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增兵上海,日本除从国内动员三个师团外,还包括由日军驻台守备队组成的台湾旅团。
不是说上海派遣军损失严重,有的联队已经到了不补不行的程度了吗,赶紧再从华北抽调多达10个大队的补充兵,以帮助上海派遣军恢复元气。
跟在步兵后面的,是黑压压的特种配属部队:重炮部队、野炮部队、山炮部队、迫击炮部队、坦克战车部队、骑兵部队、工兵部队……
手里又有粮了,松井马上调遣部队向北战场发动了新一轮猛攻。
陈诚也在不断地请援。
那段时间,在通往淞沪的各条道路上,随处可见“勤王之师”,其规模之大,人数之多,是抗战以来从未有过的。
这些军队全都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其中,不仅有中央军,还有地方军,主要是南方军,包括粤军、鄂军、湘军、川军、滇军,也有一部分北方军,像东北军。
这些所谓的地方军,跟原先的“诸侯武装”相比,已有明显不同,区别就在于它们都已按照政府的整军计划,实行了“中央化”。
即如川滇两省派到淞沪的军队,其实也并非刘湘、龙云所控制的嫡系军队,可以算作正规的国防军,不仅受中国统帅部直接指挥,而且由于经过“淘冗选精”,战斗力较之以往也有显著提高。
这些地方军在未“中央化”之前,都是从内战的你争我夺中走过来的,今天打,明天和,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也没打出个子丑寅卯来,现在要变内战而为“国战”,立刻有了一种保家卫国的荣誉感,觉得这才像个真正的国防军人。
站在阅兵台上,陈诚可以看到并调遣任何一个战将:薛岳、胡琏、王耀武、张灵甫、孙立人……
既然这么多部队增援过来,将官们都提出来,能不能将原有的基干部队换下去歇一歇。
陈诚说,不能换!
老部队有经验能打仗啊,知道怎么跟鬼子说“不怕”,若是全换了新兵部队,“怕怕怕怕”,没准换防之时正是阵地失守之日。
不管伤亡多大,白天还是得挺住,到晚上,等日军炮火减弱时,再从调拨来的部队中抽调兵员补充。
当时很多新上来的部队,特别是地方军,在战斗力和作战经验上很难马上达到一线中央军的水准,如果贸贸然独当一面,确实难堪重任。
在罗店血战中,陈诚之所以一直能撑住,主要就是通过这种以老带新的方式不断“输血”,才维持住了部队的元气。
在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时,连身为前敌总指挥的陈诚自己都差一点倒在罗店。
陈诚个子不高,但胆子挺大,空袭时从不肯进防空壕,再劝也没用。但是有一次敌机来袭时,随从副官们眼看不对劲,还是一齐上去把他给拉出了指挥所。
一颗炸弹下来,房屋整个塌了。假如陈诚再晚一秒出去,则性命休矣。
这一轮苦战,松井又没能从正面打开任何缺口,而截至9月29日,日军在上海的死伤人数已突破一万大关!
此时在北方,保定会战已经结束,阎锡山策划中的“大同会战”也夭折了,几个侵华将帅一比较,还就是松井的成绩单最拿不出手,满眼都是红叉叉,太伤人自尊了。
以前可以说是人不够,现在五个师团也到位了,甚至还多出来不少,这个理由当然就再也不能拿出来做挡箭牌了。
松井到底是华中的“中国通”,他比较来比较去,终于发现自己输在哪个环节了。
“一·二八”会战时,刚刚登陆上海的植田谦吉曾在江湾一筹莫展,他们如今撞上的其实是同一堵墙。
淞沪北战场就是扩大了的江湾。白天,你可以用大炮轰开守军的工事,可以用坦克开路,但是因地理环境所限,坦克和步骑兵行动起来都很慢,有时一天仅能向前推进几里,第二天爬起来一看,那几里区域,守军一个晚上就全部收复了过去,结果当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来还是得另选一处理想战场。
植田当初从江湾换到庙行,虽然吃的还是一个败仗,但毫无疑问,起码对特种部队的使用更顺畅一些了。
松井决定进入南战场,到庙行一带去作战。
要进入南战场,就必须强渡蕴藻浜。
多么神奇的一条河。“一·二八”会战时,双方就两次强渡,到松井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10月5日,日军强渡蕴藻浜。
在张治中辞职后,陈诚已实际担负起指挥淞沪整个战场的责任。他察觉到松井的意图后,立刻调集大军,双方在蕴藻浜南岸展开了一场新的浴血厮杀。
风云动,战鼓擂,人人的眼睛都在睁大,瞳孔都在紧缩。
八年抗战中唯一的一次大规模阵地战至此进入高潮。历史学者黄仁宇指出,自淞沪会战后,整个抗战期间再无类似大兵团扎堆在一个小区域厮杀的例子。
来上海打仗的部队,都是以“抗战”为旗号从各地调来的,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犹如八国联军,他们的装备训练都大不一样,战法和素质亦千差万别。
以前都是各据山头的好汉,现在却要听一人之将令,你不集中于一个狭窄地区,别说指挥调动,没准点个名连人头都拢不齐。
站在纯军事的角度,陈诚最好是这样打:
用杂牌部队吸引日军火力,以嫡系部队为精锐机动,等到敌人进攻受挫,或进入我一线防御阵地时,再从侧翼包抄。
好计,不过很容易被别人看成是阴谋诡计的“计”。
你这不是借刀杀人吗,又想牺牲我们杂牌,保存你的嫡系?
难做人啊。没准还没打到一半,人就先散了一半。
所以对于陈诚来说,只能大家排成队,一批批地上,这批打残了,再换另一批,如此循环,才能确保阵地不失。
被陈诚一度寄予厚望的是税警总团。
这是一支颇具传奇色彩的部队,成名于“一·二八”会战。
税警总团本来属于缉查大队的性质,职权也仅限于抓私盐贩子和保护盐场。可是在归入宋子文的财政部之后,它却几乎发展到了与黄埔军校教导总队一个档次的水平。
宋子文在税警总团内实行高薪制,按美国陆军操典来练兵,因此又有美式军团之称。
在“一·二八”会战中,这支美式军团加入第5军编制,曾创造过杀伤日军数超过己方损失人数的惊人纪录。
老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税警总团能打仗,连蒋介石都知道,也因此就被牢牢惦记上了。
长城会战后,因为军费支出的问题,税警总团的后台老板宋子文和蒋介石拍了桌子,一怒之下,辞去财政部部长职务走人了。大舅子一走,蒋介石马上让黄杰去接任税警总团团长。
黄杰是黄埔一期生,他去了之后就对税警总团进行了黄埔式改造,不仅训练方法改了过来,两个支队司令官也都由黄埔系军官充任。
说税警总团是蒋介石的秘密武器,并不为过。
可是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陈诚把税警总团的两个团拉上去后,只一两天就垮了。
开始大家都还认为,头阵不算什么,刚刚上场,可能还是不太适应的缘故。
等税警总团的六个团都聚齐了,再上。
没想到这次还是不灵,几天之后,税警总团最前面的三个团已伤亡一半以上,基本失去战斗力。
先后上阵的六个团中,只有一个第四团打得最好,加上其他部队轮番接力,陈诚虽然未能将松井挤下蕴藻浜,但仍然成功地将其阻击于庙行之外。
渡过河之后,日军伤亡已接近两万之数,有时一天死伤个两三千人都不在话下。
最糟糕的是弹药快用完了。
在第三次增兵中,金泽第9师团是三个师团里面唯一的常备师团,加上它还参加过“一·二八”会战,在一众小弟中堪称带头大哥。
本来松井特地把野战重炮兵联队配给它,希望能助一臂之力,未料金泽师团立功心切,闭着眼睛哗啦啦一打,忽然大炮没声了,低头一看,原来炮弹全给打光了。
金泽师团旁边,就是名古屋师团。
喂,没弹了,能不能借点过来?
名古屋师团却早就锅底朝上了,它登陆的时间比金泽师团还早,哪有这许多炮弹可用。
同病相怜的两个师团都发起愁来。步炮协同的战术使惯了,一时间没了炮弹,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当然,炮弹还可以依赖后方补充,但是补充需要时间啊,再不往前攻,松井司令官就要拿着打人的棒上来了。
日本人果然是很有些搞发明的潜质,不是没弹药了吗,好办,拿竹子削一下,做成弓箭,然后浸点汽油,往守军阵地上射!
这招大概是从《三国演义》上学来的,作战双方经常这样用火箭对射,可见吾国名著在东瀛小岛上也很流行哩。
趁着这一间隙,陈诚请来了著名的广西桂军。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广西自古民风剽悍,大明朝时即有“广西狼兵雄于天下”之说,那时候听到东南出了倭寇,连皇帝老儿都知道要征召广西人:朕的狼兵呢,快让他们去砍杀一阵。
西南诸省中能与广西人媲美的,只有湖南人,二者打起仗来都是嗷嗷叫,到清末的太平天国起义时,几乎就是两省人在打仗——湘军主要由湖南子弟组成,而太平军的基础来自于广西老兄弟。
到了北伐,桂军像坐着火箭一样,一举超越了湘军,他们不再与北面的湖南人比,而是与东面的广东人比了。当年的北伐军里面,有“钢铁二军”之说,“铁军”是指广东的第4军,“钢军”即指广西的第7军。
本来说要像税警总团那样守,但时任副参谋总长的白崇禧坚持要通过主动进攻,打一场漂漂亮亮的闪击战。
10月21日,桂军第48军向日军发起进攻。
闪击要出敌不意,可惜这一目的实际并未能达到。经过重新补充,已经弹药充足的日军各师团竟然提前“闪击”了桂军——整整提前了12个小时,也就是说快了半天。
日本人在破译电报方面的能力极强,闪击战的失败,很有可能就是行动计划泄密的结果。
桂军在这一战中损失很大。
广西官兵作战英勇,战场之上,他们个个端着刺刀冲在最前面,人人唯恐落后,没有一个肯弯着腰或匍匐前进的。
这在内战中也是一种战术,而且很有效。因为彼时大家火力都不强,最怕的就是这样面无表情地径直冲过来,胆小的准得被吓得尿裤子。
可是外战不是内战,日军的枪炮太猛了,结果打到最后,就变成了类似于《火烧圆明园》里的场面,桂军一排排地往上冲,再一排排地被打倒,直至场上剩下最后一个旗手在血泊中挣扎。
白崇禧在后方听到战报后,痛苦万分,乃至于一连好几天都不肯吃一点东西。
攻是不可能了,只能再收回来守。
经过顽强固守,金泽师团投入一线的进攻部队被桂军打到了不堪境地,原先一个步兵中队有180人,相当于中方的一个加强连,现在只剩下了20人不到,连编一个班都困难。整个师团伤亡总计达到6000多人,也就是说主力的一半没了,要知道,这可都是经过多年训练的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