落在后面。
荷花池引了城外的活水,建在李府正院西边,距离正院大厅隔了两个太太住的三进小院,以李雅的脚程,差不多走了一刻钟之多。
大厅里,李新鹏面色和蔼,穿着一身宝蓝色绣边的绸缎长衫,坐在正位,他右边李雅的母亲李林氏面无表情地端坐着,整齐的金镶青玉头饰、首饰、挂饰,正蓝色的短衬上衣、百褶长裙,清雅贵气,他们身后分别站一个大丫鬟和四个小丫鬟,随时准备着给主人们布菜、端菜、传话。
李雅坐在李新鹏旁边,看了一圈,好奇地问道:“哥哥们和弟弟呢?今天怎么都不在呀?”
李雅并非独生,她上面有两个嫡亲哥哥,下面有一个嫡亲弟弟,除此之外,她还有六个庶兄弟,十个庶姐妹,不过一般的日子里,只有她和嫡亲的兄弟才能和父亲、母亲一起吃饭,那些庶兄弟姐妹则在小食堂吃饭,但是今天连哥哥和弟弟都没上桌,李雅不由得疑惑起来。
“开饭吧。”李新鹏闻言脸色变了下,没有回答李雅的话。
三人身后的大丫鬟分别走在一边给三人布菜。
李林氏弯了弯唇,对李雅笑道:“你大哥和你大嫂去连州幽城了,你二哥和你弟弟在后厅吃饭。”
正大院是李家家主住的地方,后大院是上一代李家家主住的地方,左大院是李家庶系住的地方,李雅从来没去过,右大院则是李家旁系住的地方,其中几个叔伯在李家还有不弱的权柄,不过李雅也只按照规矩每年拜年的时候去一趟,平时也不怎么去。
后大院是李雅的爷爷奶奶辈和爷爷那些妾室以及还没有成年的子女住着,以前更小的时候李雅和她的哥哥弟弟们也会去后大院陪伴她的奶奶爷爷们,但自从四年前奶奶爷爷先后去世后,李雅就没有怎么再去过后大院。
“哦。”李雅点了点头,拿过范澄递过来的湘竹筷子。
客厅里陷入沉默,甚至连吃饭声都相当的轻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