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仅仅是老爷子上厕所出来,就找不到孩子和他的一只狗了。孩子抱着这只狗到了邻居家的房子背后,又是拍狗的头,又是抓狗毛,狗受不了这种亲热,叫唤了。孩子怕老爷子听见,对狗一阵乱打,还把狗尾巴绑在了树丫上。
老爷子却也不笨,搜索过来发现了,还没有等到把狗解救下来,就重重地在孩子屁股上打了几下,也打了孩子的头几下。
儿子大哭着跑了回来,向陈万秀告状,看到儿子脸上被老爷子打得通红,她火了,跑到老爷子那里,当着邻居的面骂了起来:
“你这老不死的东西,你娃儿生不出娃儿,我给你带来了,你还要打他。你那些猫狗我早就看不惯了,杀死它们才叫好。我娃儿今后有什么病出来,我就与你没有完。”
她怕老爷子听不明白,情急之下,还伸出了大拇指。
老头向她挥舞起了拳头,却没有对她打下去,回到家里就把门反锁了,不要这娘儿俩进去。
陈万秀也不示弱,从窗子上轻而易举地爬了进去。她倒没有去敲老爷子的门,就在外面骂。老爷子听不下去,又挥动着手臂走了出去,他要到海边去等儿子回来,让对方去教训她。
然而到了傍晚,她也带着儿子来到海边,松本兄弟的船还没有靠近岸边,她就先把状告了。
松本一郎能说什么?孩子的眼角此时已经青了一块,那是老爷子打孩子,孩子撞到树上造成的。可即使他父亲不应该,他也不敢去批评,他毕恭毕敬地走到父亲面前,想说点什么,可是父亲却“控告”了孩子和陈万秀:他该先教训孩子和陈万秀才对——他难以想象她敢向他父亲竖起大拇指!
此时,她抱着儿子坐在沙滩上,两个都哭个不停,松本一郎抡着拳头围着她转了一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被松本一郎的样子有些吓着了,也慢慢后悔给老爷子竖大拇指,如果不那样,问题就不那么复杂了,而且孩子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孩子太淘气,自己也经常把头上身上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农村的孩子是没有那么娇气的。现在唯有哭才能化解松本一郎的愤怒。
松本老爷子注意到码头上到处的人,于是向家里的方向走去。
松本一郎也知道在码头上大声哭闹,更丢松本家的脸,于是拉着陈万秀的手,就向家里的方向走。她却坐在了地上,他只能拖着她、拉着儿子走。
走过村口的海堤,他放下她,打了她一耳光,随后指着她的鼻子大声吼道:“你,你必须给爸爸道歉,这一次我不会代你道歉,你这个臭女人!”
她也生气了:“老头要打死你娃儿了。”随即一下就向松本一郎撞了过去。
松本一郎不注意,一下倒在了地上,站起来想揍对方。
“你打吧,打吧。”陈万秀把她的头与孩子的头都送到松本一郎面前。
他们骂着闹着回到家里,但陈万秀宁可被他打,也不向老爷子道歉,但她好歹没有再骂再闹了。老爷子稍稍冷静下来一点之后,看着松本兄弟给孙子用药揉头,也觉得自己下手重了。于是,一家人谁都不说话了,坐着生闷气。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天都黑透了,松本才尽量用平和的声音对陈万秀说:“快去做饭吧。”
陈万秀知道这是给她台阶下,可怜兮兮地去做饭了。饭做好,抬上来,可老爷子不吃。松本一郎只有跪在地上请老爷子原谅,请他吃饭,老爷子这才勉强吃了一些饭。
这一晚,松本一郎两口子谁也不理睬谁。第二天,松本一郎也没有去打鱼,松本兄弟带上一个雇工去了,他待在家里烦。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他出了门,也许是没有什么地方去,他又不自觉地向前妻的墓地走去——实际上,与陈万秀结婚后,他来过这里几趟,只不过都是躲过她来的,上一次也是不注意让她发现了。
还没有等到松本一郎对墓碑说上一句话,她就从后面钻了出来,她被他的这一举动再一次惹恼了。
“我们娘儿俩可是你请到日本来的,一个做了你婆娘,一个做了你娃儿,可你从来就不把我们娘儿俩当回事,我就算有错,也只是骂了你爸,可他打了我娃儿。你婆娘好,可她死了,给你洗碗做饭的还是我,你为什么不让她从坟地里爬起来干?这日子无法过了。”她知道对方听不懂她的话,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把语气、愤怒的表情、手势做大一些。
松本一郎的怒火一下就被点燃了,他一下就把她摔倒在地上,对她大打出手。她也不示弱,与他对打起来。
打了好一会,倒是他担心打出问题来,先住手,他们又拉扯着回去了。
他们几天都没有理对方。之后,还是陈万秀先妥协,因为她觉得这样下去,对她与儿子更不利,按她的话说是“我们还得依靠他家吃饭”,她干活也就更卖力了。
老爷子虽然没有对她怎么样,也不再理她了,每天的晚饭仍然与两个儿子一起吃她做的,但中午,老头做了猫狗的饭也做自己吃的了。
经过这些事后,她与松本一郎的感情也疏远了,而且他似乎形成一种心理:不能给这个女人好脸,否则她就会得寸进尺。所以他对她的冷淡一半也是出于功利考虑的。
为了调整关系,她与张德英也加紧了给松本弟弟找媳妇的事,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她把对方的条件稍稍提高了一点,四川亲友那边也就比较容易地找好了一个,脾气很好,但长相年龄都还一般,不那么丑陋、不那样老。好在松本一家经历了陈万秀的事,也把脾气好放在了第一位,他们也就不谋而合了。
陈万秀与松本兄弟也准备好了穿戴和礼品,准备过一些时间就回国去相亲。她也好久没有回国了,很想回去多住一些时间再回来,于是她也要带上儿子。
还没有等到回国,有一天,小孩子竟然在学校昏倒了,且口吐白沫。松本一郎与陈万秀立即赶到土佐清水城里,把孩子送到了医院。经过院方初诊,孩子患上了癫痫,随后他们又把他送到高知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三天后,医院确诊他患上了癫痫。
此病难治也得治吧,然而医生向他们询问孩子的病史,和是否有脑外伤的事时,陈万秀想了半天,突然想到松本老爷子一个月前打她儿子的事,于是她肯定地说:“这就是你家那个老不死打出来的!”随后她更激动:“我不会放过他,我要报警!”
松本一郎也发不起脾气了:“打几下怎么会有这病?”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你们父子在一起迫害我们。”
松本一郎寻找着借口说:“你儿子调皮,自己也经常摔倒,骑车摔倒也是常有的事,哪一次不是摔得比我父亲打的那几下重?”当他找到这个理由后,也就理直气壮地坚持这一点了。
但陈万秀要求医生做鉴定,经过一个星期的检查、鉴定,但结果似是而非的。
陈万秀早就坐不住了,她对松本怒吼道:“我限定你三天,不让老头受到处罚,我就报警!”
“就算是爸爸打出的毛病,我又怎么惩罚他?”
“我不管。”她说道,“先让他带着他的猫狗滚出去住,其他的再慢慢地说。”
她限定的三天时间过去了,更主要的是,她儿子再一次晕倒了。等到儿子苏醒后,她就迫不及待地赶回了村里,松本一郎怕出事,也跟了回去。
这一次,她是当着松本一郎的面,给老爷子竖起了大拇指。他打了她两下,这下她更是怒火中烧,把警察叫来了,把新仇旧恨都告诉了警察。
警察对松本父子训责之后,也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却建议她向法院起诉。
他们又在吵闹中度过了三天,她觉得与松本一郎怎么也过不下去了,决定向法院起诉老头,同时要求与松本一郎离婚。此时,松本一郎实际上也坚持要离婚了。她让张德英打电话到城里请来了日本律师,让对方替她写诉状,在诉状中,她要求松本家赔偿他儿子一千五百万日元医疗费和经济赔偿,与松本一郎离婚还要求对方支付二百万日元。
起诉的事就发生在2004年10月中旬,由于蝎虎(TOKAGE)台风,她的起诉中断了两个月。
与我说话时,陈万秀一直都很激动,其实她说得最多的话是:“小日本赔偿了我之后,我就回国去。”
我说:“现在毕竟还没有查清,医疗鉴定也没有结论。你为什么要急着这样做呢?就算你儿子的事最终鉴定与松本老爷子打的那两下无关,作为养父,松本一郎也要管到底的,你现在这样激动会把事情弄糟的。”
“你相信医疗鉴定吗?那是日本人在维护日本人。”
“我也和你一样怀疑这一点,可我们没有证据啊。松本父亲打你儿子的事也已经过了这么久,就算日本有关部门公正对待这件事,要拿出一个真实的鉴定结果也困难了。”
她叹了一口气:“那你就觉得我要忍受下去了?我与松本的事,我都给你说了,你觉得我与他还能过得下去吗?没有娃儿的这件事,我迟早也要与他离婚的,还不如趁现在。”
“与松本一家的关系真无法挽回了吗?其实,就算你儿子今天的病是老头打出来的,可他也只是一时生气打的,并没有想把你儿子打成今天这个样子。其他事好像也类似。”
“我让你们来,是为了让你们主持公道来的,不是来劝告我的。”
“可是,你要求赔偿的数额也大了一些。”
“他们家有钱,养猫狗都肯花,多让他们赔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这些事粗看起来,你好像有的地方也做得不好,比如养宠物的事在中国的城市里也很普遍,也是花了一些钱的。你为什么不接受呢?再说……”
我还没有说完,她就生气地说道:“你是怎么搞的?你是中国人,为什么不替中国人说话?”
我不说话了,又能说什么呢?这好像仅仅是家庭矛盾什么的,硬要深究谁对谁错是很难的,似乎这种矛盾也应该是文化差异和生活差异方面的问题。
法院的裁决迟迟没有下来,我待不住了,也走了,只不过答应法院裁决时,会与其他两位记者来这里。
后来始终没有接到她打来的电话。我打电话到松本家,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了。松本一郎与她儿子解除了养父子关系,娘儿俩也已经回国了。对于细节上的事,赔偿多少钱的事、他们也不愿意多说。
给松本弟弟找媳妇的事也自然没有了结果,他家又恢复了三条光棍凑合过的日子。
但是我不知道陈万秀在法院裁决的时候,为什么不打电话通知我,也许她对我这位中国人也失望了。