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双方对于事成之后的分赃达成协议后,就立即闯入顺宗的卧室。虽然当时在一旁侍奉顺宗的牛昭容、李忠言都是王舒文的心腹,但是他们无法阻挡这帮来势汹汹的人。卫次公从袖中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送到顺宗面前。当时的顺宗已经是被风疾折磨得不成人形,已经丧失了思考问题的能力,他盯着纸条看了半天后,机械地点了点头。俱文珍等人眼见此状,一起叩首,口呼“万岁”。
一旁的牛昭容和李忠言心惊胆战,因为纸条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立嫡以长。
没办法,现在立李纯已经是既成事实了。俱文珍他们立即起草立太子诏文,正式立李纯为太子。第二天早朝的时候,王叔文听到立太子诏,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蔓延开来,他想到革新可能将要失败。
改革被拦腰截断
把后手备好之后,反对派又来了一着釜底抽薪——他们撤销了王叔文的翰林学士职务。
当李纯被立为太子后,新政的另一主导人物韦执谊让饱学多识的陆质出任太子侍读。由于韦执谊和陆质都是原来东宫集团的革新人士,韦执谊这样做的目的可谓众人皆知:他想借此随时监视太子的动向,并尽量在日常生活中争取这位未来天子对新法的同情和支持。但是这个陆质虽然是王叔文坚定的支持者,但不是个精明人。他在太子面前讲新法的好处也不挑时间地点,也不注意语言表达方式,所以往往是他刚开口说了几句,太子便不耐烦地说道:“父皇让先生来,是为寡人讲解经义的,你谈这么多朝政做什么?请先生不要说了。”陆质被抢白得说不出话,只能默默退下。
陆质回来就把太子的反应如实告诉了王叔文,王叔文越想越发毛。果然,在这次事件之后不久,当王叔文同往常一样来到翰林院时,却看到同事们在对自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特别是那几个平日里就跟自己不对付的小人更是笑容满面。他正疑惑间,就听到一个太监的声音:王叔文接旨。王叔文马上跪下,听着诏书的内容,他的心都凉了:这诏书要调王叔文为户部侍郎,削去翰林学士一职。王叔文知道这纸诏书的严重性。因为那时候翰林学士负责起草机密诏令,是除宦官之外唯一能自由出入皇宫内廷的官员,如果没了翰林学士的职位,就不能进宫见皇上了。王叔文很清楚这是俱文珍他们搞的鬼,但是也无可奈何:他不停地给皇帝上奏章,想挽回局面,但最终只是争取到隔三、五日可以进宫一次的机会。这个时候,王叔文经常吟诵“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他知道,自己可能要成为那个壮志未酬、病死五丈原的诸葛武侯了。
四月六日为皇太子举行册礼。正式册立太子的当天,反对派太常卿杜黄裳仗着是韦执谊的岳丈,就迫不及待地训劝韦执谊,要他率领文武百官奏请太子监国,也就是要逼迫顺宗退位交权,改革派没有上这个当。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韦皋奏请顺宗让位的同日,王叔文接到了“母亲病危”的通知。古代惯例,如果官员家中父母亲病危,无论担任再高的职务都要“丁忧离职”,放下手头的一切事物去见父母最后一面。看到朝政乱七八糟,新政施行备受阻碍,母亲又病危,此时的王叔文已经是心力交瘁,力不从心了。第二天,王叔文丁忧去职。要知道王叔文可是新政的主心骨,他一旦去职,革新派就失了核心,这也意味着永贞革新的指挥中心已经瓦解,整部改革机器已经运转失灵了。
不但外部受阻,改革派内部又出现了分裂。韦执谊不肯执行王叔文所定的谋略,“二王刘柳”集团公开分裂。由于王叔文归家为母亲丧,王伾一个人在翰林院中孤立无援。他所能做的就是每天上疏,请朝廷重新起用王叔文为宰相,统领北军;然后又奏请朝廷起用王叔文为威远军使、平章事,但都未得得到任何答复,他自己知道大势已去。不久,王伾中风,失去了活动能力。改革集团已经彻底崩溃,接下来,宦官集团开始全面反扑。
七月二十九日,俱文珍等胁迫已是奄奄一息的顺宗下诏,说皇帝本人身染重病,无法再操劳国事,所以把国家交给皇太子打理,八月初四日,又以顺宗的名义下诏,让太子即皇帝位,顺宗称太上皇,也就是说,顺宗被迫下诏禅让。八月初五,太子移驾兴庆宫,改元永贞。九日,太子正式即位于宣政殿,是为宪宗。
在逼迫顺宗退位的过程中,对革新派的处罚也接踵而来。八月六日到十一月十四日,“二王八司马”全部遭到贬谪。“八司马”被贬之地基本都在南方的不毛之地,下场可想而知。事实上,王伾不久在贬所病死,半年后,王叔文也被赐死,永贞革新彻底失败。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永贞革新运动被扼杀,唐朝政治更加黑暗,从此唐朝又创了一个新的恶例,每个皇帝都把自己任用的人当做私人,继位的皇帝对前帝的私人,不论是非功过,一概予以驱除。宦官拥立皇帝,朝官分成朋党,本来就有相沿成习的趋势,在唐宪宗以后,都开始表面化了。此外,朋党之争也越加激烈,著名的“牛李党争”,即产生于宪宗元和(806~820年)中。此后直到唐亡,朋党之争基本从未间断。由此亦可见,党争运动影响之长久。
不仅如此,该运动对藩镇和宦官,影响更为深远。不久之后,藩镇叛乱再起,直到唐亡,朝廷一直无法加以控制。
同时,宦官继续掌握军权,势力也一发而不可收。自宪宗开始,唐朝有八个皇帝为宦官所立。而宪宗以及敬宗,又均死于宦官之手。宪宗被囚禁及被宦官谋害之事,在唐人李谅著《续玄怪录》中的《辛公平上仙》篇中还有记载,至于敬宗被谋害,则已无一人敢明言其事,由此可见宦官势力之大。敬宗之弟文宗即位,欲诛宦官,于大和九年(835)十一月,与朝臣合谋发动“甘露之变”。但因宦官掌握军权,功败垂成,朝臣及相关人士近两千人被杀,酿成一场举世震惊的大祸。而此后直到唐亡,宦官控制朝政成为定局,唐朝君臣再也无法扭转局面了。
“永贞革新”就像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场革新运动失败的原因可以找出很多。
首先,王叔文缺乏一个职业政治家应有的胸怀和见识。毛主席曾说过: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对于任何革新运动,必然有支持者、反对者和中立观望者。作为一个明智的革新派领袖,必然尽可能地壮大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说要争取中立者,分化和减少反对者,尽量减少对革新运动的阻力。
这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因为它要求革新派领袖一方面具有比较宽大的胸怀,对以前的过节能够一笑而过;另一方面要求革新派领袖有高超的政治手腕,能够容纳、包涵和平衡不同的政治派别。可是王叔文意志不够深沉,器量不够阔大,缺乏足够的政治胸怀。例如北方士族的最高代表往往是宰相,当时的宰相有贾耽、郑王旬瑜、杜佑等,这些人实际上都是贪图享受、没有什么大的才能,对于当时新政与守旧派的争斗持中立观望的态度。要知道,宰相可是百官之首,如果能够团结他们,争取他们的合作,有利于争取北方士族对以王叔文为代表的南方人执政的谅解和支持,这对革新事业无疑是有利的。他们普遍贪恋权位,也为王叔文提供了争取的可能。可是事实上王叔文没有去争取其他宰相的合作,反而一次又一次地以其傲慢激怒了他们,结果他们投入了守旧派的怀抱。
其次,王叔文没有处理好与皇帝的关系。首先说那个曾给予改革集团很大帮助的唐顺宗。从历史上来看,封建时代的政治革新运动,如果没有最高统治者的支持,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这一点,王叔文把握得很准。所以在顺宗即位后,各项新政措施能迅速出台。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就是皇帝那羸弱的体质。由于顺宗自小就得了风疾,经常不省人事,这固然让王叔文可以借此发布种种改革诏令,委托重要官职,但同样也可以被对手利用,俱文珍等人就借顺宗发病的时候拥立太子,矫诏免去王叔文的职务。
再说即位的皇帝李纯,其实唐宪宗李纯是历史上有名的中兴之主,也是很有见地的一个皇帝。如果改革派能用高明的手段影响李纯,根本不至于在他即位后马上遭到贬斥的下场。但是,王叔文他们低估了李纯的能力,把他从一开始就置于一个对手的背景之中,甚至派人去监视他,从而堵死了自己的后路。
最后,像中国历史上那些失败的改革一样,永贞革新同样败在心太急。如果单单从“永贞革新”的主要内容看,比如削弱地方藩镇实力,打击宦官,每一条都是没问题的,对国家对人民都是有好处的,但从改革实际操作步骤来看,显然是太快了。如果回顾一下前面讲到的改革派的措施就会发现,这些法案竟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全部出台,最要命的是它涉及国家政治的所有方面,特别是针对如宦官专权、藩镇割据等,好像一夜之间就可以让大唐重回往日的兴盛。但是,这实际上是行不通的,套用一句俗话就是“一口不能吃个胖子”,你还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时就向对敌人发起进攻,那是自寻死路。
王叔文本人也是一个急性子,这个缺点就更加明显地暴露在改革当中。史书记载,剑南节度使韦皋派心腹对王叔文威胁利诱,要求让朝廷再多给他点地盘,王叔文严词拒绝。按说这事到这儿就算了,谁知怒不可遏的王叔文第二天就逼着宰相韦执谊处死那个心腹。消息传到韦皋那里,他知道王叔文是非整垮他们这些藩镇首领不可了,于是他联合其他藩镇首领,纷纷向朝中上书反对王叔文,加上在朝的宦官俱文珍的呼应,永贞革新想不失败都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