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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东汉演义(1)

[清]清远道人编

§§§第一回英君图治开三衅

汉朝自高祖起兵沛县,引兵自南阳入武关,攻破秦国。后项羽背约,分王汉中。后来得了韩信,拜为大将,遂东出陈仓,定三秦。韩信复北举燕赵,东击齐,南会楚,五年之间,遂破羽于垓下。天下大定,定都长安。初灭楚时,建都洛阳,从娄敬、张良之议,迁都长安。长安在洛阳之西,故后世号为西汉也。高祖在位十二年崩,传位与长子盈,是为惠帝。

帝仁孝,见吕太后所为惨毒寡恩,常怀不乐。一日,太后鸩杀御弟赵王,断其母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号曰“人彘”。召帝观之,帝大惊,哭曰:“此非人所为,朕何以治天下!”由此日惟饮酒作乐,不听政事,郁郁七年而崩。

帝无嗣,吕太后取他人儿为太子,立为少帝。后又杀之,更取他人子,立为后少帝,太后自临朝称制,尽封诸吕为王,欲灭刘氏之祚。幸得太尉周勃,右丞相陈平协谋,太后崩,悉捕诸吕斩之,迎代王恒即位,是为文皇帝。帝高帝中子,薄姬所生也。

文帝恭俭,有王者气度,在位二十三年,天下富庶。至景帝继位十六年,遵守成业,蠲民租,减笞法,庾廪府,库充实至于朽不可校。但刻薄尚刑名之学,以至激变七国,赖周亚夫讨平之。

后亚夫子为人所告,事连亚夫,召诣廷尉,不食呕血而死。

武帝雄才大略,焕然可述。在位五十四年,表章六经,举俊茂,兴太学;又逐匈奴,通西域,平南越,开朝鲜,南置交趾,北置朔方,可谓盛矣。然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几类秦始。幸其末年悔过,壬辰二月,亲耕于巨定,还见群臣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以田千秋为丞相,封富民侯。千秋无他才能学术,又无阀阅功劳,特以前曾讼太子之冤,一言悟主,数月之间,取宰相封侯,世未尝有也!然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称。先是桑弘羊言:“输台东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募壮健民诣田所,垦田筑亭,以威西方之国。”时上深悔既往之非,闻奏乃下诏曰:

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以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前击车师,虽降其王,以辽远乏食,道死者数千人,况益西乎?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耐饥渴,失一狼,走千羊。

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

自是不复出军。而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又以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教民治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时钩弋夫人之子弗陵,年七岁,体壮大,多智谋。上奇爱之,欲立为太子,以其年稚,乃使黄门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以赐光禄大夫霍光。后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帝崩,太子弗陵即位,年才十岁,是为昭帝也。童稚之年能辨霍光之忠。惜天啬其年,寿二十二岁而崩。帝无嗣,立昌邑王即位。王昏乱,淫戏无度。大将军光率群臣奏太后,废之。迎武帝曾孙询即位,是为宣帝。

帝在位二十五年,励精图治,信赏必罚,吏称民安。惜乎治杂于霸,文景之治不复存矣!至用宏恭、石显,而启元帝之信阉宦;贵许、史二姓,而启成帝之任外戚;杀大臣赵、盖、韩、杨,而启哀帝之诛忠臣。故论其功,则为中兴之君;察其罪,则为基祸之主。按两汉凡二十五君,共坐四百二十六年天下,计西汉十三君,合王莽淮阳王十六年,共二百三十年;东汉君一十有二,共年百九十有六。那二十五君是:

高惠文景武昭宣,元成哀平孺子篡,光武明章和殇安,顺冲质帝桓灵献。

前部西汉演义,只写到高祖得天下而止。读者费了数日功夫,只知得数年之事。其子孙坐了几年天下,孰为圣明,孰为昏暴,竟茫然不知,如看一两出戏文,热闹半天,还是有头无尾。至平帝如何失了国,王莽如何便篡了位,树必先朽而后虫生,写东汉的,更不叙明根源,这又叫作有尾无头,更是闷事。今重新演说光武中兴故事,顺便将西汉一代之事,约略补述在前,令读者于一代兴衰,了然在目。

且说宣帝太子名奭,温柔慈善,帝极钟爱。一日,所幸的司马良娣病死,太子大哭,痛不欲生。宣帝自进宫劝解,只是闷闷不乐。帝令皇后遍择美女于后宫。从一家人子中得元城王氏女,名政君,其祖王贺,曾为绣衣御史。时政君年方十八,娇媚秀丽,送入宫中,太子一见甚是欢悦,政君百体顺承,自不必说。年余,生下皇孙。宣帝大喜,取名骜,字太孙,常抱置左右,即成帝也。宣帝崩,元帝即位,立王政君为皇后。元帝宠用宦官,诛戮忠良,汉家元气遂剥削殆尽矣。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伪学趋权附五侯

却说宣帝时有两位宦官,一名宏恭,官中书令,一名石显,官仆射,皆久典枢机。显尤巧慧,习事能深得人主意旨。元帝体弱多疾,以显中人无外党,遂委以朝政,事无大小,皆显自决,贵幸倾朝。时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与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同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望之、堪旧为师傅,帝信任之,因荐举宗室更生与金敞,为给事侍中,四人同心谋议国政。史高无权仅充位而已,由是与望之有隙,深结恭、显。

望之等既患许、史放纵,又疾恨恭、显擅权,乃奏帝,以为中书政本,国家枢机,宜以通明公正之土任之。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官,非古制也。宜罢中书宦官,应古不近阉人之义。帝闻奏不能决,恭、显遂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誉,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权擅势,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近臣召致廷尉。

上曰:“数人皆国家重臣,未必如此。”显曰:“且致廷尉问之,看是如何。”上即准奏。一日,有事召堪及更生,左右回奏,两人系在狱中,须诏赦出。上初即位,不知致廷尉为何下狱,大惊曰:

“非但廷尉问耶?”立召恭、显责问,恭、显皆叩头,上大骂,又叩头。上无法处治,乃曰:“汝二人且出视事。”二人出,立请史高商议。高即见帝,面奏曰:“陛下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下天,而先验师傅,但既下狱,宜因而决其罪,以免其官,不然中外纷然议论,更累圣德。”上从之,乃赦望之等罪,收其印绶,与周堪、刘更生俱免为庶人。后上念三人皆忠良,无辜削职,心甚不安,诏赐望之爵关内侯,给事中,朝朔望。复征周堪、刘更生,欲以为谏大夫。恭、显惧其多言,因奏以为中郎。

更生乃使其外亲上变事,言各处地震,殆为恭、显专权,宜退恭、显,以章蔽善之罚,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奏上,恭、显疑更生所为,白请考奸诈,词服,更生复逮系狱,免为庶人。会望之之子伋亦上书讼望之前事,恭、显复奏望之教子上书,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上曰:“太傅素守高节,恐不肯就吏、受诎辱,而致其死也。”显等曰:“望之前幸不坐罪,复赐爵邑,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又自托师傅之尊,若不屈之牢狱,塞其怏怏之心,则圣朝难以施恩厚矣。且人命至重,谁不贪生?今望之所坐语言薄罪,谅不致死,无足深虑。”上乃点首允之。显等即令近臣召望之,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可鄙乎?”遂饮鸩自杀。帝知之,大惊拊手曰:

“朕固疑其不就牢狱,果杀吾贤傅。”却食涕泣,哀动左右。召显等责问,皆免冠谢罪,良久然后已。

是时前后地震日食,三月雪,霜杀桑,夏寒日青。刘更生乃上书曰:

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萧韶九成,而凤凰来仪。至周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则日月薄食,水泉沸腾,山谷易处,霜降失节。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考祥应之福,灾异之祸,杜闭群枉之门,广开众正之路,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

是时周堪、张猛在朝,石显等惮之,于是显及许、史皆言,灾异皆堪、猛用事之咎,遂左迁周堪为河东太守,张猛为槐里令。后猛为显诬谮,令自杀。后贤读史谓堪、猛皆自取颠覆者,盖是时群小在内,主德不明,必无可为之理,恋恋于朝,何所补益,屡遭黜辱,宜矣。若周堪以受遗大臣,当望之饮鸩之后,称疾而去,不亦善乎!

有京房者,《善易》以孝廉为郎,屡言灾异有验,天子悦之,数召对。一日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房因免冠顿首曰:“陛下视今为治耶?乱耶?”上曰:“亦极乱耳。然今之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上频频点首曰:“朕已谕。”房出,上亦不能退显。

时宏恭已死,专权者石显,党与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亦用事,深疾房,欲远之,因建言以房为魏郡太守。去月余,竟征下狱,杀之。初京房学易于焦延寿,延寿尝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

房学长于灾变,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然而不明乎消息盈虚之理,语默进退之机,才得为郎,便欲去上所亲信而不量,元帝之庸懦亦难乎其免矣。故占候前知之学,君子所不贵焉。若元帝者,既知其言之是矣,不惟不能用,又从而杀之,是乌足以为君哉。

帝优柔不断者十六年而崩。成帝嗣位,凡二十六年。初即位,以元舅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又封舅王崇为安成侯,赐谭、商、立、根、逢时爵关内侯。是月黄雾四塞,谏大夫杨兴等奏曰:“此阴盛侵阳之气也。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外戚未曾有也。”大将军凤惧,上书辞职,优诏不许。

秋八月,有雨月相承,晨见东方。冬十二月,朔日食,夜地震,未央宫殿中灾异叠见。乃召直言极谏之士,诣白虎殿对策,议者多归咎王凤。时儒者谷永有贤良直谏死格,知凤方柄用,阴欲自托,乃上书曰:

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窃恐陛下听暗昧之瞽说,归咎无辜,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陛下诚深察愚言,解偏驳之爱,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以慰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矣。

杜钦亦仿此意,上了一本,上皆以其书,示后宫,即以永为光禄大夫。又悉封诸舅为列侯,谭为平阿侯,商为成都侯,立为红阳侯,根为曲阳侯,逢时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

有京兆尹王章,素刚直敢言,虽为王凤所举,见凤专权太甚,心头按纳不住,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实凤专权蔽主之过,辞语恺切。上召见,谓章曰:“君试为朕求可以自辅者。”于是章遂荐琅邪太守冯野王,忠信质直。上久闻野王之名,欲倚用以代凤。

凤闻之,即称病,上疏乞骸骨。上兀兀不安,乃优诏报凤,强起之。又使尚书劾王章罪,免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章竟死狱中,自是公卿见凤,侧目不敢正视。王氏愈盛,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

五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方而至。因而博取声誉,好士养贤,倾财施予。

刘向素怀精忠,尝作《洪范五行传论》,又《列女传》、《新序》、《说苑》,因事著述以讽上。上心知其意,然终不能夺王氏权。

至是复上封事,极谏曰:“王氏与刘氏势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皂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书奏,天子召见刘向,叹息悲伤其意,曰:

“君且休矣。吾将思之。”然终不能用其言。及王凤卒,以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太后兄弟八人,独弟曼早死,未封侯。曼子莽,字臣君,善事伯叙。凤临死,以莽托太后及帝,乃封为新都侯。时永始元年乙巳,越二十年乙丑,莽遂行篡逆。此按史记,至成帝酒色亡身,哀帝嬖幸盈朝,后作两回叙。

§§§第三回温柔乡成帝追欢

却说《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书日食者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弛二。汉成帝在位二十六年,日食地震三倍于《春秋》,水灾大旱则无以比数。绥和二年九月,自京师至北边郡国三十余处地震,为自古所无。朝廷凡有灾,例皆召对,此时灾变叠见,吏民上书,无不以为王氏专政所致,上卒不悟。安昌侯张禹,以天子师,每有大政,必与定议。一日,帝至其私第,屏退左右,得吏民所言示禹曰:“上天示异,吏民不约而同,皆以为王氏所致,王氏一门,何以独能上干天象?刘向素称博学,亦以为然。朕终不解其义。经传颇有记载,吏民所言,亦颇合经义否?君老臣,学问非人所及,又朕所亲信,愿详言之,以决疑衷。”禹见自已年老,子孙弱,恐为王氏所怨,因谓上曰:“《春秋》日食地震,或为诸侯相杀,夷狄侵中国。灾变之意深远难见,故圣人罕言命,不语怪神,性与天道,自子贡之属不得闻,何况浅见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此经义意也。新学小生,乱道误人,宜无信用。”上素信爱禹,由此不疑王氏。

时有故槐里令朱云上书求见,众公卿同在前,云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谓‘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无所不至’者也。臣愿赐上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头,以厉其余。”上急问:“其人是谁?”对曰:“安昌侯张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御史簇云下,云牢攀殿槛,御史强拉之,力猛槛折,云大呼曰:“臣得下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未知圣朝何如耳!”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免冠叩头于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使其言是,不可诛;其言非,固当容之。臣敢以死诤。”庆忌叩头,头破血流。上意解,然后赦之。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但保存之。留以旌直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