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听松本一郎说:他带着陈万秀到城里买东西时,才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到前妻的墓地上去了,因为她生前经常在他的陪同下逛街、买衣服,也为他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挑衣服。他与前妻的感情很好。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想方设法到城里去,特别是女人,久而久之,就似乎形成了一种习惯,女人都要嫁到城里去的,留下来嫁人的仿佛都是嫁不出去的,很有些抬不起头的感觉。于是,就算哪一个女人在村子里找到一个稍微倾心的,也可能因为上面的心理,而了结这种情感,迷途知返。
他的前妻长得很漂亮,是少有的一两个能轻易嫁出去却留下来的人,就因为她爱他。仿佛也正是如此,他对她也是百般宠爱,更不会像日本大多数男人一样,对妻子呼来唤去的。她也很满足,所以他们一直都相亲相爱的。她喜欢孩子,但结婚十多年,很早时,医院就诊断他不能生育。他们跑遍了日本所有的大医院,医生都说没有办法治,可她都没对他有什么大的怨气。她死了,他很悲伤,生活上也无所适从,因为长期以来,他对她已经形成了依恋、依赖,后面才慢慢缓过神来。
松本一家本来是想通过张德英给他弟弟找一个中国女人的,可张德英却有另一个打算,把她原来的好友陈万秀介绍过来了。陈万秀的儿子也成了说服松本家的好条件,只是松本老爹觉得给他弟弟介绍不合适,也便让松本一郎来娶陈万秀。于是,前妻死了五年后他才结了婚。
下一步,松本家还要请张德英重新在中国给松本弟弟找一个媳妇。
这一家也很快平静下来了,相互间也没有给对方找什么麻烦,陈万秀就连对猫狗的容忍度也高了,或者说有些适应老头对待猫狗的事了。后来老头又重新买了一只小猫回来,精心喂养,她也只是趁老爷子不在的时候,踢踢猫睡的布垫子,也许是小猫可怜地看着她,她也没有动手打猫。
2004年3月,陈万秀嫁到日本一年后,松本一郎把她儿子的领养手续办好,他们回了一趟中国,把她儿子接了过来。松本一家终于有了儿子、孙子,他们还专门在村子里做了一个仪式。他们让出了二楼的一个大房间给孩子,里面装满了玩具、新衣服。松本家也把她儿子的事做了一些较长远的规划,要赶快让他懂得普通的日语对话,随后上土佐清水市的小学。
陈万秀开始监督孩子跟着从国内带去的DVD教学光盘学日语的事。孩子学日语是比较快的。不过,只要她转身去干点什么,孩子就跑了,骑单车、玩玩具。
偶尔,老爷子就会走到二楼房间外静静地看孙子,或者跟在路上,看孙子骑自行车,与猫狗在一起的时间也相应少了。每当晚上,他们一家都会坐下来,看着孩子在客厅里转。陈万秀会不时地提醒孩子用日语叫“爷爷”、“爸爸”、“叔叔”。虽然他似乎还认生,喊的语气很僵硬,但足以让松本一家高兴坏了,房子里被小孩弄得乱七八糟的也不太在意了。
松本一家对未来更是充满希望了,给松本一郎的弟弟找老婆的事也到了实施阶段。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通过行动表达了对嫂子和嫂子朋友的感激,所以他干活也更卖力了,而平时他虽老实,却懒惰,总是把一些与他无关的姑娘的照片藏在枕边,睡觉时,一定是看够了她们才睡的。
有几次,陈万秀看到他兄弟在偷看她晾在门外的女人穿的东西,甚至有时候她还发现他看她的眼神也不对。再不给他找老婆,他哪一天出问题都难说。她庆幸当时没有嫁给他。
不过,她与张德英商量,要给他找一个长相不太好,呆一点的都行,只要会干活。这样嫁过来之后,她也可以轻松一些。
“你不会是找缺胳膊断腿的吧。”张德英听了这一想法笑得前仰后合的,“呆头呆脑的,又怎么会干活?”
她是认真的,也就不太笑:“反正这个女人必须听我的,不能压了我。”
陈万秀的条件本来就不好,要找更低的,相反更不好找了。不过,多拖几个月对她也没有什么损失。
然而这一家很快遇上了发愁的事。儿子很快就厌倦了玩具,兴趣转向了家里的活物,就是那些猫狗,他在四川乡下,就是与村子里的孩子和狗玩着成长的。然而这边村子里的孩子不多,且村民间的房子隔得较远,自然也没有玩的,他只得跟猫狗玩。可是松本家的狗体形小,猫也是小猫,怎么经得住他玩呢?于是,总弄得它们“喵喵”、“嗷嗷”地乱叫。
狗儿似乎天生比猫聪明,躲到了老爷子那里去了,小猫却被他折磨着。这个时候,陈万秀总是偷看老爷子那边几眼,恨儿子不懂事,不会躲着他捉猫弄狗。她制止了儿子,甚至还不时打儿子的屁股几下,儿子却夸张地大哭起来。
“孩子啊,是不能打的。”老爷子虽然对他的猫狗心疼得不得了,可是他这一大把年纪才有了第一个孙子,不仅不能得罪孙子,还要讨好孙子,让孙子接受他这个爷爷,接受松本家。
然而这个孙子分明不领情,更是有恃无恐地追赶猫狗了,老爷子只好保护好猫狗,不让孙子有更多机会欺负它们。而且孙子从来不在老爷子面前表示一点亲热,勉强叫“爷爷”,还不如叫猫狗时有感情,老爷子已经感到不快了。这些也的确是陈万秀担心的。
她经常会对张德英说:“娃儿与他们家没有感情,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有时候老爷子高兴,会让孙子跟他学围棋,或者陪着他到村里去看下围棋,儿子从来就不去。在陈万秀一再劝解下,甚至威吓下,儿子才垂头丧气地去上一两次,但总是不与老爷子一起回来。
孩子对松本一郎要好一些,每当他得到对方买的什么东西后,会允许松本一郎摸一两下他的头。松本一郎能看到“父子”之间的希望,也就仍然努力着。
老头的好意没有得到回报,也慢慢失去了耐心,开始讨厌这个孙子了。每当孩子把猫狗弄疼哀叫时,他会拿起一根棍子重重地敲击着地面吓孙子,孙子没有被吓着,仍然我行我素,老头忍无可忍,终于大发脾气了。
“它们都是有生命的,你这样折磨它们,是没有人性的。”老头用棍子重重地敲击地面说。随即让陈万秀去制止她儿子。
陈万秀听不懂老头的话,自己却说自己的:“用得着这样吗?不就是几个畜生?你就不怕松本弟弟找不到媳妇吗?”她搂住儿子,防备着老爷子打。
老爷子没有太多的办法,也的确不想轻易得罪陈万秀,就不轻易出门了,要出门也要把猫狗带上。狗知道老头能保护它们,也就紧跟老头的左右,猫也会跟人,却总是跟到半路就溜了,虽然它也不会傻到回家去遭虐待的程度,却让老头不得不半路回来守在家里。看不见猫时,就去找孙子,如果都找不到,老头就会对陈万秀急,让她去找孙子。
老爷子与这娘儿俩的矛盾更多了,谁也不理谁了,她当然也不叫儿子喊“爷爷”了,双方进入了冷战阶段。
此外,也许是老头对孙子太失望了,照应他那几个“宝贝”又如原来一样周到了,每逢猫狗不吃饭,或者不想吃饭,他都嘀咕,把责任归到孩子身上。有一次,甚至让松本开着车,他抱着猫带着狗,一起到城里去给它们治病、买药、买食品。
陈万秀经常对张德英说:“有给狗猫买食品的钱,还不如花在我娃儿身上,娃儿用的钱还没有它们用得多。松本家对我娃儿漠不关心,我就没有看见老头对我娃儿像照顾他的猫狗一样照顾过一次。”她又在张德英来松本家时,让对方把这话转达给了松本一郎。
松本一郎说:“养猫狗也是为了人高兴的,这不等于不关心儿子。”
“把养猫狗的钱和时间用在娃儿身上,他今后就可以读大学了。”
“这是两回事,相互也不会影响的。”
松本一郎劝陈万秀:“你要管束儿子,不要欺负猫狗,不就得了?”
“我一直在管,只是娃儿不听话,不可能娃儿摔一下狗,我也去摔一下娃儿吧?这样人家会说人不如狗的。”
她说是这样说,但她还是较“严格”地管束起了儿子。然而越是管,她就越是感到人不如狗什么的,也越是讨厌猫狗,恨不得把它们都掐死。所以她后来对儿子的管束也是很有限的。儿子只不过是躲着包括她在内的人去玩猫狗。
无奈中,松本一郎又去劝老爷子把猫狗送人了,这样纠纷就会少了,自然也撞了一鼻子灰。因为想媳妇,松本一郎兄弟也去劝老爷子,这才起了一些作用。
老爷子尽量忍耐,不与她娘儿俩争执。松本家三个男人只能期待着孩子能早一天上学,这样寄宿在城里,也就省心了。终于熬过了四五个月,孩子一般的口语也算过得去了,学校也开学了,他们就把他送了出去。然而其他的问题却接踵而至——
她儿子在学校找不到孩子玩,因为他们都看不起这位从别的国家来的小孩,总是在后面指指点点的。她儿子却很厉害,上学没有三天,就把一个日本孩子打得鼻青脸肿的,也让其他孩子服服帖帖的。
面对学校老师告状,松本一郎与陈万秀去了,又准备到孩子家去一一道歉,这一次陈万秀仍然不肯去。
“他们瞧不起我们中国孩子,他们就应该被打。”当然,陈万秀也知道这样打下去不好,就又说,“你是孩子的父亲,你去去就行,为什么要我去?”
松本一郎没有听明白别的,似乎听懂了他是孩子父亲这一意思,心里自然满足,也就去了,拿着一家家的地址,在城里找着门道歉。
这边,陈万秀“教育”着儿子:“就这样教训小日本,只不过以后最好不要动手,要动手也要在没有其他人看见的地方,也不能打得太厉害,打伤了可是要付钱的,你爸爸的钱今后也是你的钱。”
孩子也没有因为离家读书了,就与老爷子、猫狗没有瓜葛了,因为孩子周末是要回来的,每当这时,老爷子都会加强警戒。可是,老爷子也有打盹的时候,况且都生活在一幢房屋里,哪里会没有机会呢?孩子一个星期没有见到猫狗,手也痒痒了,想方设法地找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