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军独立团得到了地下交通员从县城里送出来的情报,两天后有一小队鬼子要去地区执行任务,会途径帽儿山。
县城里住着田野大队,有上千号人马,鬼子驻扎在城里,牵扯着八路军一个独立团,还有一个县大队,同时还有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团。国民党部队似乎不想和县城里的鬼子一般见识,鬼子扫荡了,国民党的队伍就后撤五十公里,躲在一旁观望去了。等日本人回到县城,国民党的队伍又回来了。
冀中独立团和县大队不能躲,也没地方躲,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冀中根据地。冀中根据地是八路军创建的,他们要保护胜利果实,打敌人阻击,也和田野大队打游击,总之,要缠着日本人,也阻击日本人。独立团和县大队人数上加起来不比驻扎在城里的鬼子少,可武器装备就差?多了,鬼子有炮,还有轻重机枪若干,弹药充足,打起仗来枪炮声就像刮风下雨一样,虎势得很。
独立团也有两门炮,缺腿少轮子的,轻重机枪也有几挺,那都是缴获日本人的战利品,可弹药奇缺,冀中根据地的大山里,也有八路军的一个兵工厂在生产弹药,缺铁少铜,更缺乏火药,生产出的炮弹和子弹远远满足不了战争的要求,有时子弹装在枪里还卡壳,要么就打不响。没有充足的弹药供应,独立团和县大队只能和田野大队的鬼子兜圈子,打打跑跑,很多时候,在武器弹药方面要捡鬼子的洋捞。偷袭一下日本人运送物资的支队,或者集中兵力端一两个驻扎在城外的炮楼。杀死几个鬼子,缴获几把枪。战争的规模小得很,这也是八路军依照自身实力所制定的游击原则,叫蚕食敌人。
冀中的独立团和所有当时的八路军一样,在中原开辟根据地的同时,牵制着鬼子,也蚕食着鬼子。
从县城到市里,帽儿山是鬼子的必经之路。县城驻扎着田野大队,市里驻扎着板田联队。这两伙鬼子经常走动。独立团和县大队也在县城里有内线,鬼子一有动静,他们总能在第一时间获取到鬼子的情报,然后做出相应的对策。鬼子经常和八路军打交道,他们也学精明了,他们知道如何对付八路军的伏击,鬼子出发时,总是把队伍的阵线拉得很长,五人一股,八人一伙的,每五人或八人中,就会配置一挺轻机枪或重机枪,就是遇到伏击,这一小股敌人凭借充足的武器弹药,也能坚持两个时辰,八路军占不到任何便宜。他们这种分散的作战方法,相互策应,相互支援,经常让设伏的八路军顾此失彼,吃够了苦头。
如果八路军动用大部队设伏,县城和市里的鬼子,都是机械化装备,有车有马队,不用几十分钟时间就能过来增援,那仗可就打大了。日本人巴不得大部队作战,他们一直在寻找这样的机会消灭八路军,拔掉他们的眼中钉。八路军也不上这个当,对付日本人从来不整团作战,他们的思路明确,就是蚕食。
八路军无法有效地伏击鬼子,便改成了蚕食。鬼子有招,八路军有法。国民党驻扎在冀中的319团有个特别行动队。顾名思义,特别行动队总会执行一些特别的任务,这在当时的国民党队伍中屡见不鲜,各师各团为了应付一些突发情况,都有这样的特别行动队。特别行动队的人都会有些特长,能征善战的,枪法精准的,或者是会武功的,总之,国军特别行动队的人,都是一些在战斗中有特长的人。
独立团学国民党319团的做法,也成立了特别行动队这样一个排,他们就是杨槐的三排,这个排从编制到称呼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集中了一些特殊的人才,他们的特长大都是神枪手,有好多是老兵,作战经验丰富,练就了一手好枪法。八路军因弹药奇缺,一发子弹当十发用,迫使好多八路军战士练就了一手好枪法。
杨槐的三排是独立团的宝贝,这样的神枪手就有十几人,他们这个排在独立团执行任务中,经常会领受到一些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
县城里的鬼子要派一个小队去市里执行任务,具体什么任务不详,但这些并不重要,雁过拔毛,他们要蚕食一下鬼子。杨槐就领受了营长岳福常的任务,让杨槐带领一个班,于当天夜里潜进帽儿山伏击鬼子小队。设伏蚕食鬼子的同时,如能缴获一些鬼子的武器弹药这更再好不过了,现在还有不少独立团的战士手里没有武器。独立团急需在敌人手里缴获武器,来武装自己。
三排长杨槐领受了设伏鬼子的任务,于前一天夜里潜进了帽儿山。
杨槐带着十几个人分三处设伏,这也是相互保护支援的一种队形。杨槐带领三名战士突前,他们每人攀在一棵树上,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山脚下的那条小路。
说是小路其实就是一条羊肠小道,山里的猎人和采药人走出来的,日本人占据此地后,山里便很少来人了,小路也就荒芜了。另外两组,伏在他们身后,随时准备接应。
杨槐对这种设伏已经不陌生了,以前他也经常伏击鬼子。只要在射程以内,总会有所收获。鬼子一般都在执行任务,并不和他们做过多纠缠,放一阵枪,或打几发炮弹,便匆匆地走了,丢下几具尸体。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子弹无一例外地都射中了鬼子的心脏。鬼子先是惊讶,几次之后他们发现了这规律,再次执行任务时,他们在衣服里的心脏处垫上一块生铁或一块铜板,有时能收到效果。再后来,子弹就不射心脏了,改射击鬼子的太阳穴了,子弹贴着帽盔下檐,不偏不倚地从太阳穴这边进,那边出了。鬼子对八路军这种射击一直心有余悸,他们除了在前胸垫上生铁以外,把钢盔也低低地压下来,以此来躲避射来的子弹。
中午时分,太阳的光线斑驳地照在林间,就在这时,鬼子的小分队出现了。鬼子的小分队不是一下子出现的,先是五个人为一伍,端着枪警惕万分的样子。鬼子经常遭到伏击,时间长了,也就有了经验。大队人马出现目标就大,遭到伏击时就吃亏,于是精明的鬼子就把兵力散开着出来,即便遭到伏击,也是损失一部分。
杨槐的枪从树枝上探出去,枪已经做了伪装,树枝插在枪身上,浓密的树枝间只亮出了一只黑洞洞的枪口,那条羊肠小径上的鬼子,距离杨槐的枪口正在射程之内。之所以选择这样的距离,也是设计好的,离鬼子太近,对伏击鬼子自然有利,可一旦暴露目标,遭到鬼子的反击,不利于撤退,只要在射程之内,杨槐就有把握百发百中。别说一个人在远处行动中,就是不及人目标大的飞禽走兽,只要在他的视线里停留那么一瞬间,只要让他抬起枪,把子弹射出去,便没有物件能逃脱他的枪口。杨槐和许多成熟的猎人一样,从来没有瞄准的习惯,常年打猎养成的习惯,飞禽走兽没有时间让猎人瞄准,举枪就射,完全凭的是一种感觉。对杨槐来说,伏击鬼子,要比射杀那些飞禽走兽容易许多。此时他蛰伏在一棵树冠里,枪口在日本鬼子出现前就亮了出去。经验告诉他这还不是射击的时候,大队人马还在后面,如果这时惊动了鬼子,鬼子的大队人马就有足够的时间摆开阵势,反击或者包围他们。他们这次设伏的主要任务,不是杀多少鬼子,而是要缴获鬼子的枪支。他要等待机会。
又一队鬼子十几个人弯着腰端着枪,鬼头鬼脑地在他的眼前经过,这是第二拨鬼子。身旁树上的王小三动了动,其实这种动只是轻微地移动了一下枪口,或者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子,杨槐的目光移过去,发现小三的目光也越过枝头望着他。他知道王小三这是有些急了,在询问他射击的时间,他的头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告诉王小三要沉住气。王小三是他的徒弟,他已经参军两年了,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了。王小三的枪法不是靠实战练出来的,完全是靠瞄香火头练出来的。冀中的八路军缺弹少药,每次战斗前,每个人能发十发八发子弹就很不容易了。一个神枪手的诞生,没有足够的弹药是培养不出来的。没有弹药,杨槐就让排里的战士练瞄香火,一排香火插在墙角,两米开外是一支支长短不一的枪口。
这种训练单调而又乏味,王小三等人就打哈欠,战士一打哈欠,杨槐就踢战士们的屁股,杨槐一边踢一边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句口号在八路军部队里广为流传,每个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喊得久了,士兵们对这句话的含义也就麻木了,单调的训练让士兵们哈欠连连,每次打哈欠,眼里就充满了些水汽,有了水汽,百米开外的香火就模糊了。王小三就央求着:排长,放一枪吧,让大家伙精神精神。
杨槐不让士兵们放枪,营里有规矩,平时训练如果需要实弹射击得经营里批准。营长岳福常经常一手捏着一粒子弹,一手托着馍说:同志们,你们知道么,一粒子弹能换十个馍呢。士兵们也是隔三岔五地吃到一回馍,馍在士兵们的心中就已经异常珍贵了。一粒子弹十个馍,可见子弹在士兵们眼里珍贵的程度了。杨槐不让兵们放枪,只踢兵们的屁股。王小三的枪法不是实战中打出来的,是让杨槐踢屁股踢出来的。
鬼子的兵又走过一列,大约又有十几个人的样子,杨槐在领受任务前得到的消息是有一小队鬼子,一小队鬼子也就百十来人,他要伏击鬼子的队尾,打鬼子的队尾比较保险,前面的鬼子已经走远了,来不及接应,后面的又没有支援,相对而言,队尾的鬼子是孤立的。杨槐下定决心伏击队尾的鬼子还有一个理由,就是队尾的鬼子往往配备重火力,比如轻重机枪,这是鬼子的招数,把重头放到最后。杨槐下定决心要缴获几挺重机枪。
小路上,突然出现了几匹马,四五个日本人骑在马上,马脖子上还架了两挺轻机枪,马队后面是一群日本兵簇拥着一个中国人,确切地说是一位穿长衫的中国人。他的手从背后绑了,十几个鬼子簇拥着这个中国人,身后又是几匹马,马脖子上仍是两挺机枪。杨槐揉了揉眼睛,他有些吃惊。不知道那个中国人为什么会受到日本人如此重视。八路军得到的消息只是一小队鬼子要到市里执行任务,具体什么任务不得而知。看来鬼子负责的是押送这个中国人的任务,这个中国人是干什么的呢?
杨槐正在犹豫着,突然枪响了起来,先是一个人射击,接着又有两个人加入了射击。听枪声杨槐就知道这是中正式步枪发出的声音。
杨槐看见马队上的两挺机枪和鬼子一同从马上栽了下去,它还看见被日本人裹挟在中间的那名穿长衫的中国人,先是胸前中了一枪,身体突然被子弹击中,仿佛从前让人狠击了一拳,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就在这时,脑门上又中了一枪,脑汁在子弹的惯性冲击下像一朵浪花旋即便不见了。穿长衫的中国人直挺挺地倒下了。又有两个日本人倒下了,发生这一切时,只是一瞬间。
日本人反应过来,机枪、步枪一起向一个方向射去,那个方向就在杨槐他们设伏地点的右前方。
杨槐托着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他看见草在动,接着他看见王伏生抱着枪,他身后跟着两个士兵,也同样抱着枪,借着树木草丛的掩护,快速地向山的背面跑去。鬼子的子弹蝗虫似的追着他们。
鬼子对这种伏击似乎早有准备,几匹马横冲直撞地追了过来,马后还有十几个鬼子,走在前面的鬼子也从斜刺里杀过来,他们的目标一律冲王伏生而去。
杨槐还看见跑在后面的一个士兵中枪了,身体重重地向前趴去。
王伏生的出现打乱了杨槐的伏击计划,以前设定好的所有计划都烟消云散了。几匹马越来越接近王伏生了,王伏生这时回头射击的话,他只能来得及射杀离他最近的两个鬼子,也许第三枪他还来不及换子弹,鬼子就会冲到他的面前,也许被乱枪打死,也许被活捉。
杨槐完全是下意识地射出了枪里的子弹,骑在马上跑在最前面的一个鬼子应声栽倒马下,王小三等人手里的枪也响了,追赶王伏生的鬼子又有几个倒下了。
追赶的鬼子突然遭到从背后的袭击,一时停止了追赶的脚步,伏在地上开始没头没脑地还击,枪声就乱作一团。
杨槐从树上溜下来,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杨槐来不及去夺日本人丢下的枪支,在日本人后续部队增援前,他带着几个战士顺着一条小溪,钻过一个山沟,消失在帽儿山的深处。他们撤退路线是提前设定好的,只有撤退,他们是按着事先设定好的路线。
杨槐带着王小三等人,一口气翻过两座山头,他们才喘息着站定,回望刚才伏击的战场,那里已经死一样的沉寂了。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境。
兵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就定在杨槐的脸上,王小三带着哭腔说:排长,我射了三颗子弹,可连鬼子的毛也没摸着。
杨槐没好气地:归队。
杨槐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兵们垂头丧气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