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木公乡等自然不会嫌自己命长,也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反正围城也是攻城的一种形式,当年秀吉就这么干的,所以一万五千大军就在田边城下啥事儿不干围了一个多月。
就这样一直耗到了当月的二十七日,八条宫亲王再次驾临,然后又一次找到了细川藤孝,说:“细川大人,你还是开城吧。皇上都放话了,田边城一开,平安自然来。”
这一次细川藤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默地想了想,然后轻声说了一句:“亲王,在下暂时失陪一下。”便返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八条宫以为这哥们儿被困了大半个月,过惯了苦日子,此时终于回心转意了。心里正高兴着,却不想细川藤孝又回来了,而且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人手里捧着一堆书。
“亲王大人,这是在下多年来收藏的和歌书籍,还有在下亲自写的歌道心得以及创作的歌集,请您收下,带给朝廷。如此一来,就算我死了,我的和歌也不会死。”
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人家都已经开始处理遗产了,这架势,看来真是要去拼命了。
八条宫给吓坏了,他连忙表示:“细川大人,您千万别冲动,我让楼下这帮人继续停战,然后给您请旨去。”
二十九日,天皇又派八条宫来劝说细川藤孝开城。细川藤孝表示:“我前天虽然给您书了,但因为时间紧,一下子没给全,落了两本,现在补上,您拿回去吧。”
九月三日,钦差大臣第三次报道,并传了天皇口谕:“要求细川藤孝即可退往附近的丹波龟山城,钦此。”
细川藤孝的回答是三个字:“知道了”。然后便把对方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城,接着就再也没了动静。
九月十二日,钦差第四次来访,这次为表隆重,他们是组团过来的,主要成员有三个:前大纳言中院通胜、现大纳言乌丸光广以及前内大臣兼和歌达人三条西实枝。这三人手里带了一份圣旨,说是天皇亲自命令楼下围困的军团解围,然后命细川藤孝去隔壁的丹波龟山城休养。如此一来,攻的人算是功成名就了,守的人尽管没守住城,但至少守住了性命,以及颜面—又不是我要开城门的,是皇上圣旨,在下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当细川藤孝大摇大摆地走出田边城的时候,距离关原会战的爆发不过三天。
换句话讲,他用五百人拖住了多方一万五千人,整整一个半月。
这位在跳槽、转风向等方面堪称战国第一的老爷子,在他人生最后一次换主的历程中,用性命作为赌注,作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德川家康。
当然,我们的故事说得快了一点。事实上,在整个八月份以及九月上旬,除了田边城攻防战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所以现在让我们掉过头来,从之前开始的地方重新讲起。
且说这淀夫人在听了且元的讲述之后,很是火大:“三成那小子真是不像话,居然敢擅自拉拢毛利辉元他们挑起战争,连请示都不来请示我一下。太阁大人尸骨未寒,他就敢如此任意妄为,还有没有王法了?”
当时淀夫人说得很激动,一边挥着手里的扇子,一边滔滔不绝地开始数落石田三成的种种不是。由于两个人一直都认识,而且也走得蛮近的,所以对于三成的那些破事儿她基本上都知道:从出家当小和尚因忍不了粗茶淡饭而下山偷偷抓鱼烤着吃然后被师傅发现打了屁股,一直说到小田原会战攻打忍城不成还给人免费挖了个游泳池丢人又现眼。总之一句话:这厮忒不是东西了!
正当她开着控诉大会滔滔不绝的时候,底下那位唯一的听众突然冒出了一句:“其实三成大人有来请示过,而且来了好几次了。”
“诶?”淀夫人一愣,然后嘴巴来了个急刹车,迅速停住了刚才的长篇大论,“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这事儿呢?”
“那是因为每次他来见您和少君,都被我给挡在门外了。”
淀夫人一听差点晕过去:“你你为何这么做?”
“如果站在主君的立场上,那就尽量不要去掺和家臣之间的斗争。”且元说道。
听了这话,淀夫人则表示,自己早就听说石田三成以丰臣秀赖少君为幌子,四处拉人上船,甚至还自称是奉了少君之命来讨伐家贼,因此这不是自己想不想掺和的问题,而是别人在拉着自己要乱来。
片桐且元一听便笑了:“夫人,您要这么说的话,内府大人不也如此?他同样打着少君的名义,说是为了丰臣家才去征讨会津,以此拉拢各处的大名。”
话说到这里,淀夫人的火气又上来了,她愤愤地表示这两个东西都忒不是玩意儿了,居然敢把至高无上的主君当道具用,过分,太过分了!
片桐且元却依然淡定一笑,表示这就是战争,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战争。
淀夫人问:“此话怎讲?”
“所谓战争,就是敌我双方互相拼杀,力取对方性命。说白了,就是杀戮。正所谓人命关天,故而无论是哪一方,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杀死敌人,比如用铁炮射杀,比如说用水淹杀,或者说放火烧死。因为一旦战败,不要说是女人小孩,就连马匹走狗,也很难活下去吧?”片桐且元不笑了,表情很严肃地说道。而淀夫人的脸色也渐渐地开始发生了变化,从原本涂粉的雪白变成了一种苍白。
不过片桐且元似乎并未发现上述情况,而是依然板着个脸款款而谈:“诱杀,背叛,父子相残,兄弟对砍,这都是家常便饭,见怪不怪了。”
淀夫人的身体开始颤抖了起来。
且元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连忙中断了演讲,换了一副很关心的表情问:“夫人您没事儿吧?”
淀夫人回道:“我没事儿。你弄一个别的话题讲吧,这个就别再往下说了。”
片桐且元表示自己的话其实已经说完了,现在就差最后的总结了:“这次的战争,多半会演变上升到全日本的高度。不管是石田三成还是德川家康,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拉拢各地势力,以扩充自家的力量,这也是相当没辙的。对此,丰臣家要做的,就是哪边都不帮,暂且静观其变,之后再做决定。”
说完,他伏下身子行了个礼,意思就是说:“夫人,在下已经没话说了,您看是不是能放我回家吃个午饭啥的?”
淀夫人点了一下头,示意片桐且元可以走人了,然后她便一个人留在了大厅之内,很久都没有出声。
她的表情相当痛苦,因为被刚才片桐且元的话触动了神经。
因为她本人就是经历过“诱杀,背叛,兄弟对砍”这种所谓家常便饭的人,而且还是两次:一次是小谷城落,父亲浅井长政和自己的义兄织田信长开战,最终落了个兵败身死的下场;另一次是柴田胜家跟丰臣秀吉开战,结果不仅一直以来的盟友前田利家没帮他,就连自己的部下也是陆陆续续地背叛,最终不得已在北之庄城自爆,一起死的,还有淀的亲生母亲阿市。
两场战争,失去了两个至亲的人,这不管是对人类也好,还是对其他生命也罢,都是相当悲哀的事情。
这次的战争,又会发生什么呢?每当想到这里,淀夫人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