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代表也好,放弃晋州城不战而退也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岛津义弘作战计划中的一部分,作战计划的官方称谓叫做钓野伏。
钓野伏,是一种以少胜多的战术方法,简单来说,就是将兵力分成三部分:一部分作为诱饵,引诱敌人至指定的地点,这个叫做“钓”;另外两部分分别埋伏在指定地点的左右,等对方到了,再从两侧突袭,这个叫做“野伏”。
长年以来,义弘正是用此战术,才在整个九州岛屡战屡胜,并先后数次以寡胜众,立下了赫赫战功。
然而,由于人数、地理环境以及时机运气等方面的限制,钓野伏真正实行起来是相当困难的。在战国时代的日本,能够成功实施该华丽战术的,除了岛津没有第二家,换言之,这是萨摩岛津的家传绝学。
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地成功进行,顺利将敌军钓过来,岛津义弘在诱饵的准备方面,做了慎重的考虑。
首先就是那座位于泗川老城附近的粮仓。
他知道,缺乏军粮的董一元一定会先奔着那里而来的。
但是仅这一点还不够,因为岛津义弘并不准备在粮仓前跟对手决战。他心中真正希望的决战地点,是泗川新城,也就是他的大本营。至于那一万石粮食,也是绝对不能留给董一元他们的。
所以必须得再有一支诱饵部队,将敌人引到泗川新城跟前来,顺便再把粮仓给烧了。
这听起来实在有些天方夜谭。
因为该部队的工作内容,说白了就是要随着敌人的行动而进行挑衅,既要在一定的时间内拖住敌人,以便本阵的岛津义弘进行最后的备战工作,又不能像敢死队般拼命。不仅如此,那堆让对方盼望已久的粮食虽说一定要烧毁,可是又不能过早动手,不然会让敌人过早地失去目标。必须要等到引诱任务圆满完成,主力部队随时能够出击有效打击敌人的时候,再把粮食烧毁,然后自己撤退
这种要随时左右兼顾的事情,暂且不说难度系数,就算真的给做完了,能不能活着回来也是一说。
可不做又不行。
所以,担当此次重任的,势必要是万里挑一的猛人。
好在萨摩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猛人。
猛人的名字叫做川上忠实。
忠实所在的川上家族,是岛津家族的旁支。岛津义久和义弘的父亲贵久在正式成为萨摩、大隅两国的主人之前,乃是串木野地方方圆三十町步(一町步为九千九百一十七平方米)的小豪族。而忠实的父亲忠克,最初从属于萨州岛津家(贵久是伊作岛津家的)的岛津实久,后在天文八年(1539年)贵久起兵时归顺,并成了贵久以及下一代领主义久的老中。忠实作为其子,年少的时候就以武勇而闻名,在岛津家对筑紫家的征战中屡屡立功,深得义弘的信任。
这次义弘给了他八百人。
最后能有多少生还的,谁也不知道。
数日后,联军杀至泗川老城下。先头部队,是在第一次蔚山战役中担任殿后的强人茅国器及原李如松手下的猛人李宁所率的兵马一万余人。
两位将领到达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泗川老城在哪儿。
因为根据情报,粮仓在泗川老城的附近,所以要找粮仓,就必须先要找城,可两人瞪着眼珠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好几圈,就是没有发现能被称作“城”的建筑物。
最后,在当地群众的热心指点下,他们眯着眼睛,总算在一座小山上看见了一个几乎是贴在上面的小寨子。热心群众告诉他们,这就是泗川城。
面对如此的小山寨,两人没有二话,立刻下令开始爬山。
一直爬到了半山腰,都没有任何动静,正当大家以为这是晋州二号的时候,抬头看到了等候已久的川上忠实部,以及八百杆随时准备发射的铁炮。
一声令下,顿时枪声大作。
随之而起的是痛苦的悲鸣声和倒地声。
被如此恐怖的手段突然袭击,顷刻之间便有人萌生退意,转身而逃的和后面冲上来的,发生了冲突,互相践踏,一时间,明军乱作了一团。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第二轮的射击又开始了。
在过去的文禄役中,日本人之所以能够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武器装备的优势,特别是在火器方面。
朝鲜人几乎没怎么见到过这种武器,因此在最初和日本人的对战中,很多人被这种一击致命的玩意儿给吓得直接丧失了战斗的意志。
在此之后,尽管明朝军队介入了战争,保持了战斗力上的对等甚至是优势,不过在铁炮方面,远道而来的明朝人尽管在本国拥有与日本不相上下的技术,却并不具备得心应手的运输能力,况且朝鲜的铁炮技术几乎是零,所以大明王朝的将军们经常会为火力不足而感到苦恼。
而另一方面,萨摩岛津的铁炮技术在日本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甚至稳坐头把交椅的。
众所周知,西洋武器第一次传入日本的地点,便是萨摩领下的种子岛。从天文十二年(1543年)随着葡萄牙人漂流而来的那两挺铁炮开始,铁炮的制造方法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由萨摩为中心向全国普及开来,三十年内就成为了战国大名们的重要武器。
作为日本铁炮元祖的萨摩来说,对于这种新式武器的重视程度较他人更甚,虽说对于铁炮在战争中的活用,当属织田信长最为有名,但事实上岛津在此方面的下的工夫一点也不逊色,之所以没有被如信长般地广为宣传,只是因为他们不过是西南边角的一介乡下大名。
在上方,许多以统一天下为志的大名,对于从西洋而来的铁炮,始终保持着一种“火枪是暗器”,以及“以光明正大决战为荣,以施展暗器坑人为耻”的认识,坚持使用以足轻为主的战法。而岛津家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这种偏见,主将义弘治之下,各部部将经常保持着一定数量的铁炮装备,并在战场上发挥着作用。
顺道一提,根据当年的一份调查显示,仅萨摩一国的铁炮装备数量,就已经超过了大洋彼岸的英国。
现在防守泗川老城的川上军,拥有着将近千挺铁炮,面对来攻的大军,他们毫不犹豫地以惊人的命中率予以打击。明朝两国联军的铠甲多半都是皮革或者布制成的,对于子弹的防御效果非常不理想,因此死伤者甚众,前线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川上忠实还准备了更加彪悍的武器—地雷。
在一阵爆炸声和火海中,头顶花生米脚踏地雷的联军再也扛不住了,不得已撤下了山去。
在山下等待他们的,是怒火冲天的董一元。
一顿劈头盖脸的乱骂之后,他下令重整队伍,接着进攻。
由于萨摩人的反攻过于猛烈,使得不少联军士兵四下散逃开来。要将这些人给重新聚拢,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因此一直搞到次日晚上,这才算基本整队完毕。
第二次进攻较之上次有了长足的进步,这都是董一元的功劳。
他下令,先由弓箭手整齐推进,到达射程内后,集体放箭。
就这样,万余支利箭齐刷刷地飞上了天,划过长空,描绘出一条条绝美的抛物线后,纷纷落向了目标。并且,还有为数不多的铁炮队进行相应的辅助射击。
对此,川上军不得已退入工事,做起了缩头乌龟。
尽管他们有铁炮,可在那个年头,铁炮的有效射程还不如弓箭。
不过川上忠实并不在乎,反正你再射,也得爬上山来攻城,到时候不怕打不到你。
如他所想的那样,射箭过后,联军的步兵开始了登山。见状,忠实立刻带着铁炮队冲出了工事,准备迎头痛击,但很快他就楞住了。
因为爬在最前面的联军,一人头上顶着一块竹排。
众所周知,竹排是非常有硬度也有弹性的。因此铁炮的子弹打在上面后就会被弹飞,从而无法产生杀伤效果。
所以,萨摩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蜂拥而至,一直杀到山寨下,爬完了山之后又开始爬墙。
正当山寨外的那块板墙上满爬满了联军士兵的那一瞬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墙塌了。
墙塌了之后,上面的人自然就摔了下来,根据牛顿的惯性定理,他们会因为这股作用力而继续滚下山,同时,还会将正在爬山的同伴们一起撞带下去。
这墙是川上忠实在到达泗川老城后的当天改造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豆腐渣工程来打击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