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第二天早上了,奥立弗才从又香又长的睡梦中醒来。他眼睛半睁半闭,朦胧中看见了那个老犹太人,还听到他轻轻的口哨声和汤匙刮锅边的声响。
咖啡煮好了,老犹太人把锅端到保温架上,他站在那儿迟疑了片刻,好像拿不定主意自己到底该要做点儿什么,然后他转身看了看奥立弗,并叫了他一声。奥立弗没有回答,完全是一副还睡着的样子。
老犹太人对此十分满意,于是悄悄地走到门边,把门闩插上,取出一只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他将盖子打开,拖了把椅子到桌边坐下来,从匣子里取出一只华美的金表。
“哈!”老犹太人耸耸肩膀,鼻眼扭曲,扮了个其丑绝伦的鬼相,“聪明的狗,真是些机灵儿的小狗!硬撑到底!始终没把地方告诉那个老牧师,始终没供出老费根,他们凭什么要供呢?那既不能让他们脖子上的索套松开,也不能推迟一分钟再抽去他们脚下的踏板,不会的,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好样的,真够意思!”
老犹太人说完这些话,又先后从同一只匣子里取出足有半打表来,仍是那样满心愉悦、爱不释手地把玩,另外,还有指环、胸针、手镯等饰物,这些珠宝是那样的珍贵,工艺是那样的精美,奥立弗简直连名目都叫不出来。
老犹太人将这些首饰放回原处,又拿出一件东西,很小很小,他的掌心即可容下。那上面大概刻有极细小的纹样,老犹太人把它平放在桌上,用手把它护起来仔细地看了半天,最后,他像是有些失望,便把它撂下。接着他朝后靠在椅背上咕哝着什么。
老犹太人这样自言自语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只是茫然地望着前方,这会儿却将视线落到奥立弗脸上,而奥立弗那双好奇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老犹太人的面孔。虽然他们的目光相遇只是瞬间的一刹,但已足够让老头儿感到有人在观察他。“你为什么要偷看我?你怎么醒了,看见了什么?说呀,小东西,快点儿,不然我就杀了你!”
“我再也睡不着了,先生,”奥立弗马上顺从地说道,“要是我打搅您了,我很抱歉,先生。”
老犹太人恶狠狠地盯着奥立弗问道:“你有没有醒了一会儿?”奥立弗马上说:“没有,真的没有。”
“你肯定吗?”老犹太人追问道,他的目光比刚才更加凶狠,还做出咄咄逼人的样子。
奥立弗十分认真地说:“我发誓,先生。”
“算啦,我的小家伙!”老犹太人说着,立刻又恢复了他的老样子,把刀子摆弄一阵子后放下,仿佛要让人相信他拿起它纯粹是玩玩儿的,“当然,你知道的,我只是想吓唬你一下,你是个有胆量的孩子。哈哈哈!你是个有胆量的孩子,奥立弗!”老犹太人笑着,搓搓双手,但还是不大轻松地向匣子瞥了一眼。
“那些可爱的东西你都瞅见了吗,小家伙?”老犹太人把一只手按在匣盖上又问道。
“是的,先生。”
“啊!”老犹太人顿时脸色煞白,“它们,它们是我的,奥立弗,是我仅有的一点儿财产。我晚年就全靠这些来生活了。”奥立弗暗想,这老先生肯定是个十足的吝啬鬼,有那么多的表,却住在这样肮脏的地方。但转念又想到他那么疼爱杰克和另外一些孩子,却也要花他不少钱,奥立弗满怀敬意地看了犹太老头一眼,问他自己能不能起床了。
“当然可以了,我的乖乖,当然可以,”老犹太人回答说,“等一下,门口角落里有一壶水,你把它拎来,我给你拿只盆子洗脸。”
奥立弗马上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弯腰去提那只水壶,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当他转过头时,那个匣子已经不见了。
他刚洗完脸,杰克就回来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相当活跃的少年朋友,头天晚上奥立弗曾见他抽烟来着,经正式介绍才得知他叫查雷·贝兹。四人坐下来喝咖啡,就着杰克搁在帽子里带回来的一些夹肉热面包卷儿当早餐。
老犹太人问:“我的乖乖,你愿不愿意像贝兹那样一下子就做出几条手绢儿来?”
奥立弗答道:“非常愿意,只要你肯教我,先生。”
贝兹不知从这句答话中听出了什么不寻常的妙趣,又爆发出一阵大笑;这一阵笑正巧遇上他刚喝下的咖啡,咖啡呛进气管里去,险些叫他窒息。“他实在嫩得可笑!”贝兹顺过气后说道,以此向在座各位为自己的失礼举止说明缘由并表示歉意。
杰克一声不吭只是把奥立弗的头发扒到额前来,说他过不多久就会多少懂事的。
早餐吃完,收拾停当。快乐的犹太老头儿和两个少年玩了场非常有趣又并非寻常的游戏,其过程是这样的:老头儿把鼻烟盒放在一只裤袋里,皮夹子放在另一只裤袋里,挂表放在马甲口袋里,拄根手杖在屋里匆匆地走来走去,好像任何时候都能看到的在街上行走的老绅士。他一会儿在壁炉前停停,一会儿又在门口站站,似乎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注视橱窗里的商品,同时,他常常四下望望,提防小偷,并轮番拍着身上所有的口袋,看有没有丢了什么。他表演得滑稽又生动,奥立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而这段时间内两个少年始终紧随着老头儿,老头儿一转回头他们就敏捷地避开视线,所以根本不可能盯住他们的举动。结果,杰克不知是踩了老头儿的脚尖呢,还是偶然间踢了他的靴子,贝兹就乘势从后面撞了他一下。恰恰这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以麻利的手脚从他那里搞走了鼻烟盒、皮夹子、挂表、链条、衬衫别针、手帕,甚至把眼镜盒都搞到手了。在此过程中,每逢老头儿感觉到有手伸进哪只口袋,他就大叫一声说出手在哪只口袋,那样,游戏就得又从头开始。这游戏玩了一遍又一遍。不久有两位年轻小姐来拜访小绅士们,一个叫蓓特,另一个叫南茜。这两位客人逗留了很长时间。一位小姐叫苦说很冷,于是酒便拿出来了,之后谈话也变得轻松活泼。临了,杰克、贝兹和两位小姐就一起出去了,临走时老犹太人亲切慈祥地给了他们一些零花钱。
“怎么样,我的乖乖?”老犹太人说,“这种日子挺舒心不是吗?他们要去玩儿一整天呢。”
奥立弗问:“他们的工作完成了吗,先生?”
“是呀,”老犹太人说,“是这样的,他们在外面意外地遇到什么工作,是一定不会放过机会的,我的乖乖,你尽可放心,他们会把握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