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田三成起兵的消息虽说尚未传到家康耳中,但大阪城内的淀夫人和秀赖母子俩却已经知道了。
淀夫人很震惊,当下叫过来一人,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了事情。
此人名叫片桐且元,当年的贱岳七本枪之一,比起福岛正则、加藤清正这种大老粗来,他能文能武,所以深得秀吉信任,并在临死前亲自任命他为秀赖的老师,辅佐在旁。
“回禀夫人,石田三成在十九日发动了对伏见城的进攻,二十日又开始攻打田边城。照这个局势看来,他似乎还会有进一步的动作。”片桐且元说道。
田边城位于丹后国,也就是今天京都府的北部地区。这座城的城主是我们的老熟人—细川藤孝(幽斋)。他儿子忠兴随德川家康出征会津,老 爷子独自一人看家,却不想父子分别不过数日,门外呼啦啦地来了一大帮子人,要他赶紧开城,缴枪不杀。
来的人很多,总共有一万五千余。为首的,叫小野木公乡。丰臣秀吉尚还是一名城主的时候,此人便已经是他的直参近卫了,资格相当得老。
随行一起来攻城的,还有很多重量级的人物,分别是:
织田信长的弟弟织田信包;
前田玄以的三男前田茂胜;
浅野长政的女婿杉原长房;
父子两代都为丰臣家服务的川胜秀氏;
当年小谷城沦陷时亲自带着阿市,抱着茶茶,也就是现在的淀夫人出城的救命恩人藤挂永胜;
侍奉了丰臣秀吉之后,从贱岳之战一直到朝鲜战争无一漏打的老资格丰臣系大名谷卫友。
面对如此不利的形式,细川藤孝表示出了极大地勇气,宣布自己会死守到底,并且当下就召集了城内上下还能扛得动长枪的所有人—武士五十名,足轻杂兵五百名,共计五百五十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家底儿基本上都被他儿子给拉去会津了,自己手头上能有这五百人还算是走了运呢。
七月二十一日,随着小野木公乡的一声令下,一万五千大军拉开架势,正式发起了进攻。
田边城不大,里面人又很少,所以面对着这么一大帮子敌人的进攻,大家的感觉,只能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其实小野木公乡也正是这个意思,他在召开战前军事会议的时候就明确表示:此次攻城的主要策略就是没有策略,大伙一个劲儿地拿家伙往前冲,看到人就杀,看到墙就砸,不必费多大功夫,这城就能给搞定了。
但当下他的意见就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副将谷卫友表示,细川藤孝足智多谋,擅长以少胜多,贸然攻城恐有不测,还不如大家躲得远远地对着城里放枪比较稳妥。
小野木公乡刚想说你放什么厥词的时候,却不料底下赞成声一片,大家纷纷表示这个方法真不错。杀敌五百五,自损三百八,那这个人肯定是个二百五。现在既然能做到杀敌五百五而自损为零,那何乐而不为呢?尽管要多花一些功夫,可打仗哪有不费事儿的呢?所以,就按照谷大人说的办吧。
少数服从多数,小野木公乡也不好多说什么:还能怎么样?那就这么干吧!
当天上午八点,随着小野木公乡的一声令下,各阵的铁炮队齐刷刷地上前一步,然后朝着田边城扣动了扳机。而城上的守军也不甘示弱,掏出家伙便开始了反击。就这样,跟伏见城的攻防一样,双方先玩起了枪战。
但很快,小野木总指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怎么听了半天的枪响,就不见这城头上死人呢?倍感奇怪的他连忙骑马来巡视了各军的阵地,这才发现其中有猫腻。
原来,谷卫友和川胜秀氏等人手下的铁炮队在放枪的时候,炮口并非朝着城堡,而是向着天,也即是传说中的鸣枪示警。更有甚者,干脆连这也给省了,为了节约子弹以及保护环境,他们直接抄起手里的铁管,将枪管对准城头,手指环扣于扳机之上,可就是不点燃火绳也不扣动扳机,只是嘴里发出“啪啪啪”之声,表示自己是在玩真的,的确是在攻城,而不是糊弄人。
小野木见状大怒道:“现在是真刀真枪地打仗,又不是威吓起来闹事的领民,你们这样又是朝天开枪又是打嘴炮的算什么意思?”
谷卫友倒也振振有词:“我们打仗就是这个样子的,你要看不惯那就别跟我们一起玩。”
小野木公乡没辙,虽说他名义上是总指挥,但其实能够坐到这个位子上,并非是因为实力或者能力,而是因为此人是石田三成手下大将岛左近的亲戚。靠着这层关系,才有了他的指挥官头衔,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威望。
而谷卫友他们之所以放空枪,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话说细川藤孝不但是个武士,同时也是个文化人,而且是大大有名的文化人。他对于茶道、和歌之类的东西,造诣是非常深的。所以,很多喜欢攀附风雅装有文化的武士们,都爱到他那里去学习,喝一点墨水镀一层金,以后也好四处标榜自己一番:“看,老子不光会杀人放火,还能吟诗作对咧!”
这些前来做徒弟的人中,就包括了现在正在田边城下的谷卫友、川胜秀氏等人。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说大伙儿跟藤孝师傅的关系还没铁到“父”这个份上,但毕竟也没什么根本上的利益冲突,所以看在昔日的师徒情面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得了。
就这样一直耗到了八月份,来了两个人。他们找到了小野木公乡,告诉他:“田边城你暂时别攻了,我们要上去找细川藤孝谈谈。”
若按照以往,那小野木公乡肯定会把他们当傻子来看待,毕竟两军交兵,你说别攻就别攻?你算老几啊?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任何意见,不但没表示反对,还非常恭敬地行了个礼,并且对来人表示:“您请,您尽管去谈,我这就下令停战。”
小野木知道这次来的人算老几,因为他们是敕使,也就是钦差,天皇派来的。
因为细川藤孝太有文化了,所以他被困田边城一事儿就惊动了天皇半仙。半仙生怕这位老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日本可能就再也没文化人了。所以,他当即决定对其展开营救行动,并下旨命八条宫智仁亲王担任使者前去调停,想劝细川藤孝开城投降,以保证其人身安全。
但细川藤孝却婉言将其谢绝,他表示:“开城投降乃是武士之耻,打死也不能做。还请亲王殿下回去转告皇上,我决定战死沙场,尽武士本分!”
八条宫智仁亲王说:“那可不行。作为我们国家文化界的瑰宝,怎么能让你被这帮野蛮人给打死呢?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等着,我再去请示天皇,让他下圣旨调停。在此期间,我会让楼下那群人停止进攻的。”
细川藤孝摆出一副很感动的表情,说:“那就有劳您了。”
从这天开始,下面的小野木军团再不敢朝着城头放一声枪,就连嘴巴里比划声响的人都没有了,因为亲王临走的时候放出话来:“细川藤孝一死,天皇就会震怒。天皇一震怒,你们自己看着办!”
天皇不爽的后果就是封你做朝敌,全国人民共讨之,这个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