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局内,飞鸿卷起衣袖,让杜况取血制药,顺便关心的问道:“昨日之事,皇上真的不会再追究你了?”
杜况点头道:“算是把小命捡回来了。”
飞鸿问道:“皇上不问情由的说杀就杀,说放就放,你还能尽心尽力为他做事。你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愤恨吗?”
杜况想起华妃,苦笑道:“生死有命,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可是,如果皇上要伤害她,我定会跟皇上争到底的。”
飞鸿诧异的问道:“她是谁?是你喜欢的人?”
杜况沉默不语,取完血后,利落的为飞鸿包扎伤口。
飞鸿见他不愿多谈,也就不再追问了。
飞鸿起身整衣毕,正打算离去,却不想药侍奉上了一碗药汤。
杜况笑道:“这是四物汤,原来是妇女补身子用的,现在可以用来给你补血。你喝了再走吧。”
飞鸿苦笑道:“杜大人把我当女人了?”
杜况玩笑道:“非也,非也。我是把你当成皇上的一头羊,得好好保养,确保每天有奶出。”
一席话说得他和飞鸿都哈哈大笑起来。
飞鸿感慨道:“说来也是造物弄人,明明南辕北辙、各不相干的两个人,偏偏只有他们的血才能融在一起,真是怪事。”
杜况心里隐然知道答案,却不敢说出。
岂料药侍童言无忌,脱口道:“他们的血能融在一起,因为他们是血亲呀。”
杜况脸色一变,忙厉声斥道:“胡说八道,谁叫你乱说话的。”
药僮委屈的辩道:“医书明明这样写的,你也是这样教我的呀。”
杜况恼羞成怒道:“别说了,再说就是死罪,皇上要杀头的。”
杜况的神色和不自然的掩饰,飞鸿都看在眼里,逼问道:“杜大人,难道我跟皇上……”
杜况一时哑口无言,垂头回避飞鸿的目光。
飞鸿见状,心中越发的疑惑,回想起云尚宫为他量身时,发现他长短手和手臂有烧伤的情景,又回想到云尚宫指责段韬烧死德妃母子的情景,心中迷雾越来越淡,也顾不上与杜况道辞,转身就跑出了御医局。
飞鸿风风火火的跑入尚服局,找到了正独自打点缎匹的云尚服,急声逼问道:“云尚服。二皇子是长短手,我也是。二皇子是烧死的,我手臂上也有火烧的疤。二皇子是五岁死的,我五岁被爹收养。你告诉我,到底二皇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二皇子,他是不是尚在人间?”
云尚服看着飞鸿焦急的目光,很想告诉他真相,可一想到当时的承诺,只能沉默以对。
飞鸿不甘的追问道:“你说呀,你说呀。”
云尚服摇头叹道:“我答应了别人,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云尚服打开了一旁的一个柜子,小心的拿出了一件珍藏的小儿衣服,递给了飞鸿。
看着这件小儿的衣服,飞鸿怔得久久不语……
飞鸿拿着那件小儿的衣服冲进了段府的大厅,将它铺展在桌上,那明显长短不一的衣袖,让段韬变了神色。
飞鸿正色道:“这件衣服是二皇子五岁时候穿的,衣袖左手比右手短,跟我一模一样。二皇子五岁的时候被烧死,而我五岁的时候被您收养,手臂上还有烧伤的疤痕。爹,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段韬闭了闭眼,事到如今,知道已无法再隐瞒下去了,只得长叹一声,定了定心神,将当年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一道出。
寂静的深夜里,段韬飞快的锁上德妃寝宫的后门,然后急急的逃到不远处的隐蔽角落,躲藏了起来,看着德妃寝宫内飘起滚滚浓烟,接着火光熊熊燃起……
只听得云尚宫惊惶大叫道:“来人呀,救火呀。来人呀,救火呀。娘娘……二皇子……娘娘……二皇子……”
接着传来了德妃的呼救声,高喊道:“救命呀……救命呀……好大的火……好大的火……”
云尚服急的欲冲入火海,却怎么也打不开后门,听着宫里传出的德妃的呼救声,还有二皇子的哭声,心急如焚。
那凄惨的呼救声,让段韬忍不住的闭上了双眼,咬牙死撑着,直到德妃寝宫已几乎烧毁,再也不闻德妃和二皇子的声音,方快步走出,去调来侍卫队,带着几桶水前来扑火。
云尚服激动的质问道:“你们怎么现在才来?人都烧死了,你们还来有什么用。”
段韬不理会她,径自带着侍卫队冲入已一片焦黑的火场,四处搜索寻找,却不见尸体的所在。
正在慌乱中,段韬突然发现后园的墙角处,竟有一个不小的狗洞,心中一颤,喝道:“不好,让他们逃了。”
说着,趁侍卫队无人注意他之时,追了出去。
跑入阴冷黑暗的树林里,果在深处找到了重伤的德妃和二皇子,只见他们母子二人已力竭的倒在地上。
段韬持剑,大步上前,愧疚的道:“娘娘,为了祖宗法制,为了社稷江山,微臣对不起了。”
德妃深知再无生路,哭求道:“本宫知道已再无生路了,只求段大人放过二皇子。他才只有五岁,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呀。段大人,求求你了,放过他吧。段大人,二皇子必竟是皇室血脉,是皇上亲子呀。段大人,本宫今日就死在这里,只求您给二皇子一条生路吧。”
语毕,趁段韬犹豫不决之际,一把拔出他的佩剑,迅速刺入自己的心口……
也许是对德妃的愧久,也许是不忍对皇室血脉下手,段韬最后还是将昏迷不醒的二皇子小飞鸿抱回了家中,仔细帮他医治,彻底不眠的守候着他。
待小飞鸿昏迷一夜后,缓缓醒来之时,段韬心喜的走上前去,却听得小飞鸿一脸茫然的问道:“我是谁?”
段韬一怔,疑惑的问道:“你忘了自己是谁?”
小飞鸿摇了摇头,小心的问道:“想不起来了。你是谁?是我爹吗?”
惊得段韬脱口道:“不是。”
话落,转念一想,又笑着安抚道:“不过以后我就是你爹,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小飞鸿懵然的看了看段韬,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终于道尽往事的段韬,此时已是老泪纵横,因无颜面对飞鸿,只得低低的垂着头。
而得知真相的飞鸿,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叫了十八年“爹”的男子,突然觉得异常的陌生。
段韬颓然的跪倒在飞鸿面前,含泪道:“二皇子,是微臣杀了您的母亲,微臣对不起您。”
飞鸿怔愣在呆在那里,看着跪倒在眼前的杀母仇人,迷惘的眼神中渐渐燃起熊熊怒火……,眼前的养父竟是杀母仇人,这让他如何接受?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杀我母亲的偏偏是你!”
段韬满心满眼的惭愧,回忆起当年德妃为了护子,而不惜大义牺牲自己,她无私的母爱感动了自己的冷血:“我看着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宁愿死在我剑下,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我不忍心要她死不瞑目,所以就没杀你,还收养你,算是对德妃的一点补偿!”
飞鸿痛恨道:“你以为你不杀我,收养我就能够赎罪吗?”
段韬豁然面对他的责怪,却不知怎么为自己的处境解释,怎么说,都像是辩解,他老泪纵横道:“我当初的确是为了赎罪,不过我看着你一天一天长大,听你喊我爹,我不知不觉已经把你当成我的儿子!这些年来,与其说我在赎罪,不如说是上天格外开恩,赏赐我一个儿子!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一切,你一定会痛恨我,要杀我报仇,现在你长大成人,你就杀了我,为你娘报仇吧。”说完毅然抽出长剑,递给飞鸿。
段韬闭目受死,飞鸿心中却是一翻激烈挣扎,恩义仇恨交缠,这些年的父子情义怎可说断就断,扬起剑大喝一声,一剑劈下旁边的木雕,那摆设被劈成两半,段韬却安然无恙。
没有意想中的疼痛,段韬意外,睁眼看着飞鸿,只见飞鸿泪流满面,声音嘶哑道:“我不姓李,我跟你姓段,你叫我怎么杀你?”
飞鸿扔剑飞奔而去,留下段韬呆坐原地,再难冷静,这夜如此漫长,也如此荒凉,不堪回首的往事被赤裸裸的掀开,血腥的双手,洗得再干净,也是污秽,有些东西看不见,却终身不能磨灭。用为国为民这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行凶,也许,他是真的错了,可时光不能重来,历史不能改变,何况,重来,他也不后悔,他是万事以国为先的大唐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